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煙火(2)
煙火(2)
不知在此地駐足了多久, 她憶起幾日前陛下在後花園譏嘲母妃的畫面,憶起那時的母妃忍氣吞聲,将所有的不堪與悲痛皆往肚子咽, 她便不由地憤然起來……
她當真恨透了帝王家,恨透了這樣一個薄情寡義的皇帝!
可母妃卻與她言說, 言說心裏有陛下, 當年是其一廂情願釀成的過錯,全當是自作自受了……
母妃真正心悅之人, 是陛下。
她不忍責怪母妃,女子多情何錯之有, 怪只怪這自古帝王皆是薄情,怪只怪天意如此。
原本以為母妃就此徹底斷了後路, 可她忘卻了一點, 麗貴妃失寵過後,陛下興許會将一絲恩寵, 轉移到母妃身上。
只因母妃與那崇瑤皇後, 有着三分相似。
“母妃她……”她顫抖地出了聲,不自知地頓然紅了眼眶, “她竟是有此一日, 被陛下翻了牌子……”
顏谕見她聽聞此訊, 心緒翻湧竟是如此劇烈,微然蹙了蹙眉,沉聲與她道:“婉嫔娘娘受寵, 于你而言,應是好事。”
“你不明了, 這些年……”她這才發覺有清淚落下,忙擡手将其拭去, 故作輕颦淺笑,“母妃過得太為艱辛,我僅是……僅是為她感到欣喜。”
此刻的她不再去思慮這天下的似是而非,她念及今晚的母妃定是萬分歡喜的,便随之為母妃而感到喜悅。
母妃由此悲涼了一生,她只願母妃在某個長夜能夠得償所願,哪怕僅是一瞬息。
想到流玉宮也許一夕之間就此榮華,姜慕微忽感心神不寧,不覺慌亂起來。
“今晚我不能回去,我不能打擾了母妃的春宵……”她怔然了許久,将目光落于他身上,遲疑地啓了唇,“我……我能在你府中留宿嗎?”
說出口的霎那,她又感不合時宜,忙故作鎮定地避開視線……畢竟身旁之人是一國之師,此番言語實在太過冒犯,方才與之打趣了太久,她竟是忘卻了各自有別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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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慕公主想留宿多久,皆可。”
她的慌亂似是被他盡數攬入眼底,他這般答着,夜色下眸色微漾,令人捉摸不透此刻的心緒。
興許是今日的變故實在太多了些,待煙火停歇,風流雲散,只留得落寞與荒涼。
她聽聞有些訝然,但依舊假意鎮靜地朝他燦然一笑,原是這南祈宮中,除了流玉宮外,她竟還有一方去處。
那一晚夜闌人靜,她當真随着他回到了府邸,聽得他的安排,在一旁離他不遠處的偏殿留宿了下。
可聽着當晚窗外淅淅瀝瀝的微雨聲,她卻怎般也入不了眠。
此番多年的等待,娘親終是等來了陛下的恩寵,可她擔憂在心,陛下此次寵幸母妃,是為安撫當日砸琴之舉,亦或是……依舊将其認作了崇瑤。
但無論如何,陛下今晚休憩在流玉宮的消息,明日一早,便會在整個後宮流轉。不用明日,此刻應早就傳開了去。
而流玉宮的人,這宮內,再無人敢輕視。
她不覺有些悵然,頓感無盡的無力之感翻湧至全身,她逐漸明了,在這深宮之中,為得榮華,縱使她挖空心思,也不及帝王的一夜恩澤,來得更為果斷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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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聲聽得煩悶,姜慕微起身沏了盞茶,正欲飲之,恰逢雷鳴聲霎時落下,一聲響雷震徹在了她的心上。
她不禁渾身一顫,茶盞頓然摔落而下,茶水灑落一地。
應是這番動靜在雨夜裏太為格格不入,不多時,她便聽見輕微的跫聲傳來。
她透過燭光,望着殿門旁出現一道冷寂的剪影,那清冽的身影在殿前伫立了良久,久到她險些快要忽視了其存在。
姜慕微起了身,正欲開口言之,卻見他隔着殿門,擡手輕微叩了叩,沉聲輕言着:“怎麽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輕盈地将門推了開,她望着此刻夜色下披着雪色氅衣的他,望着他微蹙着眉,清冷的目光卻落在了一旁摔落的茶盞上。
她故作淡然地想與他說不礙事,卻恰逢此刻又一道驚雷而落,引得她不自覺地微微發着顫。
“怕響雷?”他徐步行進屋內,見屋外寒風吹進,又立馬阖上了門。
每逢雷雨之夜,每逢雷鳴之時,過往的悲痛、憤慨與憎恨會在頃刻間席卷而來,她向來無處躲藏,無力嘶吼。
平日裏所遭受的恐懼,會不知不覺蔓延至全身,令她幾近窒息……
她慣于跑去母妃的寝殿,好似只要有人陪伴在側,她便不會感到那無盡的恐慌與膽怯,便不會……獨自在旋渦中苦苦掙紮。
“沒……沒有,”此刻竟只想找個無人在意的角落度過漫漫長夜,她微垂着眼眸,在霎時沒了底氣,“我才不會怕這些……孩童才怕的……”
可雷鳴聲一道接着一道而來,她抑制不住地打着顫,卻依舊瞥開目光,面色平靜道:“我只是……”
屋外暴雨交加,狂風不斷嗚咽着,他默然地瞧着她所有的舉動,安靜地聽她道着掩飾之語,随後一言不發地上前,将她輕盈地拉入了懷。
恰逢此時,又一聲響雷在空中炸裂開,她忙埋下頭去,緊閉着雙眸,牢牢地将面前之人拽着不放。
她終是尋到了一絲暖意,尋到了久違的心安,于是她鎮靜下心,在清月般的懷中如何也不願離去。
好似這世上一切的懼怕之事,皆被他一人擋了住,好似此後不必再去思慮所謂的利害糾葛,她執意地躲在其懷中,原是顫抖的心漸漸地回歸了安寧。
不願認她面對雷鳴竟是此般脆弱,沉默了好半晌,她喃喃道:“居心叵測,心懷不良……”
見她卻在此刻有心思與他打趣,他微許揚眉,別有興致地附耳輕笑。
“原來慕微……竟是怕響雷。”
“你想笑話我?”她沒好氣地撞上他的清冷眸光,亦覺此刻的她确是未有骨氣,便假意泰然地小聲道,“姑娘家怕響雷,是很尋常之事。”
不再聽其作何辯解,顏谕轉眸望了望窗外的夜色,眼底染上的笑意微斂了些:“看來在這暴雨停歇之前,在下是走不了了。”
于是他喚了人,将他正殿的奏本取了來,在這道溫婉之色的旁側,安靜jsg地閱起了折子。
瞧着眼前清冽的身影淺淺地蹙着眉,似是肅然般在深思熟慮着朝中局勢,像是清月投落在了燭光裏,她不覺有些出了神。
姜慕微從未想過,這世間除母妃之外,竟會有他人這般無聲地陪伴在側,竟會有他人在看清她抖落的脆弱後,仍願以相陪。
此番待她,他究竟……是何目的……
雖知眼前之人是逢場作戲,雖知她于他而言,僅是一枚随手可棄之棋,她依舊明了,這一長夜下,她不再懼怕雷鳴。
“阿玉,”待到暴風雨漸然停歇,她側躺在床,單手撐着腦袋,若有所思般頓然開了口,“你說陛下今日忽而前往流玉宮,是何心思……”
“帝王之心,在下無法揣測,”他依舊面不改色,眸光未曾從奏本上移開半分,言語卻是答與她聽的,“慕微現下只需靜候,婉嫔娘娘的佳運,應是要來了。”
她默了思慮了幾瞬,随後笑意盎然地瞧向他,清澈的明眸裏溢滿得意之色:“那是否将來……我可在這宮中趾高氣揚了?”
顏谕輕緩地放下手中的折子,看向身旁滿是期許的清麗笑顏,驀然問道:“如此喜愛權勢?”
“喜愛,”哪知她脫口而出,直言不諱而答,“喜愛得要命。”
“若是南祈之人皆對我俯首稱臣,聽我一人之言,我想治誰的罪,就治誰的罪,”姜慕微不緊不慢地膽大言之,唇角順勢上揚,“想想便覺着威風極了。”
聽其如此口出狂言,顏谕卻已然是見怪不怪,安然自若地回道:“這話若是傳到陛下耳中,公主即使有十條命在身,在下亦是救不回。”
“本宮只敢在顏大人面前這般言說,”與他言語得多了,她逐漸肆無忌憚起來,“怎麽,顏大人莫不是懼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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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他再未答,似笑非笑地望回到了折子上。
她憶得那一長夜,暴雨已是停歇了良久,而她仍是不甘讓眼前之人離去,亦或是因太久未曾有人與她侃侃而談,她竟是覺着,此番是她久違的惬意。
深夜幾時入的眠,她不曾記得,與他閑談得困倦了,她便倒頭就沉睡了去。
待到翌日的晌午,待到她回到流玉宮時,姜慕微便見着清漪欣喜若狂地向她奔了來,笑逐顏開地一把将她抱了住。
她不禁擡眸望向母妃的寝殿,周圍十分寂靜,陛下身邊的那位李公公亦不見蹤影,想必陛下早已離了去。
“陛下走了?”故作從容地提及着昨晚之事,姜慕微輕聲咳了咳,漫不經心地問道。
清漪似有些訝然,眼眸中透着隐藏不住的喜悅:“原來姐姐早就知曉了……”
許是頭一次望見這般歡愉的清漪,她輕聲淺然而笑:“陛下留宿流玉宮這等大事,我又怎會不知。”
“可除此之外,還有令我更歡喜之事,”清漪雙眸清亮,将其緩緩松開,滿懷期待地晃了晃她的衣袖,“姐姐要不要猜上一猜?”
原是令清漪歡喜的……竟不是母妃一夜得寵之事。姜慕微有些不解,她思來想去,這世上能讓這丫頭如此歡悅的,除了母妃,便只有那位令其朝思暮想的南祈第一才子,顧衡之。
“還有更令小清漪歡喜的……”她假意認真思索了一番,無奈般輕擺首,“那我可猜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