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簡秋心九歲的時候,因為父親的工作變動,一家人需要搬家。
父親的工作是家裏最主要的收入來源,所以搬家的地點要偏向離父親的工廠更近的地方,但搬家不是小事,看房子、裝修、搬家具等等事情做起來都不輕松。為了方便起見,簡母打算将簡秋心送到姨媽家住一段時間。
姨媽家離學校比較近,交通方便,簡秋心也可以不摻雜大人搬家的事情,安心寫作業,簡母認為這是很好的安排。
但簡秋心跟姨媽不熟,她甚至記不住姨媽家裏面哪個表姐是哪個表姐,她有些不想去。可簡母已經把她的行李收拾好了,也跟姨媽家打過招呼給了生活費了,她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媽媽不是在跟她商量,只是在通知她這件事情。
簡父簡母将簡秋心送到姨媽家,留下來吃了頓午飯便離開了,臨走之前,他們都跟她說:“在姨媽家不比在自己家,你要乖一點,不要惹姨媽姨丈和表哥表姐他們生氣,知道嗎?”
簡秋心點頭說好,但她覺得這裏很可怕,全然陌生的環境,半生不熟的親戚,笑意盈盈的姨丈,當她不存在的表哥……都讓她覺得很可怕。
她生平第一次那麽喜歡上學,因為學校起碼是她熟悉的環境,同學和老師她也都認識,比姨媽家要好多了。
每天來接她回姨媽家的都是不一樣的人,有的時候是姨媽或者姨丈,有的時候是年紀只比她大一些的表哥或者表姐,反正誰有空誰就來接她回去。接她回去的路上也講不到幾句話,他們只是随便問了句在學校過得好不好,然後便一路無言地拎着簡秋心的書包把人帶回去了。
畢竟不是親生女兒,姨媽也管不了簡秋心那麽多,她有自己的兒子和女兒,必然是要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花在他們身上的。
來到姨媽家的第一晚,簡秋心便發現自己不記得帶牙刷了,但她不好意思找姨媽說這件事情,便将空着的牙刷杯子放在洗手間內一排杯子的旁邊,期望姨媽能夠看到,然後給她一支新的牙刷。
但是兩天過去了,姨媽根本沒有發現這件事,她也不知道,簡秋心已經連着兩天只漱口不刷牙了。
那個時候的簡秋心不知道不刷牙會給牙齒帶來多大的傷害,她只是覺得睡覺的時候嘴裏有味道,不太舒服,但是可以忍受。可以忍受的不舒服算不上是什麽大事,所以在姨媽家住的半個月內,她都沒有跟姨媽提出自己沒有牙刷的事情,也沒有刷牙。
後來等她知道了不刷牙的危害後,只是拍着胸口慶幸地想,幸好她的牙齒還算聽話,沒有在那半個月的時間裏面變成一排爛牙。那她肯定會活得很艱難,因為治療牙齒的費用太貴了,那是她無法想象的天文數字。
姨媽沒發現她沒有牙刷的事情,也算不得是姨媽的錯誤,她自己不開口,誰會費盡心思地去觀察她缺了什麽東西呢?這點怨不得別人,只能怨她沒有長嘴巴。
但除此之外,區別對待的事情可真不少。
煲一鍋雞湯一般有兩只大雞腿,表哥一只,表姐一只,簡秋心沒有。姨媽偏心偏得極為明顯,卻還要給自己找借口:“秋心啊,聽你媽媽說你喜歡吃素,那就多吃點素少吃點肉,吃素的營養并不比吃肉的少,你喜歡吃就多吃點……”
簡秋心想,她确實喜歡吃素,但她也喜歡吃肉,兩者之間沒有比較級,她估計她媽媽也沒說過這樣的話。
可姨媽說得信誓旦旦,簡秋心只能收斂眼饞的目光,默默地吃素。
晚上看電視的時候,表姐喜歡看動畫片,表哥喜歡看體育頻道,姨丈用手機看小說,姨媽随着兒女,他們看什麽她就看什麽。遙控的使用權是早就分配好的,表哥拿一天,表姐拿一天,他們輪流看自己喜歡的東西。
簡秋心那個時候對動畫片和體育頻道都不敢興趣,她想看狗血肥皂劇,但是沒有人問過她想要看什麽,仿佛她在這個家裏不算是個小孩,甚至不算是個人那樣。
她在客廳裏面坐了三個晚上,以為自己終于能得到遙控了,但遙控轉回到了表姐的手上,動畫片又播起來了。簡秋心明白了,她不應該坐在客廳,她應該回到那個原本是雜物房,後來臨時改造成了小床房的房間寫作業。
她被送到姨媽家來,只是在這裏生存的,不是在這裏生活的。
簡秋心應該早一點明白這一點,這樣的話,她就不會有那麽多不應該有的期待了。
吃早餐的時候,她的面包是最小的,那也是正常的,因為姨媽說:“你的年紀最小,胃口也最小,所以給你買個小一點的面包,那樣就不會撐得難受了。”
簡秋心咬着幹巴巴的面包,心想,可是根本不是大小的問題,表哥表姐的面包上有奶油、有肉松、中間還有一根火腿腸,她的面包就是最普通的幹面包,裏面什麽也沒有。
她不敢說出來。
雖然電視遙控的使用權永遠都不會落到簡秋心的手上,但是當需要做清潔的時候,整家人都會想起簡秋心這個人,她不再是透明人物。他們會給她分配勞動,比如洗菜,比如刷碗,比如拖地,姨媽說:“女孩子啊,就應該從小就學會做家務,以後把家裏打掃得整整潔潔的,這就是你的本事。”
簡秋心覺得這也是正常的,不知道父母給了姨媽多少錢,以他們那樣吝啬的性子,估計給得不多。自己吃喝用的都是金錢,在姨媽家做點家務,也可以抵掉一部分的開銷了吧。
但她不止在姨媽家裏需要做家務,等到周末的時候,姨丈姨媽甚至把她帶到店裏去幫忙了。
他們開的是一家花店,需要給花噴水保持新鮮,需要修剪掉不好看的枝葉,需要将花的包裝紙整理好,雪梨紙、霧面紙、玻璃紙、牛皮紙等等都要分類收好,需要保持地面的幹淨,不讓客人一進來便看見滿地凋零的花瓣……
總而言之,一家小小的花店,需要幹的活也是很多的。
雖然如此,但哪怕簡秋心不來,姨丈姨媽兩人也可以将花店的活打理得井井有條,之所以把簡秋心帶來,是因為她多做一些,他們就可以少做一些了。
反正簡秋心也沒事做,孩子一直學習對腦子也不好,容易學傻,還不如帶她來看看店,讓她提早感受一些工作,反正讀書的終點就是工作嘛。
因為有了簡秋心的幫忙,店裏不需要兩個大人看着,所以姨媽提前回家休息了,讓姨丈和簡秋心留在花店。
姨丈去上廁所的時候,一個中年女人走了進來,開始看花問價。
簡秋心的記性很好,她将花的價格都記下來了,一一回應了女人的問題。
中年女人許是見她是一個小孩子,可以殺價,便咂舌道:“這麽貴啊?我看這些花也不是特別新鮮,能不能便宜一點。”
鬼使神差地,簡秋心露出了可愛的笑容:“姐姐,這些花都是新鮮的,而且都很漂亮,你也很漂亮,你跟這些花特別合适。”
實際上,眼前的女人跟漂亮這兩個字不沾邊,她像麻杆那樣瘦,顴骨高起得好像可以劃破臉皮,凹陷的眼眶像是灑下陰影的井,頭發有些焦黃,發尾處還分了岔,橫看豎看,她都跟漂亮沒有關系。
但是簡秋心笑得那樣乖巧,童言童語,在還不怎麽會撒謊的年紀,沒有人教唆她,說出來的話仿佛更有信服力。
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臉龐,眉目染上被誇獎的笑意:“是嗎?”
簡秋心狠狠點頭:“是啊,姐姐今天穿得也很好看,你的裙子是碎花裙子,感覺跟店裏的所有花都很配呢。”
女人迅速淪陷在了女孩的吹捧中,她的語言是那樣的真摯,女人被哄得心花怒放,買下了一束花,并且在花的價錢之外,還多給了簡秋心五塊零花錢,她眯着眼睛揉了揉簡秋心的頭:“你是在幫爸爸媽媽看店吧?這些零花錢就是我給你的,你不必告訴他們,收起來自己花吧。”
“這樣可以嗎?”簡秋心目露猶疑。
“當然可以,這是姐姐喜歡你,所以送給你的零花錢。”
簡秋心咧開嘴笑起來:“謝謝姐姐!”
她将五塊塞進了自己的褲兜裏面,等姨丈出來之後,她便将賣花錢給了姨丈。
姨丈很高興:“哎呀,這麽一會功夫,就賣出去一束花了?”
簡秋心也很高興:“是啊。”
姨丈說:“帶你來真是帶對了。”
簡秋心也想,是啊,帶她來真是帶對了。她還賺了五塊錢,這五塊錢對九歲的她來說,是一筆超級巨款。她真是高興瘋了。
為什麽素不相識的女人要給她零花錢呢?
因為她違背良心贊美了這個女人,而這種贊美讓女人高興極了,哪怕她內心清楚這不是真相,也高興到願意花錢“打賞”簡秋心。
因為女人喜歡這樣的贊美,簡秋心的話恰好戳中了她的心。
原來……原來想要讨人喜歡,想要賺得零花錢,想要得到某種東西,是這樣簡單的事情。
五塊錢,已經足夠買一支新的牙刷了,而且還綽綽有餘,但簡秋心想了想,沒買牙刷,還是把錢攢起來了。
在某種角度上,這五塊錢是她的謊言啓蒙,她不能那麽輕易地花掉它。簡秋心想,這也許會成為她的力量,留着這種精神力量,可比五塊錢的實際好處大多了。
再來客人的時候,簡秋心都會對着客人甜甜地笑,大人們總是很難抵擋小孩的笑容,也許是從小孩的身上懷緬過往,因此簡秋心的笑容和天真的話語讨好了不少客人,他們都沒有空手離開。
姨丈笑眯眯地數錢,對着客人說:“慢走,下次再來啊。”
簡秋心再看見姨丈看她的眼神的時候,敏銳地察覺到了裏頭多了點不一樣,以前他對她的笑是浮于表面的,看她不過是看老婆親戚家的孩子,可現在他的笑容裏面多了幾分熱烈,好像把她當成可以賺錢的寶貝了。
但簡秋心終究不是自家孩子,很快她便要回去自己家了。
可惜,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長大之後的簡秋心揣摩姨丈看她離開姨媽家那時的眼神,琢磨出了點最貼近現實的感覺。
謊言為簡秋心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她開始練習謊言,運用謊言。
剛開始的時候難免磕碰,因為演技太過稚嫩,有的謊言又沒有邏輯,她也圓不回來,因此很容易被拆穿。
但沒有關系,所有的跌到,都是為毫無阻礙地飛奔在做準備。簡秋心認真地練習各種各樣的謊言,并且把姨媽家的所有人當成練習對象。
姨丈終于想起來簡秋心應該也是愛看電視的,他問:“秋心,今天把遙控給你好不好?你想看什麽都給你看。”
今天原本輪到表哥了,簡秋心瞟見了表哥眼中的不耐煩,她說:“好啊好啊,我喜歡看體育頻道,今天是不是有一百一十米跨欄可以看?我要看!”
表哥眼中的不耐煩消失殆盡,他說:“對對對,今天有一百一十米跨欄的決賽,可好看了!表妹,我們一起看吧。”
“好的啊!”
“你也喜歡看跨欄嗎?”
“不止,我還喜歡看游泳、足球和射箭!”
“這些都是我的最愛!你真是有眼光!”
當然,就是知道那是表哥的最愛,簡秋心才那樣說的。
知道簡秋心那麽“有眼光”之後,表哥對她好了很多,他甚至跟妹妹說:“秋心愛看體育頻道,我也愛看體育頻道,按照遙控的規則,我和秋心要看兩天體育頻道,你才能看一天的動畫片。”
表姐不服氣,說:“憑什麽啊?秋心她以前都不看電視的,而且她也不是我們家的人,為什麽要把她算進來?”
簡秋心可不想讨好了表哥,又被表姐讨厭上,她夾在中間兩頭為難,情急之下只好站在中立位置:“可是表哥……我也喜歡看動畫片的。”
“什麽?你也喜歡看動畫片?”表哥沒想到這一出,眼睛瞪得像銅鈴。
簡秋心迎着他的目光點頭。
表姐說:“那就好了,秋心什麽都愛看,那我們還跟以前那樣,不準有變化!”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表哥覺得簡秋心剛剛沒站在自己那邊,對簡秋心又多了幾分反感。好感度加加減減,最後又跟她來時差不多了。
這件事帶給簡秋心的經驗教訓就是,說謊不是一對一的事情,她在對某個人說謊的時候,必須要考慮這個謊言帶來的其它效應,這個謊言帶給自己的利益更大,還是損失更大?得深思熟慮,三思而後行。
那麽,如果時光能夠倒流,當姨丈說要将遙控給她的時候,更好的回答方法是什麽呢?
最好兩邊都不得罪,那就直接說:“哎呀,表哥和表姐看的我都愛看,讓他們來選就好啦。”
又或者說:“今天晚上的作業比較多,我先不看了,我得去寫作業,不然寫不完了。”
簡秋心每次說完謊言看到效果之後,都會做這樣的複盤,想着下回能不能說得更流暢一些?能不能有個更好的理由?表情能不能更加自然?四面漏風的謊言,慢慢地變得無懈可擊,謊言就是這樣進階的,
姨媽雖然每天都會去店裏幹活,但她是個更偏向于家庭的女人,她每天都要掃地拖地,将家裏的地板拖得閃閃發亮。簡秋心回家的時候,便誇贊道:“姨媽,家裏好幹淨啊,在姨媽家裏,我從來都不擔心會有蟲子。”
姨媽笑着說:“當然,我住的地方,怎麽可能會有蟲子?”
“姨媽,你煮的飯好好吃啊,我想多吃一碗。”多吃一碗白米飯,花不了她家多少錢,但可以側面反映出她對姨媽手藝的誇獎,讓姨媽更喜歡她一些。
“你要是喜歡啊,吃多少都行,飯多多的嘞。”
“姨媽,這是在給表姐做裙子嗎?天啊好漂亮啊,表姐收到一定會很喜歡的。”
“是嗎?秋心也喜歡這樣的裙子嗎?”
“當然喜歡啦,那麽好看的裙子,誰會不喜歡?我覺得姨媽做的裙子比商場裏面賣的都要好看呢。”
姨媽笑得合不攏嘴:“既然你喜歡,那姨媽也做一條給你穿。”
簡秋心受寵若驚道:“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不過這幾天可能做不完,沒事,等我做完了,交到你媽手上。”
“那謝謝姨媽啦。”
“都是一家人,客氣什麽?”
姨丈在第二個周末也帶簡秋心去花店了,這回姨媽直接留在家裏,讓他們倆自己來了。
姨丈對簡秋心說:“今天也要好好招待客人,要是買花的人多了,關門之後姨丈就帶你去買雪糕吃。”
“好啊。”
簡秋心對雪糕的興趣倒是不大,她想要的是被人喜歡,雪糕不過是開完驚喜寶箱之後的附贈品罷了,不怎麽重要。
簡秋心并不是對所有客人都用的同一個套路,有的人喜歡熱情些,有的人喜歡話少些,有的人喜歡可愛些,有的人喜歡聰明些……怎麽判斷他們的喜好呢?那是一開始很難做好的事情,但觀察着觀察着,慢慢也就養出一點直覺了。
有的人會對姨丈說:“你的女兒好乖啊。”
姨丈一開始都會搖頭,說:“這不是我的女兒,是我的侄女。”
再後來,回應的次數多了,也懶得一一否認,便點頭說:“是啊,真是很乖的,知道我工作辛苦,明明是周末,還非要來幫忙看店。”
這樣的話能引起客人的恻隐之心,也許會再多買兩枝鮮花,讓這對父女能夠多賺一些。
簡秋心聽着,也學着,姨丈說謊的時候也不眨眼睛,比她說得還要好很多。難道,其實每個人都會說謊?其實每個人都是說謊高手?她的所作所為,也不算多麽特別的事情。
發現大人都在做這件事情之後,簡秋心說謊說得更加心安理得了,起初她還會有愧疚,還會有糾結,但那些通通都消失了。因為每個人都在說謊,別人都不愧疚,憑什麽她要感到愧疚?
可是,如果每個人都在說謊的話?簡秋心要怎麽保證,自己會成為謊言游戲中的利益獲得者呢?
只能更加努力,讓自己成為更加高明的撒謊者了。
簡秋心是個執行力非常強的人,心裏打定了主意,練習謊言的時候就更加認真。她其實早有基礎,在父母一遍遍地叮囑她要聽話,要與人為善的時候,她就已經戴上了無形的社會面具了。
她之前缺少的是刻意練習,但現在她什麽都不缺了。
離開姨媽家的那天,她對姨媽姨丈說:“多謝你們這段日子的照顧,姨丈,姨媽,我很感激你們。”
其實也沒有多麽感激,簡父簡母給了姨丈姨媽錢,他們就有了照顧自己的責任和義務,不過是讓她吃飽了穿暖了,做了應該做的事情罷了。有什麽值得她“很”感激的?簡秋心思來想去,無果。
那也是一個離別謊言,她也不知道會不會再見到姨丈姨媽,因此在臨走之前,讓他們對自己的喜歡保持在一個高度上吧。
姨媽說:“好孩子,等過幾天姨媽做好了裙子,就送到你家去。”
簡母一頭霧水:“裙子?什麽裙子?”
姨媽将給簡秋心做裙子的事情說了一遍,簡母說:“哎呀,這怎麽可以呢?太客氣了……”
姨媽說:“是我想送給秋心的,她真的是個省心孩子……”
母親應該是想要那條裙子的,這樣今年又不用給自己買新裙子了,省下一條裙子的錢,她肯定高興,但她一直推脫說不用。
姨媽給她送裙子,除了因為她的嘴巧之外,大抵還有些補償的意思,因為她讓簡秋心連着兩個周末都去花店幹活了。若日後簡母知道這件事,看在裙子的面子上,也會覺得這沒什麽的。但她卻不說這些事情,只說是她想送的。
母親和姨媽是在虛僞地說話嗎?簡秋心觀察着她們,但她到最後也沒看出來,那是謊言還是客套。
簡秋心跟着父母去新家的路上,簡父問:“在姨媽家過得怎麽樣?還好嗎?”
如果沒有被激活撒謊成性的技能,簡秋心也許會把牙刷的事情說出來,但她只是點頭:“姨丈和姨媽對我很好,表哥和表姐也很好相處,我過得很好。”
她過得好,姨媽一家也好,簡父簡母也覺得好,皆大歡喜。沒錯,就應該這樣說話。
簡母牽着她的手:“怎麽好像瘦了些?在姨媽家沒吃好嗎?”
簡秋心搖搖頭:“姨媽做的菜比較鹹,所以吃少了一點。”
“這樣啊……沒事,等回家了,媽媽給你煲湯,你多吃點補回來。”
“好。”
簡父問:“這幾天有按時做作業吧?”
簡秋心說:“有的。”
……
回到家之後,簡秋心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刷牙。
簡母好奇地問:“晚飯還沒吃,你刷什麽牙?”
簡秋心說:“我走之前,在姨媽家吃了一顆糖,黏在牙齒上面了不舒服。”所以才要刷牙。
簡母沒再說什麽。
簡秋心刷牙的時候,想到了這段往事。她非常感激那段機遇,讓她更早地學會了社會的生存法則,讓她一步步地成為了現在的簡秋心。
累嗎?有點。
但不去說謊,當個特別老實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不會累了嗎?簡秋心覺得否的概率超級大,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卓嘉那樣幸運的,幸運且幸福。
卓嘉今天上夜班,簡秋心想了想,還是沒等卓嘉回來。
卓嘉不是夜貓子,他每次下完夜班回來,都是洗漱完就睡覺了,她沒必要等他回來。拉着他聊天熬夜,只會破壞他的生物鐘,讓他第二天打着哈欠去晨跑。
簡秋心跟自己說,她不是在為卓嘉的身體健康在着想,只是在為他對自己的好感度而着想。一個人總是很容易怪罪別人的,要是某天晚上沒睡好,每件事情做不好,總是要怪離那些事物最近的人,都怪xxx的xxx,所以我才會……這是人類的本能想法,人們很少會責怪自己,除非真的怪無可怪。
所以,簡秋心不能讓卓嘉責怪自己,哪怕只是最輕微的、過後就忘的責怪。
她給卓嘉發了消息說晚安。
卓嘉回她早點睡覺,附帶了一句晚安。
簡秋心回到房間內,吞下安眠藥,又玩了一會手機,直到眼皮傳來困乏的感覺,才關燈閉眼。
過了兩天,兩人不知為何聊起了親戚的話題,卓嘉簡單說了下自己複雜的親戚關系,問:“你呢?你親戚多嗎?”
簡秋心說:“應該算挺多的,我爸爸媽媽都不是獨生子,上上一輩都在拼命生。”
“你讨厭親戚嗎?”卓嘉又問她。
“我很難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有的親戚讨厭,有的親戚不讨厭,而更多的是沒有感覺。”
卓嘉說:“我也是,不過感覺親戚現在已經變成貶義詞了,一說到親戚,年輕人好像都會皺眉頭。”
“是啊,反正我不怎麽跟親戚來往,都是我爸媽那邊在溝通。你呢?你跟親戚的交流應該比我多吧。”
卓嘉說:“在我當上保安前,也許是這樣,但是……”
簡秋心接上他的話:“但是當上保安之後,就不怎麽來往了?”
“對,除了一些關系比較親近的,那些遠一點的都懶得來往了,他們每年都問我為什麽要當保安,今年問了明年還要問,好像過了一年就能給出不一樣的答案那樣。而且他們不僅會問,還以為我走上了歧途,一個接一個地來勸我回頭是岸,我聽着煩,過年的時候便總是找借口不去拜年了。”
“真想不到。”
“想不到什麽?”
“想不到你也會煩,我好像沒見過你情緒不好的模樣,一直以來,我都覺得你是個情緒很穩定的人。”
“如果你說的情緒不好是指發脾氣的話,我煩的時候也不會發脾氣,只是會變得敷衍而已……從小到大,我都沒怎麽發過脾氣。”
簡秋心挑眉:“就沒有聲嘶力竭的時候嗎?”
卓嘉想了想,搖頭。
簡秋心說:“你真厲害。”
卓嘉說:“我想,那是因為我沒有碰上能讓我特別生氣的事情吧。”
“你覺得你會因為什麽而特別生氣?”
“……我想不出來。”卓嘉望着簡秋心,“要不你來問?”
“嗯,如果你的父母認為你沒出息,并且在長達幾年的時間內一直用你當保安的這件事來唠叨你,某一天當你心情郁悶地回家之後,他們依舊在你面前說那些已經說了好幾年的話,你會生氣嗎?”簡秋心問了個特別具體的場景。
卓嘉說:“我沒法代入這個場景。”
“因為你不認為你的父母會這樣做?”
“對。”
“好吧。那我換一個,讓我想想……有了!我出軌了然後要跟你鬧分手。”
卓嘉:“……”
“怎麽了?”簡秋心笑吟吟地看着他,像是故意砸捉弄他。
卓嘉呼出一口氣:“我想,我應該不會特別生氣,我應該只會感到無能為力,并且特別難過。”
簡秋心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你怎麽想着想着還皺起眉頭來了?我這不是如果嗎?又不是真的會發生的事情。”
“不知道,就是聽到分手兩個字,就會很難過。”
“你前任跟你說分手的時候,你也很難過嗎?”
卓嘉苦笑道:“怎麽又說起她了?”
簡秋心無辜道:“因為你只有一個前任啊,不然還可以說說別的前女友。”
卓嘉親了親她的唇:“秋心,放過我吧。”
“可以啊,你叫一聲姐姐來聽聽,我就不說了。”
卓嘉的臉上明晃晃地寫着拒絕二字。
“我确實比你大半年,叫我一聲姐姐怎麽了?我當得起。”
卓嘉搖頭,仍是拒絕。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簡秋心喊他:“弟弟。”
卓嘉岔開話題:“明天我休息,可以去接你下班,順便在你的店裏買個蛋糕。”
“為什麽要買個蛋糕?明天是什麽特殊日子?”
“不是什麽特殊日子,就是想吃你做的蛋糕了。”
“那買什麽買?你知道我的人工費多貴嗎?還不如我直接在家做給你吃。”簡秋心指責他一點也不勤儉節約。
卓嘉的腦回路是這樣的:“可是,我為你的勞動付出費用,這不是尊重你的勞動成果的表現嗎?”
他為什麽會被罵?想不通。不想被罵,得努力解釋。
簡秋心說:“話雖然如此,但你付出的費用有一半都是進了老板的口袋,身為打工人,還真是不想看老板賺到那麽多錢啊……你要是真的想尊重我的勞動成果,就乖乖地把我做的蛋糕吃完,并且稱贊我的手藝,那就是對我最大的尊重了。”
卓嘉笑了:“好,一定好好吃完,一定極力稱贊。”
簡秋心問:“你想吃什麽口味的蛋糕?明天我順便去買點烘焙材料。”
卓嘉幾乎沒有忌口的食物,也沒有特別偏愛的蛋糕口味,他說:“都可以。”
“白問。”簡秋心嗔他一眼,“沒有都可以這種蛋糕。”
卓嘉想了想,說:“那就要你們店裏最近賣得最好的蛋糕吧。”
簡秋心點頭:“可以,但你知道那是什麽蛋糕嗎?”
“不知道,很奇怪嗎?”
“我只能告訴你,那款蛋糕的名字叫‘超人的內褲’。”
卓嘉:“……”
簡秋心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