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煙雨(1)

煙雨(1)

聽着雜亂的馬蹄聲隐約從遠處傳來, 顏谕與之擦肩而去,當機立斷地走出帳外,不帶絲毫猶豫地躍上了馬。

姜慕微慌忙跟着跑出幄帳, 她自知已是窮途末路,見眼前之人正欲棄她而去, 忙伸手慌亂地扯住他的衣袖。

轉眸望向輕微顫抖的她, 望着她惶恐的目光正直直地凝視着自己,顏谕随後輕嘆一聲, 伸手将她輕盈地拉上了馬背。

無數支箭羽從遠處霎時襲來,她怔然地瞧着周圍的将士紛紛中箭而亡, 鮮血在片刻浸染了整片草原,頓感心顫至極。

她不由地往他的懷中靠了幾分, 就好似抓住了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箭支依舊如同疾風般呼嘯而來, 又如同漫天細雨般而落,編織着一個天羅地網。

見他緊蹙着眉, 單jsg手揮着長劍, 将空中不計其數的箭支打落在地,她頭一次感到了膽怯。

可還未等到片刻的安心, 忽感一股力道将她推開了去, 她順勢摔落下馬, 疼痛之感霎時席卷了全身。

姜慕微隐忍着痛楚,微擡着首,卻瞧見身旁的顏谕已身中一箭, 倒落在地。

馬匹似是受到了驚吓,全然不顧他們的安危, 便狂奔向了附近的叢林深處。

他方才竟是……替她擋了箭……

眼見着敵軍迫近,她本能地起身, 快步上前扶起身邊受了重傷的他,咬了咬牙,向一旁的叢林行去。

亦不敢發出太大的響動,她将這道月色扶于一棵隐蔽的樹後,屏息凝神傾聽着周遭的動靜。

未過多時,兵馬之聲便震耳欲聾般從旁側經過,像是所謂的羌楮敵軍在搜尋了此地後,并未發現活口,便決意向前路進發而去。

聽得敵軍的動向漸行漸遠,姜慕微癱坐在一旁,終是有些心安地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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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還未等她徹底放下心來,她忽而瞧見身旁的這抹清冷微閉着雙目,緊蹙着眉目,緩緩擡手便将胸口的箭支猛地拔出。

“你瘋了!”

她望着鮮血頓時染紅了他身着的鶴紋白袍,下意識地扯下自己衣裳的一角,忙為他包紮止血起來。

“阿玉,你不要命了嗎?”怔然擡眸望向他凜然的眸子,姜慕微沉默了一陣,才覺自己的嗓音竟是在發顫。

她卻見他輕而上揚嘴角,無關痛癢地回着:“死不了。”

不願與他辯駁,她看着天色已然黯淡下來,可他的傷勢注定着他們無法繼續趕路,只得在這叢林之處待上一晚。

顏谕倚靠在樹幹旁,閉目養着神,許是因傷勢實在太重了些,之後他便不再言語。

她起身拍了拍華裳上的塵土,卻發覺自己早已狼狽不堪,此刻也不去在意這些,起步便往叢林深處走去。@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輕緩睜開雙眸,他眼見着夜色即将降臨,正欲喊住眼前的清麗,想問及她要去往何處,卻是硬生生地未有開口,直至她的身影消逝在林間。

傷口處傳來的痛楚與渾身的疲倦一齊向他襲來,明知此地太過危險,而她卻又不去向,他仍是阖上了眼,沉靜地睡了過去。

待到他聽到些響動,下意識地清醒了來,他才望見那抹明麗再而出現于他的眸光之中。

“我方才在附近尋到了一處池塘,抓了幾條魚,你看!”也不知他究竟昏睡了多久,可他望着長慕公主在他面前晃動着手中的魚,滿身泥濘,雙眸卻清亮無比,不由地微愣了住。

“我已在此地生了火,待會兒我們可以将魚烤着吃。”

他遂而将目光落在了身旁一處空地的火堆上,不覺有些訝然。

雖是經歷了死裏逃生般的劫難,可她卻樂以忘憂,緩步将他扶起,帶至火堆旁,又生怕扯到他的傷口,小心翼翼地讓其坐下。

一天的奔波勞累,加之許久未進食,她感到又餓又累,正欲前去将魚在火堆上烤了去,卻忽而被身旁之人一把拉過。

她順勢就落入了他的懷中。

她頓感此刻的她污手垢面,原本他那玉白的衣袍僅是被血漬浸染,現下卻是徹底被她弄髒了去。

她掙紮着起身,卻怎麽也掙脫不開他的懷抱,宛若被他輕而易舉般就禁锢了住。

“你還受傷着呢,小心碰到傷口……”掙紮未果,姜慕微輕嘆一聲,輕埋下頭,低聲與之言道。

身旁之人默然了片晌,随後在她耳邊輕聲問着,話語輕柔,卻仍然令她感到了一股寒意。

“其實你此刻便可以置我于死地,為何不動手?”

姜慕微聽罷,不知他為何忽而這般言說,好似在試探着她什麽……可她确确實實地,動過這樣的念頭。

這般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擺于眼前,在這荒無人煙的山林之中,除去一個知曉她諸多過往的權臣,這世間無人會查到是她動的手。于她而言,實在太過誘人。

只可惜她如今太過勞累,顯然在力道上就不是他的對手,倒不如趁此讨好他一番,未來也好讓她有個照應。

“我倒是想啊,”想到此處,她輕笑一聲,故作可惜道,“可若是你死了,我回宮去孤苦無依,又過不上夢寐以求的安生日子了。”

顏谕微許揚了揚眉,淡然地放開了她,輕描淡寫地答道:“周将軍自會護你。”

又是周元景……她似是有些怒意,卻又不知這怒意從何而來,不禁亂說一氣地問着:“所以我對你百般示好如此之久,皆是徒勞而已,是嗎?”

他卻毫無避諱地與她對視着,若有所思了好半晌,随後淺然笑道:“身為公主,何必花心思在顏某身上……”

她怎會不明白他的話中之語,他一直在明裏暗裏地提醒着,身為國師的他給不了她任何名分,她怎會不知這一番道理。

身為公主,本可以嫁一戶名門世族,若是與他糾纏不清,受他人非議不說,反倒會落得一個未有名分的不堪之境。

可麗貴妃的失寵着實令她暢快,這些年她在心底裏積攢已久的怨氣,在他的舉手投足之下化為灰燼。

他輕而易舉地便為她拔掉了眼中刺。

僅憑着這一點,她就篤定了他所擁有着幕後之勢,是何等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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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待我好,阿玉幫我出了氣,”思索終了,她驀地綻放出一個明麗的笑顏,“在那深宮裏,誰幫我出了氣,我就跟着誰。”

生怕他再而提起周元景,她急忙補充道:“那些事,周元景可做不到。”

萬分明了她所說的是指何事,顏谕滿不在意地理了理衣袖,亦是不想再在她面前裝糊塗,似是認了此舉是他所為。

“随手之舉罷了,何必記挂在心。”

方才夜空中的月色被雲層遮擋,月光灑落而下之時有微許朦胧,映照着他的容顏清冷孤寒,她從未這般在冷寂的月色下,仔細地觀望過眼前之人,并且,離得如此之近。

她不覺有些看癡了去,好似天光落入了他深邃的雙眸裏。

她情不自禁地湊近了些,情不自禁地竟是想将眼前的他……據為己有。@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可她又不經意間瞥到了他血跡斑駁的銀白錦衣,目光在霎時清澈。

他明明是個遙不可及之人,他明明是這南祈天下的國師,她怎會這般色令智昏……

“不與你說了,”悠然起身,她向火堆的另一旁行去,猶若不想擾他清閑,“你好好養傷,我去烤魚了。”

姜慕微從未幻想過會有這麽一日,在幽靜昏暗的叢林中,她為生存而在火堆旁烤魚,身旁卻靜躺着受了重傷的南祈國師。

今日的她好似将所有的狼狽模樣皆一一呈現在了他的眼前,好似她千辛萬苦築成的那溫婉可人的外表,早已在無聲無息中崩塌而散。

可她不願承認,她從未烤過魚,這也是她生平頭一次獨自嘗試。

輕聲嘆了嘆氣,姜慕微笨拙地将池魚在火上翻着面,又不覺地回眸看向身後之人。

發覺他已然沉睡了去,她才安下心來,随心所欲地繼續烤着魚。

倏而想起他贈與她的白玉簪,她慶幸未将那玉簪戴了來,若是将其戴着,現下早已摔了個粉碎,估摸着她會心疼不已。

她邊烤着魚,邊将那思緒飄向了遠方,出宮時太過匆忙,未和母妃與清漪告別,如今遭遇變故,亦不知她們是否會為此擔心她。

想着白日裏那些人仰馬翻的将士,怕是這消息都未曾有人傳回宮去,她無奈般擺了擺首,又看了看阖着眼的清冷之色,不知自己何時才能與他一同回到宮中去。

尋思了好一陣子,待她回過神來時,才驚覺自己眼中的魚已然被烤焦了。

姜慕微有些洩氣,輕然将身旁之人晃醒,又将烤焦了的魚遞至他面前,移開目光,小聲道着:“來,頭一次烤,也不知味道究竟如何。”

又覺這魚瞧着實在無從下口,她輕聲咳了咳:“若是難以下咽,扔了便是。”

許是剛從睡夢中醒來,顏谕一頭霧水地瞧着她遞上前來的烤魚,雙眸有些許惺忪。

他轉眸望向低着頭卻始終不願承認對烤魚一竅不通的姜慕微,終是輕笑了一聲。

原本鎮定的她被其嘲笑後正欲嗔怒,可她望見他滿眼笑意的霎那,又愣了住。

流風回雪,碎瓊亂玉,如同人間蒼雪,遺落林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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