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我愛你。”
簡秋心的話像是一根針，戳到了卓嘉的舌，使他的舌變得很笨拙，該說些什麽？他不知道。
眼前的女人面龐白淨，有一頭烏檀木色的蜷曲長發，眼眸是純黑色的，如同剔透的黑玉石，夕陽照進她的眼裏，透出幽幽的光亮。她拎着兩個很大的行李箱，目測有二十六寸，卓嘉懷疑她把家都塞進行李箱裏了。
卓嘉剛剛下班，他走到交叉路口的時候，簡秋心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攔住他，然後跟他說“我愛你”。
他認識簡秋心，他跟她同一所高中，但在高中時期，他們沒有說過話。高中畢業已有八年，風塵仆仆的簡秋心突然來到他的面前，說了讓他很是困擾的話。簡秋心愛他？他沒有想象過這種可能。
“啊？”沉默了片刻之後，卓嘉的反應是發出一聲猶豫的單音節。
“也許你不認識我，但我跟你是同一所高中的，北城第一中學，沒錯吧？你是卓嘉，理科十六班的，我是簡秋心，文科二十一班的，雖然我們的班級在不同的樓層，但我總是能見到你。那個時候我暗戀你，經常跑到樓下去打水，只是為了經過你們教室的時候，多看你一眼。我剛剛看見你的時候，就想跟你坦白，你不必在意我的話，更加不用擔心，我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有一個什麽樣的結果，只是想給少女時代的暗戀畫上一個句號，謝謝你曾經光臨過我的青春。”簡秋心彎起嘴角，仰頭直視卓嘉的眼睛，她笑得是那樣的真誠，話語中包含的情感同樣真摯，讓人找不出任何的破綻。
“謝謝你的喜歡，我……”在卓嘉二十六年的生命裏，沒有過任何處理這種情況的經驗，所以他再次沉默了，說些什麽好？大腦又宕機了，比總是死機的電腦還無用。
簡秋心微笑着說：“我這樣憑空出現，又說了這樣的一番話，希望沒給你帶來困擾。”
卓嘉撓撓頭：“沒有，你喜歡過我，我很高興。”
“真的嗎？我剛剛也有點猶豫，害怕打攪了你。”
“沒有沒有。”
“希望你的女朋友不會吃醋。”
“……我沒有女朋友。”
簡秋心的目光從卓嘉身上滑過，滑出了點羞澀，她說：“原來如此。”
卓嘉終于想到了她的行李箱，問：“你這是要搬家了嗎？”
簡秋心點頭：“嗯，打算換個城市生活。”
“溪城挺好的。”
“對啊，所以我想來這裏工作。”簡秋心頓了頓，“你在溪城定居了嗎？”
“我原本就是溪城人。”
“那你是跟爸媽一起住？”
“沒有，爸媽家離公司比較遠，我租了間近一點的房子。”
“這樣啊，你現在在做什麽？”
“我是那棟大廈的保安。”卓嘉指了指遠處的一棟樓，簡秋心微眯眼睛，認出那是一所挺有名的、規模龐大的證券公司。
卓嘉打量着簡秋心的神色，害怕在她的臉上找到反感的神情，但簡秋心沒有，她彎着眼睛笑：“挺好的呀。”
卓嘉放下了心，說：“你呢？你打算來溪城做什麽？”
“我是做烘焙的，我想去咖啡店或者蛋糕店工作。”
“那也挺好的。”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簡秋心笑了笑：“我是不是阻礙你下班回家了？”
“沒有。”
“你應該很累了，早點回家休息吧。”
“那……”卓嘉從兜裏摸出手機，“要不要加個聯系方式？”
不然這一別，溪城這麽大，也許他們就再也見不到了。卓嘉不想要這種如果，有個聯系方式，雖然也沒有合适的聯系理由，但起碼心裏有底。
兩人加了微信，互相道別。卓嘉往家裏走去，他的臉上後知後覺地浮現起紅暈，他感受到臉上是燙的，慶幸轉身比臉紅的時間要早。他走了一段路，滿腦子都是簡秋心的面容，然後他才想到了不對。
簡秋心提着那麽大兩個行李箱，他作為高中校友，又是個大高個男人，于情于理，他都應該幫簡秋心提一提箱子，送她去她要去的地方。可他居然就這樣走了？卓嘉覺得臉上更燙了，他仿佛發燒了。他往回跑去，可哪裏還有簡秋心的影子？
拿出手機，在微信對話框上遲疑許久，最後還是把手機收回了兜裏。遲來的好意，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的。
卓嘉回到了家裏，簡秋心的話在他的心湖裏投下了漣漪，但他的生活不會有什麽變化。他做了一人份的晚飯，聽播客的時候吃完了飯，然後打掃了客廳和房間，下樓扔垃圾，去超市裏買了些日用品，然後上樓洗澡，晚上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那晚，他夢到了簡秋心。
鬧鐘響起的時候，他罕見地賴了會床，雙臂展開，腦子發空，等鬧鈴聲斷了之後，他才爬起來刷牙洗臉。
今天上的是晚班，早上的時間都是卓嘉自己的，但他一般不會睡懶覺，他空腹到樓下跑了半個小時，攬着毛巾打算去麥當勞買份早餐的時候，推門便看見了簡秋心。
冷氣撲了過來，卓嘉的汗水卻一直往外冒，他的目光往下壓，同時看見了簡秋心的兩個大行李箱。
簡秋心的眼下有些烏黑，她看見卓嘉也挺驚訝，但她的反應速度快一些，她說：“卓嘉，早上好啊。”
“早上好。”卓嘉往一旁退了兩步，不擋住門口，“你怎麽會在這裏？”
簡秋心說：“還沒找到住的地方，只能先在麥當勞湊合一晚。”
也就是說，簡秋心在麥當勞待了一整晚？卓嘉用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問：“我可以坐下來嗎？”
“當然。”
卓嘉在簡秋心對面坐下，他希望自己現在沒有太臭，他問：“你還沒有找到房子，就跑來溪城了？”
“不可以嗎？”簡秋心眉頭輕挑，似乎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
“不是。”卓嘉不希望簡秋心覺得他在指手畫腳，他想了想，問：“你在溪城有什麽朋友嗎？”
“在溪城，我現在只認識你。”
“你要不要先找個酒店住幾天？等找到了房子再搬進去？”
簡秋心搖搖頭：“住酒店挺貴的，我現在沒那麽多錢。”
卓嘉不明白，但他覺得簡秋心可能有難言之隐，那是不好問的問題，除非簡秋心願意主動跟他說。
好奇怪，明明店裏的冷氣很足，可他卻覺得好熱。卓嘉又擦了一次汗，簡秋心靜靜地看着他，他局促起來，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住的地方還有一間空房……”
“我原本有個室友，但他半個月前搬出去跟女友同居了，我還沒有找到人跟我合租，所以那間房現在是空出來的。”卓嘉清了清喉嚨，“房間裏面有獨立衛浴和小陽臺，書桌衣櫃等家具都是齊全的，空調也清洗過了，如果你感興趣的話，可以跟我去看看。”
他努力表現得毫無別的意思，他也确實沒有太多別的意思。卓嘉只是想着，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而簡秋心現在無片瓦遮頭，能幫人一把，為什麽不幫呢？但他是個男人，他明白男女有別，因為性別優勢，他當然不害怕跟簡秋心一起住。但簡秋心會感到恐懼嗎？他不知道，他确信自己是正直的人，但他沒法讓別人相信他。
簡秋心卻毫無戒心，她嘴角一揚：“好啊。”
卓嘉別開臉，問：“你吃早餐了嗎？”
“吃過了。”
哦，他還想請人家吃早餐，他怕簡秋心連吃早餐的錢都沒有。卓嘉打包了份經典早餐，幫簡秋心拎了一個行李箱，因為簡秋心不肯将兩個行李箱都推給他，他們進了電梯，卓嘉按了十八樓，電梯裏面只有他們兩人。卓嘉縮在電梯的角落，簡秋心好奇道：“你怎麽離得那麽遠？”
卓嘉說：“我剛跑完步，身上全是汗味，怕你覺得不好聞。”
簡秋心笑了笑，沒說什麽，電梯上到十八樓，簡秋心跟着卓嘉走到了1803，門鎖是指紋鎖，打開門，眼前一片亮堂，窗明幾淨，卓嘉蹲下來換鞋，簡秋心看見鞋櫃裏面擺着人字拖、運動鞋和皮鞋，鞋子都洗得幹淨，擺得整齊。
卓嘉找了雙人字拖，擺在簡秋心腳邊：“這是新的沒穿過，可能大了點，你先穿着吧。”
簡秋心彎腰換了鞋，确實大了很多，她只能貼着地板走路。
卓嘉看着浴室的方向，他想先洗個澡，又覺得簡秋心在這不方便。他的房間沒有獨立衛浴，只有另一個房間有。簡秋心好像看出了他的窘迫，說：“你先去洗個澡吧，我可以自己看看嗎？”
卓嘉松了一口氣：“可以，你随便看，那是你……那是空的房間，那是廚房。”好像也沒什麽好介紹的，房子就這麽大，一眼就看完了。
簡秋心說：“好。”
卓嘉洗完澡出來，一邊擦頭發一邊吃早餐，他得快點解決這兩件事，然後認認真真地跟簡秋心談房子的事情。他想，如果簡秋心真的住在這裏了，他的生活估計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在房間裏面找到了簡秋心，她坐在小陽臺上看樓下的人遛狗，聽到腳步聲，她轉頭對着卓嘉笑道：“這裏很好，我很喜歡。”
“那……你是想住在這裏嗎？”
“想是想的，但這裏應該很貴吧，我現在恐怕交不起房租。”
“沒關系。”
“沒關系的意思是可以先欠着嗎？”
卓嘉點頭。
簡秋心再次笑起來，她好像很喜歡笑：“你人也太好了吧。”
卓嘉不敢一直凝視簡秋心，他挪開目光：“反正這裏空着也是空着。”
簡秋心問：“房租是多少？我會記着的，等我找到工作收到工資了，就還給你。”
卓嘉說：“一個月一千，水電費另算，不過都是民用水電，挺便宜的。”
“好，我記住啦。”
“公共區域的東西你都可以随便用，不用問我。”
“好。”
卓嘉想了想，又說：“我先帶你去錄個指紋吧。”
他覺得要交代的事情還挺多的，但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來太多，慢慢來吧。他第一次跟異性合租，想着，有空的時候可以上網查查帖子，看看有什麽注意事項。
錄完指紋之後，簡秋心問卓嘉：“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卓嘉說：“今天上晚班，下午才去。”為了方便起見，他跟簡秋心說了下自己的工作安排，他一周上五天班，一般有兩天晚班和三天早班，早班的時間是九點半到四點，晚班的時間是下午四點到淩晨十二點。
“所以有些晚上我會比較晚才回來……你的作息習慣是怎樣的？”
“挺不規律的，我是困了就睡。”
“如果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睡着了，我會盡量小點聲，免得吵醒你。”
“好，我也是。”簡秋心說，“我要先去收拾下我的行李，這是項大工程。”
“嗯，你慢慢收，中午要一起吃飯嗎？”
“吃什麽？”簡秋心愣了愣。
“你想吃什麽？我可以去超市買菜。”
“你的意思是你來做？”
這回輪到卓嘉一愣：“對，有什麽問題嗎？”他的廚藝雖然算不上五星級，但也還不錯，只要簡秋心的口味不要太挑剔，應該是沒什麽問題的。
簡秋心說：“我不吃茄子和羊肉，別的都可以，還有不能吃太辣。”
“好。”
“買菜的錢我們也平分吧，你到時候告訴我多少錢，我轉給你。”
卓嘉說：“不用，我請你吧。”
“你是不是覺得我已經窮到連飯錢都沒有了？”
卓嘉被猜中了心思，他咳了聲。
簡秋心笑了笑：“放心，我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平分吧。”
卓嘉不再堅持：“那好吧。”
卓嘉炒了三道家常小菜，飯桌是四人方桌，卓嘉坐在簡秋心的側對面，瞟了幾眼認真吃飯的簡秋心。好像到這個時候，他才對“簡秋心住進來了”這件事有了實感。
簡秋心突然說：“其實不應該平分的，這些菜都是你做的，我一分力也沒有出，你辛苦了。”
“如果非要較真的話，我的飯量應該是你的三倍，我還占便宜了。”
兩人對視一眼，又轉開了目光，沒再提起這個話題，卓嘉問：“味道怎麽樣？”
“很不錯。”簡秋心說，“不過我的廚藝也不錯，下回我來做飯，你來嘗嘗。”
“好，我很期待。”
兩人吃完了飯，簡秋心主動要求洗碗，卓嘉沒攔住。他坐在沙發上，聽着背後的動靜，心裏有種塵埃落定的詭異感。他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臉，在心裏強調，只是合租只是合租，只是室友只是朋友，別想太多了卓嘉。想太多的人一般都會摔得很慘，他只想平平穩穩地活着。
簡秋心收拾好廚房，坐在了沙發的另一側，她說：“我今天可能得補個覺，明天再出去找工作。”
“不着急，慢慢來。”
“你應該着急着急，畢竟你現在是我的房東債主。”
卓嘉笑着說：“我現在不缺錢，所以你別着急，工作還是要慢慢找的。”若是急着找工作，很容易落入陷阱，你的急躁體現在臉上，面試官心裏的算盤就會被敲響。卓嘉不想簡秋心太過着急，找了沒那麽好的工作。
“我知道，但衣食住行樣樣都要錢，我找工作的速度也不能太慢。”
“這些年……你沒有存款嗎？”卓嘉頓了頓，“我不是在打探你的隐私，你不想回答可以不用回答。”
“這沒什麽，二十六歲，沒有存款，也不是多丢人的事情。”簡秋心聳了聳肩，“畢竟工資上漲的速度遠遠沒有物價快。”
“說得也對。你在麥當勞坐了一晚，是不是很累了，要不要先去睡一覺？”
“好。”
卓嘉想到了什麽：“那間房沒有被子，你要不要先用我的，都是洗幹淨的。”
簡秋心說：“謝謝，我有被子，從行李箱裏拿出來的。”
“你把被子也搬來了啊？”卓嘉無法想象，拎着兩個這麽重的行李箱，她是怎麽來到溪城的。
簡秋心笑着說：“沒辦法，我認被子。”
“好吧，你去睡吧。房門是可以反鎖的。”
卓嘉原本可以不加後一句，但他下意識地說出了這句話，然後便後悔了。說出去的話不能收回，所幸簡秋心并沒有露出特別的神情，她說：“我可能會睡很久，可能聽不見敲門聲，有事找我的話你打微信電話就行。”
“嗯。”卓嘉覺得沒什麽十萬火急的事情，是需要打擾簡秋心的睡眠的。
簡秋心進了房門，卓嘉聽見了“咔撻”的聲音，門鎖上了。
卓嘉站了一會，也回自己的房間了，上晚班的日子，他都需要睡午覺，不然晚上會特別困。但今天他翻來覆去了很久都沒有睡着，他想着隔壁的人，從腦海中打撈了許多記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