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卓嘉第一次見到簡秋心,是在學校的優秀學生公告欄上,高一期中考考進全級前五十的人都在上面,班級、名字、照片、還有他們的座右銘。

簡秋心披着一層薄薄的齊劉海,長發紮成低馬尾,她沒有戴眼鏡,眼睛筆直凝視鏡頭,嘴角勾起一點弧度,笑意并沒有落到眼底。在一群帶眼鏡的尖子生當中,她的眼睛跟鏡頭之間沒有遮擋物,好像會說話。

卓嘉一眼就記住了簡秋心,也記住了她那平平無奇的座右銘——看人生峰高處,唯有磨難多正果。**

後來文理分班,卓嘉選了理科,分到了十六班,優秀學生的名單有變動,但簡秋心穩穩地留在了上面,她選了文科,成為了二十一班的學生。二十一班是文科重點班,在唯成績論的學生時代,成績好的人總是耀眼,總是容易被人記住。

但真正讓卓嘉對簡秋心留有深刻印象的原因,跟她的成績并無太大的關系。

卓嘉是班裏的物理課代表,一回,他收了物理作業,拿到辦公室的時候,看見了臉上有紅痕、眼裏有淚意的簡秋心。

跟簡秋心站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壯實男生,他的臉上也不好看,青一片紫一片,但他看起來并不可憐,因為他的臉上明晃晃地寫着“不是我的錯”,他仰着下巴,怒氣沖沖地緊盯簡秋心。

而他們的班主任坐在凳上,扶着額頭,頭疼地看着這兩個學生。

“為什麽要打架?是誰先動的手?”

簡秋心用低低的聲音道:“是他先動的手。”

男生道:“你放屁,他媽的明明是你先動的手。”

班主任說:“不準說髒話。”

男生握緊拳頭:“老師,是她先動的手。”

簡秋心低垂着頭,忍着眼淚不說話,神情裏雜糅柔弱與倔強,卓嘉想,如果他是班主任,他會相信簡秋心的。

班主任說:“你們打架的地方沒有監控,又各執一詞,我沒法判定是誰先動的手,但是你們都是同學,同學之間要互相友愛,怎麽可以動手打人?有什麽事情沒法解決,非得動手的?說出來我聽聽。”

一問到原因,男生就啞了口,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鼻青臉腫,蠻橫自大,卻又沒有道理,而簡秋心的眼淚适時落下,她用手背抹去眼淚,吸着鼻子,模樣真是可憐。

班主任的雙眼在兩人的臉上逡巡一周,估計心裏有數了。那時物理老師交代卓嘉的話已經說完,卓嘉沒有理由留在辦公室,他走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忍不住往回看了一眼,陽光撲進窗戶,簡秋心腮邊兩行淚璨然有光。

卓嘉悄無聲息地掩上了辦公室的門。

說來奇怪,當一個人開始注意另一個人的時候,另一個人就會時時刻刻出現在他的視野裏面,在任何他意想得到和意想不到的時刻。

打架事件過後,卓嘉總是能在學校飯堂見到簡秋心,簡秋心有喜歡的固定位置,卓嘉知道這一點後,進飯堂的時候往那個位置一瞄,便能看見簡秋心。

一次,卓嘉撇下了他的兄弟們,獨自一人去飯堂吃飯,隔着三四排,他坐在了簡秋心的後面。簡秋心吃飯的速度很快,她吃飯的時候不會做其它事情,只是埋頭吃飯,有的時候她會跟同伴一起吃,也會說說笑笑,那個時候她吃飯的速度就會慢一些。

等簡秋心去洗飯碗的時候,卓嘉跟了過去,隔着一個水龍頭的位置,他跟簡秋心一起洗碗。

簡秋心洗碗的速度也很快,擠洗潔精刷飯碗沖水一氣呵成,卓嘉注意到的是,簡秋心很少會倒剩飯,或者說她幾乎不會倒剩飯,在卓嘉注意到她的時候,她每頓飯都是光盤的。他覺得她跟別的女生有點不一樣,很多女生打一碗飯,最後都會倒掉半碗,甚至是大半碗,而簡秋心從來不會浪費。

這樣觀察一個人,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落在她的身上,卓嘉覺得自己有點像變态,他在好奇欲和道德感的界限中掙紮,最後選擇了道德。

再去飯堂的時候,他強迫自己不要去看那個位置,不要去想簡秋心今天吃了什麽,不要坐在她周邊的位置,不要去猜她的同伴是不是同一個,不要想着她。

男生宿舍裏經常會讨論女生,十幾歲的少年對女生充滿幻想,卓嘉的宿舍也不例外,他們會談論班裏的女生,也會談論級裏的女生。卓嘉沒從他們的口中聽到過簡秋心的名字,他松了一口氣。

他很難形容自己的感受,他想,他可能喜歡簡秋心,哪怕簡秋心根本不認識他。

但卓嘉不知道他是否誤解了自己的感情,好感和喜歡是有壁的,也許他只是對簡秋心有點好感,也許還遠遠達不到喜歡的程度。他分辨不出,便放棄了思索,反正,二者總歸是一個方向,只不過一個近一些,一個遠一些,興許大差不差。

他沒有機會認識簡秋心,雖然他知道認識一個人是很簡單的事情,走過去,做個自我介紹,說幾句沒有營養的廢話,彼此就能認識了。

可卓嘉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他老實本分地長大,老實本分地念書,他從來沒想過要搭讪女孩,他害怕被拒絕,害怕被讨厭,害怕被起哄,害怕被嘲笑,害怕有些東西無疾而終,他是平凡的、怯懦的男孩。

所以他只是遠遠地看着簡秋心,偶爾在路上見到她的時候,臉上流露出一點笑意。所幸他們的班級不在同一層樓,沒那麽容易見到,卓嘉想,他還能專注學習。

學業為重,那也是他平凡的學生法則。

簡秋心也是這樣的吧,畢竟她是學霸,畢竟她的座右銘是唯有磨難多正果。

高二運動會的時候,作為志願者,卓嘉在女子一千五百米的參賽名單上面看見了簡秋心的名字。看見她的名字的時候,他怔了怔,目光壓在表格的名字上面,直到別的志願者喊他去搬水。

他不僅是志願者,也是參賽者,他得跑兩百米單人和四百米接力,但短跑和長跑一個在上午一個在下午,所以他有時間看簡秋心的比賽。

他站在田徑場的中央,負責派水和維持秩序,女子一千五開跑的時候,他看見簡秋心懶洋洋地跑過了起點線。

簡秋心跑得不算慢,在第一圈的時候,在她前面和後面的人數都差不多,第二圈同樣如此。她看起來并沒有多累,她維持着均勻的速度向前跑,偶爾超過一兩個人,偶爾被別人超過。到第三圈的時候,全員整體的速度都慢了下來,卓嘉明白那種感受,用最俗套的比喻,腿像是灌了鉛那樣沉重極了。簡秋心也減速了,她的跑步姿勢非常标準,吸氣呼氣的頻率沒有多大變化,她明明可以跑得更快的。卓嘉的目光追随着簡秋心的身影,他覺得簡秋心并不想贏,她的心裏沒有名次,只想規規矩矩地跑完一千五,平淡地結束這場比賽。

不會引人矚目,也不會被人嘲笑,就這樣安穩地跑在中間,被人包圍,這是最安全也最省力的跑法。

不知道為何,卓嘉明明不認識簡秋心,卻覺得她就是這樣想的。後來他又覺得自己的想法過于自大,沒有一個人能夠徹底摸透另一個人的想法,表面看到的、合乎情理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相,他不應該那樣想簡秋心,哪怕他并無惡意。

簡秋心平靜地跨過了終點線,走到一旁,撐着膝蓋喘氣,卓嘉捏着一瓶礦泉水,猶豫要不要過去送水,但她的同伴來了,卓嘉手上的水就沒了用處。

同伴攙扶着簡秋心,消失在卓嘉的視野中。

升上高三之後,因為學業繁重,卓嘉想簡秋心的時候少了很多,他整個人都陷入了背誦、刷題、改錯、記套路的巨大循環中,黑板上的倒計時越來越少,每個人的心也越糾越緊,目标就在眼前,或在天邊,這靠他們的努力或運氣來決定。

高三下學期,某個周六晚上,他因為要幫同學做值日,晚了半個小時才出校門,在公交站,他看見了坐在椅上等車的簡秋心。

這是他第一次在公交站看見她,他之前還以為她不會搭公交,看見簡秋心的時候,他才想,也許是因為等車的時間不一樣。

上高三之後,簡秋心剪了短發,卓嘉站在她的側邊,隔着四五個人的距離,他根本看不見簡秋心的模樣。簡秋心低着頭,頭發垂下來,遮住了她的側臉,她維持着這樣的姿勢。車來了,車走了,她都沒有擡頭看一眼。

簡秋心真的是在等車嗎?卓嘉不知道。但他的車來的時候,卓嘉遲疑幾秒,縮回了向前邁步的腿。

能帶他回家的車揚長而去,卓嘉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知道自己這樣的做法很愚蠢,他在做什麽呢?他應該回家,一周就只有半天的回家時間,他得吃一頓好的,然後好好休息,儲備力氣和能量,再回來應對山一樣的試卷。

他應該回家的,而不是在這裏陪伴一個根本不認識他的女孩。

公交車來了又走,身旁的人換了幾批,卓嘉的腿有往下墜的拉扯感,而簡秋心始終一動不動,他幾近懷疑她是雕像。

要上前問一問嗎?問問她怎麽了?需要幫助嗎?有什麽他可以做的嗎?

但腳像是被磁石吸住了,邁不出去。頭發擋住了簡秋心的臉,也擋住了卓嘉的窺探目光,他望着公交來臨的方向,裝作不經意地看了簡秋心一眼又一眼。當事人不會察覺,也無心察覺,夜深了,他和她中間沒人了,卓嘉多希望簡秋心能擡起頭,撞上他的目光。

父母打來電話,問他怎麽還沒到家,卓嘉往另一側走了幾步,低聲說有點事,很快就回來。

挂斷電話,在下一趟車來的時候,卓嘉終于走上去了。車廂移動,昏黃的路燈下,飛蛾繞着光旋轉,簡秋心的身影霧蒙蒙,卓嘉眨了眨眼,再看不見簡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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