第45章 舊友
舊友
老熊胳膊下夾着教案,一手端着茶杯,走進教室。
“來,咱們講講月考試卷。”老熊滿面愁容地說,“你們班主任已經訓過你們了吧?那我也不說什麽了,唉,咱們直接開始講題。”
同學們喜歡上老熊的課,老熊的課堂向來都是輕松活躍的,這讓他們在月考過後老師們的狂轟濫炸中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
“我翻你們的答題卡的時候啊,發現了一件讓我震驚且大無語的事件。”老熊這麽一說,同學們就知道,又有瓜可以吃了,于是打起精神洗耳恭聽。
老熊說:“我這裏有一句話,摘抄自咱們班同學的作文,你們聽一下。‘金黃色的秋風掀起沉甸甸的麥浪,吹紅了枝頭的累累碩果’。這句話是那位同學的作文裏的?”
鄭義不明所以地舉起手:“老師,是我。”
底下的文星航突然“噗嗤”笑出了聲。
老熊問文星航:“文星航,你是不是對鄭義的這句話有什麽看法?”
文星航抿着嘴憋笑:“老師,他這句話裏有一個錯誤,麥——”
老熊一擡手,打斷了文星航的話:“嗯,你先別說。同學們知道哪裏不對嗎?”
同學們面面相觑,絞盡腦汁地給這句話挑錯。
夏煜銘用胳膊拄拄遲熠然:“同桌同桌,你知道嗎?”
遲熠然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老熊長嘆了一口氣:“唉,文星航,你來告訴大家,這句話哪裏錯了。”
文星航一語道破真相:“麥子不是秋天熟的。”
同學們:“……”教室裏一片尴尬,尤其是鄭義,臉紅得像蒸熟的大蝦,瞪大眼睛驚嘆着:“啊?麥子不是秋天熟啊?”
老熊哭笑不得:“現在你們這些城市裏的孩子啊,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你說,這樣的句子寫在作文裏,不讓閱卷老師笑掉大牙嗎?我問你們,麥子什麽時候熟?”
同學們羞愧地低着頭。
文星航答道:“夏天。”
老熊說:“我真為咱們的教育感到悲哀。我們的學生居然連麥子什麽時候熟都不知道!我再問你們,你們分得清韭菜和雜草嗎?”
大家交頭接耳,不時傳出幾聲竊笑。
鄭義給出了他的答案:“韭菜能吃,雜草不能吃。”
老熊都被氣笑了。
夏煜銘瞎起哄:“你如果想吃的話,也可以吃草,反正都有五碳糖。”
課堂上一派歡聲笑語。老熊對這群溫室裏的祖國花朵表示了深深的擔憂,同學們順理成章地把鍋推給了萬惡的應試教育。
接下來的時間裏,老熊将一堂語文課變成了別開生面的農學常識課,從玉米有幾個穗,延伸到美國白蛾的危害,又拓展到怎樣挑選好吃的大蔥。文星航小時候在農村生活,對這些格外熟悉,得以在課堂上八面春風,獲得了老熊的青睐。
一節課下來,這群城市裏長大的孩子接受了靈魂的洗滌,紛紛洗心革面。鬧了大笑話的鄭義深受刺激,從此立志要考中國農業大學,作為一名生物學家投身于祖國農業的發展。
“同桌,你家是哪裏的啊?”下了課,夏煜銘問遲熠然。
“我就是A市本地的。”遲熠然回答。
夏煜銘對這個答案并不買賬:“A市這麽大,從西平到濱海隔了十萬八千裏,你這個定位也太模糊了。你是咱們北昌區的嗎?”
遲熠然抿了抿唇:“不是。”
“所以你今年剛搬過來,是嗎?”夏煜銘沒有問過遲熠然的來歷,如今想起來,遲熠然真的仿佛從天而降,突然就闖入了他的生活中,“你以前是不是星輝中學的?那你是從濱海區來的嗎?”
“你怎麽知道?”遲熠然的聲音有點驚訝,又帶着一絲不明顯的緊繃。
夏煜銘用手支着側臉,笑盈盈地看着遲熠然:“你說過你的初賽成績,全市第一,我們都聽說了,今年初賽第一名是星輝的人——啊,當然,現在是我們耀華的人了。”
夏煜銘得意地一笑:“當時我們還說,你是不是咱們學校從星輝挖牆腳挖過來的。星輝怎麽會把這麽好的寶貝放走呢?哎,你為什麽要跑大老遠來這裏上學啊?”
遲熠然垂眸,回答得含糊其辭:“這邊環境好。”
夏煜銘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這邊有什麽比創造了全市50%GDP的濱海區更好。
既然遲熠然不想解釋,他也就很會看眼色地停止了追問,拎着水壺去打水,順手捎帶上遲熠然的水壺。
遲熠然沒有擡頭,習慣性地說了句“謝謝”。
夏煜銘出了教室,在轉角處意外地碰到了老熊。
老熊身邊站着一個陌生男子,看上去年紀不大,穿着一件剪裁得體的深咖色的外套,裏面是一件立領的白襯衫,頭發梳得一絲不茍。
不過,這人倚在窗沿上,吊着一條長腿,姿勢慵懶随意,将一身社會精英的行頭穿出了浪蕩公子哥的風格。
夏煜銘走過兩人身邊時,老熊正笑呵呵地和那人聊着天:“……看上去人模狗樣的,挺像回事兒啊。”
夏煜銘:“……”來自高中老師的問候是如此親切。
那人“嗐”了一聲,揚了揚手:“這不是回母校來了嘛,肯定不能給您丢人啊。”
“打算在國內呆多長時間啊?”老熊問。
那人撓了撓頭:“嗯,看情況吧,可能一兩個月……”
夏煜銘心道,這是畢業的學生故地重游來了。打水的時候,他聽見幾個女生在那裏嘀嘀咕咕:
“哎,你們看見了嗎?”
“樓道拐彎那裏有個帥哥。”
“哇塞真的好帥啊!”
“這是老熊的學生?”
“這放在當年,也是一棵校草啊。”
……
夏煜銘提着水壺往回走,兩個人還在樓道裏站着。
“她這是打算讀博士啊。”年輕男子垂着眼睛,眼角彎出一個迷人的弧度,輕輕地笑着,倒顯得正經了不少。
“雲曦本來就是能靜下心來的孩子……”這句話驀地鑽進了夏煜銘的耳朵裏,讓他腳步一頓,只聽見老熊說,“以後大概是要搞研究吧。”
這人和夏雲曦是同學?夏煜銘心裏一動,不由得對這人多留意了幾分。
“唉,果然,好學生就是好學生。”那人裝模作樣地感嘆一句,“和我這種人不一樣。”
“人家雲曦多聽話,哪像你小子,想一出是一出的,當時可沒少讓我頭疼!”老熊笑斥。
“欸,沒有犯過二的青春就不叫青春。當年上課的時候,您還給我們講過您追師娘的波瀾壯闊的歷程呢。”
老熊伸着拳頭怼怼那人的肩膀:“你長耳朵就是為了聽這個的?光記住這些雞零狗碎了,我的知識都教到狗肚子裏去了!”
那人爽朗地大笑。老熊無奈道:這麽多年了,還是沒個正型。”
夏煜銘雖然有些好奇,但他不認識這人,也沒有多在意。然而到了周四,米嘉從老張那裏得到消息,周五下午,有一個從國外回來的學長應邀參加學校的分享會,來給學弟學妹們傳授經驗。
“聽說是某獨角獸企業的創始人呢!”
“嚯,這麽厲害!”
“07年的學生,現在才二十六七歲吧。”
“前兩天我看見他了,是老熊以前的學生。”
“叫什麽名字啊?”
“好像叫……林遠澤。”
一直低着頭學習、對周圍同學嘈雜的讨論置若罔聞的遲熠然忽地擡了一下頭。沒有人注意到,他微微地出了出神。
周五下午,分享會如期而至,主角果然是之前同學們在學校裏見到的林遠澤。
林遠澤今天打扮得格外正式,西裝革履,做了一個騷氣十足的發型,不知道是不是打了一升的發膠,插上羽毛就能開屏似的。他站在階梯教室的講臺旁邊,正和老熊談笑風生,旁邊還站着一個穿格子長裙小香風外套的女生。
遲熠然腳步一頓。眼前的身影恍若昨日,是那個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家夥。
正當遲熠然愣神的時候,跟在他屁股後面進門的夏煜銘突然驚喜地嚎了一嗓子:姐!”
衆人徇聲望來。遲熠然下意識的低下了頭,然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躲什麽。夏煜銘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徑直朝幾個人跑了過去。
林遠澤旁邊的女生正是夏雲曦。
“姐,你怎麽來了?”夏煜銘蹦蹦跳跳到夏雲曦身邊。
“老熊跟我說,老同學回來了。”夏雲曦嫣然一笑,“正好今天周五,我就早點回家,過來給捧個場啊。”
林遠澤的注意力全都在夏煜銘身上:“咦?你是——”
夏雲曦介紹道:“我弟。”
林遠澤拉長了聲調“哦”了一聲,十分自來熟地說:“都上高中了啊,這麽快,我還記得咱們上高中的那會兒,他才這麽一點點。”說着,他還擡手比了個高度。
夏煜銘略帶驚奇地看向林遠澤。
林遠澤說:“你肯定不認識我,但我記得你。還有老熊的閨女,這倆整天在教室門口蹲着。我們當時都說,夏雲曦待遇真高,這是從哪裏請的兩個左右護法啊。欸?老熊的閨女是不是也上高中了?”
夏煜銘:“嗯,和我一個班,就是那個。”他伸手指向一班的座位。
林遠澤望過去:“真是不敢認了,女大十八變,這變化太大了。我還記得那時候她留了個短頭發,就跟小男孩一樣。現在這麽漂亮了。”
他剛要收回目光,卻意外地瞥見一個熟悉的面孔。
遲熠然的視線與林遠澤遠遠相撞。他禮貌地颔首致意。
林遠澤先是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确認自己沒有眼花,立刻面露喜色:哎呀!我好像看見我大外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