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落劫(2)
落劫(2)
“周元景帶領的風刃軍不敵, 折戟沉沙,”他卻是輕描淡寫,眸底的霧氣令人看不真切, “撤兵之令為時已晚,殘兵敗卒, 棄甲負弩。”
扶于案臺的手顫抖不已, 桌案亦是随之輕微晃動起來,她開口之時, 才覺失了鎮定:“那他呢……”
她未聽得眼前之人作答,殿內留下一縷死寂, 死寂蔓延而上,引得她猛然一寒。
她慌忙行出府邸, 急步回于廣羨宮。
惶恐不安之緒如同沉入深潭, 那少年将軍臨別之時同她說過的話仍是回蕩在耳畔,令她心慌意亂, 幾近窒息。
姜慕微難掩急切, 行至宮中的霎那,忙将蓮心喚了來:“蓮心, 本宮命你去打聽之事, 可有消息了?”
公主向來沉穩, 從未有過這般焦灼忐忑,蓮心微搖着頭,無可奈何般垂首待她發落。
“公主莫要驚慌, ”緊随其後的隐衫深思熟慮了一番,而後道, “奴婢兩日前聽得,顏大人将淮陵一帶的駐防精兵調往大漠, 應是綢缪未雨,未蔔先知了。”
沉寂的心境似是被瞬時點燃,姜慕微踉跄了幾步,神色輕恍:“真有此事……”
“千真萬确。”隐衫颔首,正色而答。
顏谕無論如何言說,皆是周元景的先生,那周小将軍敬重他諸多年,謹遵教誨,他應是會想方設法将其保下。只因周元景統帥着三萬風刃軍,是他舉足輕重的一枚棋。
閉目冷靜了少許,姜慕微扶于一側的望柱,又與這婢女問道:“隐衫,你還有何知曉的,皆與本宮道來。”
“大漠邊關一帶被羌楮攻陷,周将軍與楊副将撤兵而退,兵分兩路撤回城,至今杳無音訊。”
隐衫微蹙着眉,凝神思慮了少時:“奴婢知曉的只有這些。”
兵分兩路……杳無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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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慕微輕阖着眼,心底蔓延而至的不安仍是未有消散,如今只能伫候佳音,為其默禱。
此般朝野之事,想來顏谕也不會讓隐衫在旁聽着,那人心思缜密,興許隐衫告知于她的,便是他欲傳達她之訊。
沉下眸子,她喃喃低語了一陣,卻不知是說與在旁的何人聽:“未有消息,便再等等……”
心裏尚有希冀而存,可幾日後等來的希冀,卻是在斜陽夕晖之下吞沒殆盡。
那日暮霭沉沉,山翠明滅,暮雲何璧,不見歸人。
她靜待于城門處,與她一同而來的,還有憂心忡忡的平念。
自打麗貴妃自缢而亡,她在昭燕宮與之一別,至此,已有了半年載。
平念已不像曾經那般驕縱跋扈,盛氣淩人,失去了麗貴妃,所受的恩寵便順勢一落千丈。@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一襲鵝黃素裳,平念久立于城門旁,目光直直地落向遠方,好似想令歸人回城的霎那,第一眼便能瞧見她。
可她等來的,僅有楊風湛,與其身後割須棄袍、面色陰晦的将士。
瞧着楊風湛血跡斑駁,雙眸黯淡地向她行來,姜慕微震顫不已,涼意侵襲萬念,随之深深地沉入無望的寒潭。
她悵然若失,挪不開步子,只見得楊風湛緩步下了馬,沉默少言般,将手中的一物遞于她面前。
“公主……”他低聲言着,冷然之下藏着幾分沉痛,“這是将軍讓末将……務必要親手交于長慕公主之物……”
擡手驟然一顫,她垂眸看去,置于眼前的,竟是一只竹籠。
而竹籠內關着的,是一只歡蹦亂跳的野兔。
“他呢……”
悲痛地沉聲發問着,她怔然而立,眸光死死地落在了竹籠上:“為何不是他親自而來……”
“将軍橫戈躍馬,身先士卒,”似有些許不忍,楊風湛痛心入骨,悔過自責,“為保将士們撤離,視死如歸,血灑疆場。”
“周将軍臨別之時囑咐末将,”他微許泛紅了眼,言于此處,稍許哽咽,随之一字一頓地道着,“回宮以後,莫要與長慕公主提及他的安危。”
緩而擺頭,他滞了片晌,終是阖目輕嘆:“可末将力所不及,無法為此欺瞞公主……”
心上隐痛陣陣襲來,兩行清淚莫名落下,落于竹籠之上,沾濕了白梅霓裳,姜慕微忽感痛切心骨,雙腿清虛,險些跌落而下。
那竹籠掉落在地,裏邊的野兔似是受到了驚吓,不住地蹦蹿着。她慌亂地站穩了腳,可仍是抑制不住泣下如雨。
姜慕微緩步走去,将竹籠再而拾起,驚心悲魄,哀思如潮。
一步,一步……
她似失了魂般行走在空曠的城門之下,任由着寒風悲號,鳥啼花落。
“元景哥哥……”她聽得萬籁無聲,只有一旁的平念辭淚俱下,“你怎就忍心留平念一人在這世間……元景哥哥……”
而後,她再也聽不明晰平念哭喊之語,只聽着平念撕心裂肺般痛哭不止,透骨酸心,連同最後一分冀望,深埋在了那硝煙彌漫的沙場裏。
昔日裏成天圍着她轉悠的少年将軍,好似一晃眼,便再也找不見蹤跡了。
蓮心瞧着公主失魂落魄地回了來,不明所以,只見得公主轉身便将自己關于寝殿內,随後寂靜如常,卻是再也未見公主出來。
而殿內隐約傳出啜泣聲,聲聲肝腸寸斷,痛之入骨。
她焦急萬分,頭一次望見公主如此傷切,在殿前守了一個時辰,那殿內的啜泣聲卻仍是不減。
正欲推門而入,勸慰公主一番,蓮心深吸了口氣,忽而瞧見了一道清月般的身影行了來。
“顏大人……”俯首行了禮,蓮心不敢多語,順勢退了下。
顏谕靜然地伫立于殿門處,聽聞殿內傳來陣陣啜泣聲,原本欲叩門的手懸于空中,輕微一滞,随後放了下。
嗚咽聲由輕而起,終是轉為嚎啕大哭,他垂眸沉目,默然般聽着,遲遲未有所舉。
茫然地趴于案臺上,姜慕微宣洩着深藏于心底的哀痛,拊心泣血,哭腫了雙目,沾濕了袖袂,卻仍是抵不住悲恸狂風驟雨般的侵襲。
他曾應過她的,凱旋之時,為她帶回那林間野兔。
可為何野兔如期而至,歸人卻再未歸來……
“若我凱旋,你就答應嫁給我,這……這還作數嗎?”
“慕微,待我此次出征歸朝,我們成婚可好?”
“待我凱旋,我再将那林中的野兔捉了來,讨你歡心可好?”
他将她捧于掌心,放于心底,她卻是從未……從未應下一句。
遂而泣不成聲,悲不自勝,直至天色黯淡,直至更闌人靜,她惘然般看着面前的竹籠,迷糊了片晌,在風靜月明下入了夢。
待到大夢初醒,已是拂曉之時,她又命人叫了幾壇清酒,置于案臺之上。
她向來不喜飲酒,可此刻若是醉了,醉倒于悲哽之下,醉生夢死,興許會忘卻這一切。
見着公主如此借酒澆愁,蓮心有些擔驚受jsg怕,斟酌了一陣後,将其手中的羽觞奪了來。
“公主……”公主這般郁郁寡歡,也不知會延續幾時,蓮心憂思了幾分,回想起昨日久立于殿外的身影,輕嘆道,“昨日……顏大人來了。”
姜慕微愁悶不已,聽其言語,眸光微顫:“他為何而來……”
雖為困惑,可蓮心憶起那冷冽的雙眸,仍是心有餘悸:“奴婢不知,顏大人在公主的寝殿前伫立了許久,奴婢不敢詢問大人……詢問大人來尋公主所為何事。”
蹙眉思慮幾許,蓮心又道:“直到深夜,公主似是在殿內睡了着,大人才離去。”
“本宮知曉了,”姜慕微揚唇淺笑,卻未将那羽觞奪回,“他可有話言說?”@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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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心微許俯首,如實相告:“一字未言。”
他早就知曉的,早就知曉周元景危在旦夕,卻遲遲不肯與她相告……明知她對這周小将軍挂念在心,他卻是閉口不言,将她蒙在鼓裏。
她分明已擇他而栖,可他至今仍在将她試探……
他從始至終,都在提防她。
“蓮心,你可會做桂花蓮子湯?”她忽地起身,拖着昏沉的步子,少許踉跄地行了幾步。
蓮心目光清亮,只覺公主是未進食一宿,此刻是想嘗蓮子湯了:“自是會的,公主是想用膳嗎?”
“不,本宮……本宮想學做它,”仍舊拖着沉重的步子,姜慕微頓了一霎,輕阖上眼,“這是本宮欠于一人的。”
她記得,曾在城門送行之時,周元景滿懷期許地與她道着,若他班師回朝,想品嘗她親手做的桂花蓮子羹……
一直未将此事記挂在心,如今他被山河帶走了,而她對這小将軍,三番五次地食了言。
只怕,他是帶着萬般遺憾離去的。
蓮心見着公主微醉的模樣向膳房而去,忙上前攙扶,公主好不容易願出這寝宮,她自是歡喜。
可幾個時辰下來,公主盡是待在了膳房中,成日對着那未煲好的蓮子湯發着愣。
周将軍的離世,定是令公主傷透了心。
蓮心故作欣喜地上前,瞧着眼前的公主正恍惚地出着神,擡袖指了指膳房外,佯裝歡喜着。
“公主,方才有奴才送了好些珠寶首飾來,你猜是何人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