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簡秋心看到大學舍友發過來的消息的時候，不免有些驚訝。
她在宿舍裏面是一個挺低調的人，話不多也不少，不熱情也不冷淡，而且總是不在宿舍，宿舍裏的人很容易會忽略她的存在。但也因此，簡秋心跟全部舍友的關系都不遠不近，沒有較為親近的舍友，也沒有讨厭又不得不朝夕相對的舍友。
所以這位舍友邀請她去參加她的婚禮的時候，簡秋心反複看了幾遍給她的備注。
沒有錯，備注裏面連括號和宿舍號都還留着呢。
簡秋心還沒有回複，屏幕又跳出來一條信息：【我已經都問過了，當年同個宿舍的幾個舍友都說來，就差你了。】
是她們都說來了之後，舍友才想到簡秋心嗎？因為強迫症，所以才會跑來也問問她嗎？簡秋心一邊想着，一邊覺得不應該把人想得那樣壞。
雖然人通常就是那樣壞。
簡秋心想了想，回複道：【是哪一天呢？】
舍友報了個日期：【你也不用預留一整天，晚上來跟她們一起吃個飯，我們見一見聚一聚就可以了。】
簡秋心沒想過要去，也沒想過直接了當地拒絕。
過了幾秒，她說：【我如今在溪城工作，也不知道那天能不能請到假趕回北城，所以我現在也沒法給你個準信。】
舍友：【這樣啊……可是難得我們幾個能聚在一起，你能不能努力請個假呢？畢竟我們也有好幾年沒見面了，我還挺想念你們的。】
簡秋心：【如果有時間的話，我一定來。】
反正有沒有時間，反正舍友又不會知道，答應的時候幹脆利落一點，過後拒絕的時候對方的懷疑便會少一點。
舍友：【說好了，如果有時間的話，你一定要來。我的宴席可是下了血本的，保管你吃了之後胖五斤。】
簡秋心：【這麽恐怖？那我得重新思考一下我應不應該來了。】
舍友：【哈哈哈哈，開個玩笑啦，但是保管你下次還想來是肯定的。】
簡秋心想，那可不得了。
舍友：【不打擾你了，等你能确定的時候給我個準話吧。】
簡秋心：【好，還沒恭喜你新婚快樂呢。】
舍友：【你可以來了之後再恭喜我。】
簡秋心用一個乖巧的表情包結束了聊天。
她想，幸好她不在北城，要是在北城的話，不管怎麽拒絕都會顯得是她的問題，是她不想來。但她人不在北城，就有了最合理的不去的理由，誰會要求一個不太熟的舍友千裏迢迢趕回北城，去吃一頓自己的喜酒呢？她的舍友也不是那麽蠻橫無理的人。
簡秋心想，她不會知道真相，也不會怪罪自己的。
到那天，她的舍友們估計是會坐一桌的，就是不知道幾年過去了，她們身上各自會有什麽變化。簡秋心還挺好奇的，她覺得人在初入職場那幾年的變化一般都是最大的，她好奇她的舍友們會變成什麽模樣。但好奇歸好奇，她肯定是不會為了這份好奇回去的。
她目前還不想回北城，她不想看見父母，不想聽他們說些“我都是為你好”這樣的話。
簡秋心在備忘錄上記下了過幾天要拒絕舍友的事情，她怕自己忘記了，讓舍友主動來再找再問，那就不好了。
今天卓嘉上夜班，簡秋心将日記本拿出客廳，在桌上寫了今天的日記。摁亮手機，發現十點鐘還沒到，她去收了衣服洗澡，昨晚做了一連串的噩夢，根本沒睡好，她困乏極了，今晚只想早點睡覺。
她擦着頭發走出客廳的時候，瞳孔倏張——卓嘉不知何時回來了，正站在桌邊喝水呢。
簡秋心之所以如此震驚，不是因為卓嘉回來了，而是因為她看到了桌上的日記本，糟糕，今天整個人昏昏沉沉地，忘記先将日記本收回房間了。
裏面藏有了她太多的秘密，簡秋心不知道卓嘉是否看到了日記內容，她相信卓嘉應該不會翻開本子，但萬一呢？人性總有陰暗面，卓嘉是個有道德感的人，但誰能保證他永遠不會犯道德上的錯誤？
簡秋心笑着說：“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吓我一跳，我還以為家裏進賊了呢。”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日記本擺放的位置，日記本保持着封面朝上的狀态，位置應該也沒有變化，起碼簡秋心沒察覺到有變化。
卓嘉笑了笑：“今天老板有喜事，讓所有上晚班的人都提前下班了，所以我提前回來了，我還買了你喜歡吃的街邊炒米粉，想着今天回來得早，你可以吃上。”
果然，桌上還有一個塑料打包盒，但剛剛簡秋心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日記本上面，絲毫沒注意到這個打包盒。
簡秋心“哇”了一聲，将頭發束起來，說：“太好了，我剛剛洗澡的時候，突然就很想吃宵夜，幸好你帶回來了，不然我都想點外賣了。”
卓嘉突然問：“那是你的本子嗎？”
簡秋心面色如常：“是啊。”
“那是寫什麽的？”
簡秋心記得自己曾在卓嘉面前說過她不寫日記，所以絕對不能說是日記，她的大腦方才已經在飛速運轉，所以現在不需要怎麽遲疑，便說出了答案：“是寫摘抄的，我喜歡摘抄一些詩歌，還有一些寫得很好的歌詞。”
“這樣啊，可以給我看看嗎？我先看看你喜歡什麽詩歌和歌詞。”
“不要。”簡秋心嘟起嘴巴，“要是看了你就要取笑我了。”
“為什麽？”
“因為我抄下來的詩歌和歌詞都是比較中二的……你肯定會笑我的。”
“我要是保證不笑你，你可以給我看嗎？”
卓嘉說話的聲音很平靜，但裏面沒有笑意。
簡秋心心跳如擂鼓，卓嘉看到了嗎？他是在試探自己嗎？如果他真的毫不知情，他不太可能用這樣的語氣跟自己說話。通常她在開玩笑、撒嬌的時候，卓嘉的聲音也會帶有縱容的笑意。
可今天，她什麽也聽不出來。
真的露出破綻了嗎？是繼續死咬着先前的謊言不放？還是半遮半掩地坦白？
卓嘉應該是很讨厭謊言的，他察覺不到也便罷了，若是他已經察覺到了，自己還矢口抵賴，那他必然會降低對自己的好感度。
簡秋心腦子轉得像陀螺，在短短的幾秒時間之內，她聲音艱澀地開口了：“我想，你是不願意看到的。”
“是我不願意看到，還是你不願意讓我看到？”卓嘉的“你”字咬得格外重。
簡秋心的喉嚨中像是銜了一塊剛從火裏夾出來的炭，口幹舌燥，她說：“我不願意讓你看到，是因為我知道你是不願意看到的。”
用一些沒有邏輯、也沒有意義的廢話拖延點時間，然後呢？到底應該怎麽辦？
她究竟在緊張什麽？要是真的被拆穿了，卓嘉讨厭上她了，那她就離開好了。反正她現在有工作，這幾個月也存了一點錢，不至于離開卓嘉就活不下去。為什麽要感到呼吸困難？明明這樣的事情她已經做過很多遍了，不就是平平無奇的一次分手嗎？她還那麽年輕，這麽會演戲，她在很長的時間內都不需要擔心找不到下一個。
卓嘉有什麽特別的？值得自己費大力氣去挽留他嗎？值得她絞盡腦汁地去維持這段關系嗎？
簡秋心這樣安慰自己，但她越安慰，就越發現她根本沒辦法真的讓自己放下心來。她想，她完了，她不舍得離開卓嘉，她不想要傷害卓嘉。真是要命啊。她投入了感情，又一次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明明早就叮囑過自己千萬遍了，但還是難以自抑地、一頭栽進了這個男人編織的溫暖大網。
正當她在心裏惡狠狠地罵自己的時候，卓嘉卻突然岔開了話題，他将炒米粉的蓋子打開：“快來吃吧，不然炒米粉要涼了。”
他是在裝作若無其事嗎？
簡秋心用力揚起嘴角：“我先去吹兩分鐘的頭，等會就來吃。”她鎮定地拿起了桌上的日記本，轉身緩步回到了房間。
卓嘉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沉沉。
簡秋心将日記本鎖進櫃子裏，才稍稍放下心來，她認為卓嘉沒有看到多少，不然他不會那樣輕易放過她，但他肯定看到了些什麽，不然他也不會那樣逼問她。真是苦惱，為什麽今天寫完日記之後沒有立刻将日記本放好？為什麽卓嘉偏偏在今晚早歸了？感覺背後有命運的推手，要讓簡秋心暴露在陽光之下。
她實在是……太讨厭陽光了啊。
簡秋心心不在焉地吹了會頭發，放下吹風筒的時候兩手揉了揉僵硬的臉，長呼一口氣，然後面色如常地走出房間。
她問：“涼了嗎？”
說出口的時候，她的內心有種奇妙的感覺，這話是可以雙關的，炒米粉涼了嗎？他們的關系涼了嗎？
卓嘉搖頭：“還是溫熱的，快來吃吧。”
簡秋心拉開椅子，看見桌上已經有洗好的筷子了，但只有一雙，她問：“你不吃嗎？”
卓嘉說：“我不吃，你吃吧。”
“為什麽？”
“我晚上八點多的時候才吃了晚飯，現在還有點飽。”
“你上晚班的時候，都是這麽晚才吃飯嗎？”簡秋心這才想起來，她幾乎沒有主動問過卓嘉上班的情況，她覺得沒什麽好問的，保安嘛，沒事的時候就一直罰站，有事的時候就去事發現場工作。正如她覺得自己的工作也沒什麽好問的那樣，每天就是做蛋糕，訂單多一些就多做些，訂單少一些就少做些，幾乎不會發生什麽特別的事情。
卓嘉說：“差不多，因為要工作到十二點，如果按正常時間吃飯的話，十點十一點就會開始餓了。”
簡秋心說：“可是如果八點多才吃飯，七點的時候不餓嗎？”
“還好，一般四點的時候會先吃點餅幹。”
“這樣啊……”
一個話題結束，簡秋心默默地吃着炒米粉，覺得今天的炒米粉沒以前的那麽好吃了，不知道是師父的水準下降了，還是她的心理作用在作祟。
卓嘉說：“你慢慢吃，我先去洗澡了。”
簡秋心說：“好。”
她像完成任務那樣吃完了炒米粉，然後将盒子扔進垃圾桶，擦了嘴洗了個手，回自己的房間刷牙了。
等會還要出去嗎？簡秋心想逃避，她覺得卓嘉已經看透一切，她出去只會無地自容。卓嘉沒有再逼她說些什麽，也許只是因為他的善良暫時占據了上風，可欺騙的風和背叛的雨在飄搖，善良帶來的保護傘能在這股風雨中屹立多久？簡秋心完全不知道。罷了，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今晚已然有些尴尬了，還是不出去了吧，就用手機跟卓嘉說，自己太困了，得先睡了。
等他洗完澡出來，就能看見她發的消息了。
簡秋心鎖上門，關掉房間的所有燈，安靜地躺在床上，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可她什麽也聽不見，卓嘉許是看到那條消息了，在這靜谧的夜裏，他小心翼翼地沒發出什麽聲音，他不想吵到簡秋心。
心像是一團被攥緊的抹布，擠壓出痛苦的褶皺，簡秋心翻了個身，面向窗外的月光，輕薄的、乳白色的月光滲進她的眼中，随着她眨眼的動作輕輕游動。
當晚，簡秋心做了一個很奇特的夢。
她夢見卓嘉變成了一條巨大的龍，而她是城堡裏的欲望魔女。
卓嘉受傷了，墜落在她的城堡裏面，她救了卓嘉。卓嘉知恩圖報，留下來守衛簡秋心的城堡。
簡秋心的欲望無窮無盡，她很貪婪，她想要卓嘉一輩子都守在這裏，守在她的身邊。
所以她給卓嘉喝下了忠誠藥水，藥水裏面混合了她的血，這種藥水具有神奇的魔力，一旦喝下，喝下藥水的生物便會成為血的生物最忠誠的信徒，只有死亡可以将他們分離。
簡秋心撫摸着卓嘉的身軀：“我要你日日夜夜都看着我，只能看着我。”
卓嘉重複着簡秋心的話：“我日日夜夜都看着你，只看着你。”
簡秋心又說：“你永遠不會背叛我。”
卓嘉說：“我永遠不會背叛你。”
很好。
但欲望魔女不會只滿足于一條龍的臣服，她還有滔天的欲望，在她的心裏咆哮奔湧。
她得到了龍的忠誠和誓言，便漸漸冷落了龍，沒有得到的東西才是最珍貴的，才是值得全心全力地追逐的，這是欲望魔女的原則。
龍很難過，但龍不會在她面前表現出來，每次看到她的時候，龍都會瘋狂地搖頭擺尾，吸引她的注意力。
可她是個只懂欲望不懂情，她困在欲望迷宮中，怎麽走也走不出來，她也沒想走出來，她眼裏沒有那條她已經得到的龍。
龍的壽命沒有欲望魔女的長，等龍垂垂老死的時候，欲望魔女才想起來自己還有一條龍。
龍，本應該翺翔九天，但她将龍困在了自己的領地裏面，讓他失去了一輩子的自由，卻得不到半分的矚目。
欲望魔女有點難過，那點難過只是因為她失去了一條俯首稱臣的龍，她不為這條龍的死亡而難過，她為自己失去的東西而難過……
冷汗細細密密地躺在臉上，簡秋心醒過來的時候，一抹一把汗。
她怎麽會做這樣的夢？欲望魔女是她內心的另一面嗎？不，欲望魔女比簡秋心更可怕，她根本沒有任何的感情。
簡秋心想，可她為什麽要拿自己跟欲望魔女比較？難道欲望魔女比她可怕可惡可憎，她的所作所為便能找到開脫的借口了嗎？不是的，不能是這樣的。
不對，她到底在想什麽啊？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簡秋心翻了個身趴在床上，将臉埋進柔軟的被褥裏面，想将腦中那些一塌糊塗的念頭趕走。
今天卓嘉上的是早班，簡秋心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他已經去上班了。
簡秋心刷牙洗臉後，去廚房找早餐吃，電飯煲裏面有玉米粥，鍋裏面有溫好的包子和燒麥。
生活好像沒有任何的變化，卓嘉還是把她的早餐也做好了，默默地照顧着她。簡秋心蹲身拿碗的時候，忍不住鼻子一酸，蹲了大概五分鐘，她才揉着發麻的腿站起來。
晚上的時候，二人像往常那樣，卓嘉一下班就回來做飯，簡秋心一到家就能吃上飯了。
吃飯的時候，卓嘉的視線在她身上盤旋了一會，問：“你是不是這周日放假？”
簡秋心點了下頭，以為他想帶她出去約會。
卓嘉問：“我爸媽想見見你，那天他們也有空，你……想見他們嗎？”
簡秋心身體一震，她問：“去哪裏見？”
“由你來決定，可以在他們家裏或者我們家裏，也可以在外面的餐廳。”
什麽叫“由她來決定”？讓她來決定地點，不是默認她已經答應了嗎？可是她根本還沒有答應。
簡秋心猶疑道：“我們才在一起沒多久，不急着見家長吧……”
“沒錯。”卓嘉的話出乎簡秋心的意料，“所以我問你想不想見他們，如果不想的話也沒關系，他們不會有意見的。”
簡秋心捏着碗，沒有看卓嘉。
卓嘉又說：“只是簡單地一起吃頓飯，他們都很好相處的，你不需要有什麽負擔。當然，決定權還是在你手上。”
若是換個人來說這樣的話，簡秋心會認為對方将她的其它路都封死了，還美曰其名地說“選擇權在你手上”，假惺惺，虛僞極了。
可偏偏說出這句話的人是卓嘉，簡秋心沒法這樣想卓嘉。
她要是說不，卓嘉的父母是否會覺得她很沒有禮貌，卓嘉是否會覺得她對這段感情不認真……不去的話，要考慮的事情還真多啊。那就去吧，反正不過是吃一頓飯罷了，還能把她吃掉不成？
簡秋心點頭：“好，我們一起吃一頓飯吧，上次叔叔阿姨要來，我有事沒能見到。這次趁這個機會，我正好認識一下叔叔阿姨。”
卓嘉好像沒想過她會答應：“你答應了？”
“是，我答應了。怎麽？很奇怪嗎？”
“不是……我沒想到你會答應。”
“為什麽？”
“你不是說了嗎？我們才在一起沒多久，不急着見家長。”
“雖然不着急，但既然大家都有時間，也沒必要逃避。”簡秋心笑了笑，“而且，能把你教得這樣好，你的父母肯定也是很好很好的人，估計不會為難我吧？”
“當然不會。”
“你說的，我要是被為難了，回來就得找你算賬了。”
“放心吧，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的。他們頂多會為難我。”
忘掉昨晚的事情，這樣的相處就很好。
簡秋心揚起嘴角：“那我倒是有點迫不及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