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因果
因果
“會給她帶來困擾的。”遲熠然淡淡地說。
夏煜銘略一琢磨，便明白了遲熠然的意思。楊梓萌盡管沒有受到傷害，卻難保不會被人指指點點。這種事情，當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放心，我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夏煜銘擡擡下巴。
夏煜銘的手機鈴聲忽然響了。他把手機從兜裏掏出來一看，臉頓時皺成了苦瓜：“壞喽，我忘跟我姐說一聲了。她肯定急了，一準兒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他按下接聽鍵，迅速把手機舉得遠遠的，腦袋偏到一邊。
果然，夏雲曦的咆哮伴着唾沫星子立刻從手機裏噴出來了：“夏煜銘！你死哪兒去了！？都11點多了！怎麽還不回家！？”
夏煜銘咧着嘴望向遲熠然，一臉牙疼的模樣。遲熠然看到他這副表情，忽然很想給他拍下來，做成表情包。這樣想着，遲熠然不禁勾起唇角，方才壓在他心頭的某些東西也緩緩消散了。
夏煜銘把手機塞給遲熠然，做了一個“你幫我解釋”的口型，然後往輪椅上一癱，試圖裝死。
遲熠然：“……”他手裏好像拿着一個拉了線的手榴彈。
“喂，姐姐好，我是夏煜銘的同學，嗯，他在我旁邊，我們現在在醫院……不是，他沒被車撞，呃，差一點……受了點傷……啊？您別誤會！不用打錢！……我讓他給你解釋……”
遲熠然把手機從耳朵旁拿下來，幽幽地注視着夏煜銘。
夏煜銘仰着頭眼巴巴地看着他。
遲熠然喉結上下滾了滾，幹巴巴地說：“她把我罵了一頓，然後說‘不用搶救了，就地埋了吧’。”
夏煜銘：“……”親姐姐如此冷漠無情，他覺得自己應該哭，但是擋不住真的很好笑，怎麽辦？
他的神色幾度變換，終于捂着肚子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因為動作太過激烈，牽動了傷口，疼得他“嘶嘶”抽氣。
“你剛才真的特別像，電話詐騙經典開場白。”夏煜銘用沒有受傷的右手扯着遲熠然的袖子，“喂，你弟弟被車撞了，現在躺在醫院裏，馬上給我打二十萬。”
遲熠然無奈扶額：“……”
“哎？你這麽晚不回去，你媽媽不會問嗎？”夏煜銘說，“要不你用我手機給她打個電話？”
遲熠然的手機被他當作武器扔了出去，在完成殺敵使命後壯烈犧牲。
“不用。”遲熠然搖搖頭，“她今天不在家。”
夏煜銘突然感覺，比起他來，遲熠然更像是個沒人管的孩子。他饒有興趣地問：“你媽媽很忙嗎？她好像經常不在家啊。那平時誰給你做飯啊？”
遲熠然回答：“請家政。”
夏煜銘：“……”他想到自己七八歲踩小凳子下方便面的經歷，心道果然是貧窮限制了他的想象，于是默默地把“你以後要不要到我家來吃飯”咽回了肚子，改口為“那我以後能去你家蹭飯嗎？”
“當然可以。”遲熠然很幹脆地應了下來。
夏煜銘莫名覺得他回答得太急了，一時摸不清他是客套還是真的歡迎。
“那個阿姨做飯很好吃的。”遲熠然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語氣卻生怕夏煜銘反悔似的，補充道，“明天我請她給你炖豬蹄。”
原本打算靠着方便面和外賣度日的夏煜銘瞬間受寵若驚。他下意識地謝絕：“啊？算了吧，不用不用。”
“沒事，無非是多做一個人的飯，又不麻煩。”遲熠然沒有邀請過人，他試着讓自己的言辭聽上去不是那麽生硬。
夏煜銘咽了咽口水，想想方便面，再想想送上門來的熱乎飯菜，最終還是沒有抵擋住誘惑：“那、那謝謝啦。”他低頭看着自己受傷的手腳，深深地嘆了口氣，“唉，剛開始我還想，不用上學挺好的，但是這傷筋動骨也太不方便了，連飯都做不了。”
別說飯了，就夏煜銘現在這個模樣，連自理都成了問題。
他又給夏雲曦打了一個電話，回到自己家樓下的時候，夏雲曦瞠目結舌地看着一蹦一蹦朝她跳過來的夏煜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這到底是怎麽弄的！？”
夏煜銘假裝不滿：“姐，哪有你這樣的？你都不先心疼我一下！”
“你有什麽值得我心疼的！？我看你是想把我氣死！還真以為自己長了三頭六臂，是打不死的小強啊？你要是叫人打廢了，我就把你扔出去！省得見了就來氣！”夏雲曦冷着臉，沒好氣地說。
夏煜銘心态良好，單方面将夏雲曦的罵罵咧咧理解為打是親罵是愛，越是心疼，罵得越狠。
他站在單元樓道口，不禁望樓興嘆。耀華小區的老樓沒有電梯，夏煜銘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在區區三樓面前産生深深的無力感。
“你怎麽上去？”夏雲曦皺着眉頭。
夏煜銘擺出視死如歸的架勢，悲壯地說：“蹦上去。”
“你小心點啊，掉下來我可接不住你。”夏雲曦說。
夏煜銘毫不客氣：“那你給我墊背也行。”
夏雲曦嗤道：“切，想得美。”話雖這麽說，她還是跟在了夏煜銘身後，虛虛地張開雙臂護着他。
夏煜銘朝身旁的遲熠然伸出手，後者熟練地一手架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回握住他的右手，夏煜銘往上蹦一個臺階，遲熠然就緊緊地跟一個臺階。
“嚯，配合得夠熟練的。”夏雲曦驚嘆。
“是吧。”夏煜銘得意道，“我倆這叫有默契。”
“謝謝啊。”這話是夏雲曦朝遲熠然說的，“要是我自己的話，還真不知道該怎麽把他弄上去。”
“應該的。有需要随時找我。”遲熠然微微颔首。
“姐，你明天給我弄副拐杖呗。我拄着拐杖自己走沒問題。”夏煜銘突然靈光一現，“對了，小熊那裏有全副裝備，明天我找她借一下。”
于是，周末上午，熊初默便坐在夏煜銘床前托着腮，和坐在床上渾身繃帶紗布的夏煜銘相顧無言，大眼瞪大眼。
一陣詭異的沉默過後，熊初默滿臉的一言難盡，搖着頭唏噓道：“Life i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s……”
“……人生處處有驚喜啊。”夏煜銘擡擡自己綁着夾板的手，把話接下去。
熊初默“噗嗤”笑了。
夏煜銘含淚控訴：“小熊你太不厚道了！我都這樣了，你還能笑得出來！？”
熊初默捂着嘴，連連擺手：“不是啦，我沒有幸災樂禍啦！我只是覺得……怎麽看怎麽別扭。以前都是我躺床上，你在旁邊上蹿下跳的，實在沒想到，有一天會倒過來，你纏着繃帶老老實實地坐在這裏。”
夏煜銘以手捂臉：“風水輪流轉啊。”
熊初默：“你說你腳受傷走不了路，我沒想到會這麽嚴重，就給你拿了副拐杖來，你先試一下。一會兒我回家把我的輪椅給你弄過來。”
夏煜銘晃晃自己的左手：“我手成這樣了，也搖不了輪椅啊。”
“電動的，行了吧？”熊初默身為輪椅大戶，坐擁豪車數輛，各種款式一應俱全。
夏煜銘眼睛一亮：“我要那輛變形金剛！那個超級酷的！不要黑黢黢的那個，看起來像老年癡呆。”
熊初默：“……”給你點顏色你還要開染坊了？她白眼一翻，“行。我這就去。不過我怎麽給你弄上來？”
熊家住在一樓，之前老熊為了方便女兒進出，還特地把家門口改裝了坡道。但夏煜銘家在三樓，又沒有電梯，輪椅顯然開不上來。
“我讓我同桌幫我搬上來。”夏煜銘說。
夏煜銘口中的“變形金剛”是一輛可自動折疊的小巧代步車，炫酷的銀白色車身科技感十足。熊初默某次考試得了年級第一名，老熊便大手一揮，獎勵給女兒這輛一萬多元的電動輪椅車。
剛買來的時候，夏煜銘好奇地坐上去玩，結果飙車飙得太猛，一個沒留神，給人家蹭掉一塊漆，把熊初默心疼得淚花直打轉。夏煜銘抓耳撓腮地內疚了一陣子，最後自己動手，用舊衣服上的假鑽和亮片鑲了一只可可愛愛的皮卡丘，遮住了難看的刮痕，這才讓熊初默的小臉多雲轉晴。
遲熠然就算是手上拎了八十斤重的代步車，也比腿腳不便的熊初默上樓快。熊初默一進門，就看見夏煜銘在屋子狹小的空間裏玩漂移，看得她心驚膽戰。
“都骨折了，也擋不住你作死的步伐。萬一再把胳膊或腳碰一下子，夠你受的。”熊初默嘲笑着把手裏的飯盒往桌子上一撂，無奈地看向一旁抱着雙臂倚在牆上的遲熠然，“你怎麽不看着他點兒？”
遲熠然：“……”他難道不想嗎？這貨坐不住，說什麽都要來一把速度與激情，拉都拉不住。
夏煜銘揚揚頭：“他看不住我。這世界上唯一能壓制住我的只有如來佛祖，咳，就是我姐。哎，那是什麽？”
熊初默朝飯盒努努下巴：“喏，我媽炖的笨雞，給你盛了一些，兩個雞爪都在裏邊了，讓你好好補補你的爪子。”
夏煜銘哭笑不得：“我同桌剛給我拿的炖豬蹄。”
熊初默一挑眉：“呦，待遇夠高的，見義勇為的大英雄。”
“你可別笑話我了。”
“哎，對了，你們看這個新聞了沒有？”熊初默忽然想起來，“這說的是不是你們啊？”
“啊？什麽新聞？”夏煜銘一驚，操縱着輪椅湊過去。
熊初默把手機遞給他。
夏煜銘接過來一看，是微信的新聞推送：
昨日晚間，我市發生一起綁架強.奸未遂案。
據悉，受害人小楊（化名）在逛商場時偶遇一孕婦，該孕婦即犯罪嫌疑人劉某。劉某裝作不慎将物品掉落，小楊上前給予幫助，并将其送出商場。商場的監控記錄拍下了二人行蹤。出商場後，劉某為表示感謝，堅持買奶茶送給小楊。小楊飲用劉某贈與的奶茶後，即出現神志不清的症狀。劉某将小楊帶至其同夥張某、孫某強、李某天的面包車後離開。張某、孫某強、李某天利用面包車将小楊帶至偏僻地區，欲對其實施強.奸。過路的熱心市民小夏（化名）和小遲（化名）聽到小楊的呼救後立刻報警，并及時對小楊施以援手，阻止了犯罪嫌疑人對其實施侵犯。
目前，警方已将四名犯罪嫌疑人抓捕歸案。從受害人血液中檢測出某化學成分，疑似某致幻毒品。四名犯罪嫌疑人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案件正在進一步審理。
夏煜銘擡起頭看向遲熠然，瞳孔中映出深深的震驚。
遲熠然站在他身側，垂眸凝視着手機，讓人看不出情緒。
“我靠！”良久，夏煜銘從心底發出一聲感嘆，“想不到，居然、居然……”居然是這種前因後果。
“嘿，熱心市民小夏，說的是你不？”熊初默問。
她只聽說夏煜銘昨天晚上見義勇為，被歹徒打傷了，并不知道事情的細節，因此嘴角還帶着笑。
夏煜銘怔怔地看向熊初默，後者發覺他神色不正常，疑惑道：“怎麽了？”
夏煜銘張了張嘴，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小熊，你知道、你知道……這說的是誰嗎？”
熊初默蹙眉，報以不解的神情。
“是、是楊梓萌啊……”
“什麽！？萌萌！”熊初默大驚失色。
她一把奪過手機，翻看着手機上的內容，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手指緊緊攥着手機，細白的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變得毫無血色。
她向下翻看，看到了一些網友的評論：
“這姑娘也太倒黴了，這樣的事都能碰上。”
“要是我孩子穿成這樣出門，我一定會打斷她的腿。”
“多虧有人救她，要不然……”
“女孩子一定要學會保護自己！”
“連孕婦都有可能是壞人。可怕……”
“現在的女生自我保護意識這麽差嗎？別人給的東西，那是能進嘴的嗎？”
“這女的傻乎乎的，一點心眼都沒有。”
“這樣是不是得進戒毒所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