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道別（1）
道別（1）
“這座天浮村向來信奉天神, 村落自成之初，那天神像便已然存在，”思緒随着暗沉的夜空遠去, 那老伯斟酌了好半晌，才與她娓娓道來, “這兒的村人萬分篤信, 是天神給予了一切。”
她從未這般全神貫注地傾聽他人言說過往，從未這般心無旁骛地思忖着老伯所道之事, 她微感驚詫，聽得他繼續言道：“村中有位大祭司, 傳達着天神旨意，掌管着祭典之儀, 村人皆是對其深信不疑, 言聽事行。”
“可就在一日晨時，祭司将天意傳于村人, 言說那顏小公子是兇煞災星, 若不将其祭祀除之，這天下必遭大難劫數。”老伯一字一頓地道着, 所言之語卻是将她的心揪得有一絲生疼。
聽得此處, 姜慕微眸光一凜, 雖為不敬，仍是憤然言道：“那祭司又是何許人也，怎地村人皆聽他一人之言。”
老伯皺起眉來, 似是竭力回憶着當時之景，終是嘆息道：“老夫不得而知, 也記不真切了，只記得那時的顏小公子年紀尚輕, 他的爹娘為将他保下，前去懇求大祭司，放那顏小公子一命。”
“所以……顏公子便這般逃過一劫。”她順勢擡眸，目光微亮，靜然地輕聲道着。
可她等來的，卻是連她都未曾料想的定局，老伯的後續之言如同殘忍的芒刃，割劃在她的心上：“非也，他那爹娘為保全他，願以自身祭祀天神，化解兇煞之象。顏小公子便親眼見着自己的雙親，殒命在了祭祀臺上。”
老伯無奈地搖着頭，唯留有萬分惋惜：“就在那日的深夜，顏小公子将那大祭司殺害，摧毀了天神像，随後在村中放了一把火，便要讓這整個天浮村給他那爹娘陪葬。”
聽着面前之人平靜地道着，她震顫地望着黑夜中的火勢鋪天蓋地而來，如同他心底燃起的仇恨之念，他勢必要毀了這裏的一切。
恐懼與畏怯蔓延至渾身各處之地，她屏息斂聲，頓感心底隐隐作痛。
待痛楚褪去，剩下的，卻盡是凄清與悲涼。
“可就于此時，天降雨水，将那大火滅了去，村人覺着顏小公子觸怒了天神，毀了村落的安寧，将其圍堵，決意杖斃之。”
她怔然地聽其話語回蕩在耳旁，無盡的恨意似是炸裂開一般，絕望地盤旋在那日的雨夜裏，而此道恨意并非屬于她，是屬于那時已然心死的清冷少年。
清淚霎時莫名地溢滿了眼眶，她亦是不知為何，只覺心底的悲痛翻湧而至，令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宣洩而出。
那時的顏谕定是痛不欲生，萬念俱灰，心底悲涼之至，他如何……能熬過那個雨夜，又如何隐忍至今，索性将往事塵封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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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後來呢jsg？後來如何了？”問出口時，她才發覺，口中之語竟是顫抖得厲害，她極力抑制着冥冥之中升起的悲切，聽得此後語。
“有位真人恰巧路過此地，似是被那火光吸引了來，”老伯重重地嘆了口氣，再而道，“那真人道號序靈，勸村人停了手，救下了顏小公子。”
“那時的顏小公子一息尚存，命若懸絲，村人只覺他命不久矣，便将那血泊之中的小公子……交于了序靈真人處置。”
言于此，老伯感嘆了一聲，頓感命運造化弄人：“而後，顏玉公子便成了如今的一國之師，令人望而卻步，心生敬畏，這些村人便也不願再提及此人，怕引得禍端。”
她輕顫般阖了阖眼，任憑着紛亂之緒侵奪着心上的岑寂，不休不止：“原是如此……”
原是如此……他原是有着這般不願憶起的沉痛過往之事……
此人的過往，好似比她更為悲切。
與那老伯道了謝，失神地走出茅屋，姜慕微瞧向昏暗的夜空，這村落靜谧如初，如同她乍到時一般寂然，可卻是有何種無處安放的思緒，徐徐漾開了來。
她一恍神，望見了村落內燃起的漫天大火，望見了散落于一方之地的血光，将整片夜色照得通亮刺目。
而在那火光最深處，她見着那與月光相襯的少年，見着他伫立于此，回眸的瞬息，眸光将她驀然鎖定。
原本落于心頭的清淚，此刻驟然從眸中落下，她終是宣洩着心中莫名燃起的痛楚，與之靜然對望着。渾身沾滿着血色的他，雙眸透着冷意，冰冷徹骨，驚心慘目，好似他的一切，早已是黯然失色。
她蹙足好一陣，泣數行下，滿目凄涼。
心緒早已紛亂不堪，她悵然若失地向前行去，決然般緩步靠近，卻在周遭的村人上前圍堵的那一霎，冰徹心髓。
他倒在了村人的亂棍之下，無盡的血色不斷染上了勝雪白衣，可他默不作聲，眸色依舊清冷，卻是比方才更為冷冽。
清亮凜然的眸色燃着些許微光，而她在微光之中，望見了無盡的鋒芒與恨意，那恨意刻入骨髓，嵌入心腑，這一世又該何處安置……
“他殺了大祭司，毀了天神像，還放火燒村！這般的災星定要将他杖斃，否則天下大亂！”
“他觸怒了天意，其罪當誅！大夥兒往死裏打！”
村人的叫喊聲仍在上空回蕩着，她怔怔瞧着那些村人将他徹底圍了住，便再也望不見那道皓月之影，只聽得一聲聲棍棒打落而下，恍若砸落在了她的心上。
她邁開步子上前奔去，欲将那村人阻攔，可當行近之時，周遭之景已然消散。留于眼前的，唯有那被損毀的天神像。
擡手輕緩地觸及着眼前的神像，她不知那時的他，是用以何等恨意，将其摧毀……
“姑娘是何人？膽敢驚擾天神！”一聲呼喊而起，将她紛亂的思緒打了散。
她轉眸望去，瞧見路旁的一位村人正詫異地觀望着她，便忙向其恭敬地俯首道：“抱歉，我這就走。”
村內依舊靜谧如常，她不願在此久留，就如同離于此地的顏谕一般，不願揭開深埋于心的恨意。@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行至村口處，姜慕微再而俯首，與這座村落道了別，此後不再将其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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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順道上了馬車，在沉寂的夜色下緩緩離了去。
回想着方才所聽聞的往昔之憶，她忽覺自己有些許荒唐，竟是對那人遭遇之事感到心痛不已。
他分明對她冷心至極，他分明殺害了語昔，他分明算計了母妃，他分明……有那麽一瞬，險些要了她的性命，他本就不值她的惋惜……
他如今擁有着她夢寐以求的權勢與榮華，而她卻在此處為他的過往而嘆息，當真是可笑至極。
來此尋他過往，她僅是想握住些那人不為人知的把柄罷了。
他依舊是隐藏在朝堂之中的惡鬼，依舊是擺弄人心的噩夢。
她前思後想，想着又該如何将他牢牢地牽制于手心裏……
姜慕微擡眸望向月明星稀的夜空，星鬥雲罩，月色如水，好生惬意的夜晚，可她卻是無法入眠。
離宮的這些時日，她也不知宮內是否一切安好，不知麗貴妃自缢而亡的消息，是否讓母妃驚吓了去，不知……不知那位少年将軍，是否對她仍是耿耿于懷。
定是懷恨的，又怎可能不恨……在昭燕宮撞見周元景時，她便瞧見了，瞧見了他的雙眸透着從未有過的冰寒之意。
她似是親手将那少年将軍……推向了無望的深淵，見着他摔得粉身碎骨，見着他望向她的眸光裏失去了往昔的歡愉。
待輾轉了幾許日月，姜慕微故作悠然地回于宮中，行下馬車之時，卻是望見了那抹清朗正伫立在廣羨宮前。
她遲疑地看向面前的周元景，卻見他躊躇不定，欲言又止。她未曾言語，向他淺然一笑，示意他随她進那殿中而坐。
姜慕微不解其意，行于殿內，撞上他澄澈又熾熱的目光。
鄭重地作了一揖，周元景微微俯首，柔和地道着：“末将是想來與公主道個別，公主不必介懷。”
原是……來道別的，她忽而想起在周府之時，他曾言說起近來之日要前往漠北一事，恍惚了一瞬，她便也柔聲言着：“漠北？”
微許颔着首，他将那赤誠的目光輕柔地落于她身上，似是想再瞧上幾眼，将她刻于心上。
“何時？”沉默了些許，她問。
“明日辰時。”再度默然片刻，他答。
她淺笑安然，與之至心而道：“一路安好，天從人願。”
聽得她此般言語，他釋然般燦然一笑：“有你這番話，我便安心了。”
姜慕微打量着面前已然更為沉穩的少年，眸中曾因她升起的冷意卻已盡數散了去。她不知這些時日，這位周小将軍究竟如何作想，可到頭來，終是她負了一切。
“縱使此生無從與你白首，我也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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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恍神之際，她聽着他輕聲低語道，似是斟酌了許久，又怕驚擾了她。
她分明負了他……
她分明将他的真心輕賤在腳下，她分明在那一日……徹底惹怒了他，可為何眼前的少年待她依舊如從前一般，熾烈卻又溫柔。
不由地後退了一步，姜慕微輕阖了眼，苦笑般微搖着頭：“周将軍不該将心思放在本宮身上的，本宮罪孽深重，不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