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亂紅(1)

亂紅(1)

“是顏大人!”見公主恍然一頓, 蓮心喜眉笑目,其樂融融笑道,“那般高高在上的顏大人, 竟給公主送來了如此之多流光溢彩的珠寶,公主不好奇嗎?”

眸光輕顫, 姜慕微滞了住, 瞬息間便明白了所有,不禁自嘲般暗暗苦笑起來。

曾幾何時, 她喜歡極了他所贈的白玉簪,将他會贈她繁多珠寶的話刻于心上, 心心念念了好些時日,只覺是他記不清了。

他原是并非忘卻了, 只是不信她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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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信她, 如同她不信他一般。

輕揚起嘴角,她譏笑了自己一番, 未有過多理會, 心思又回到正煲着的蓮子湯上。

隐衫于此時恰巧行過,忙将膳房內的蓮心拉了出, 小聲道着:“将那些珠寶先收起了去, 公主應是不願被打攪。”

回眸望向那依舊心神不定的公主, 蓮心嘆了氣,徐步退去。

天色将暮,閑雲掩映夕晖, 枝葉扶疏,清蔭在地, 姜慕微瞧着煲好的桂花蓮子湯,默不作聲地起了身, 将其放于食盒內。

未讓他人跟随在側,她手提食盒,向城郊以北的荒地行去。

那一方山林之地較為僻靜,與城門亦是離得近一些,周氏世代忠烈之墓便是設于此處。

遙想着那少年墨發垂肩,行于桃樹旁,長劍一揮,桃花簌簌而落,卻為讨她歡心,鋪了滿地春色,她不曾想,再見之時,已是此番景象。

野風荒林,一抔黃土,冢中枯骨,草木皆殇。

相隔不遠,她瞧見了那粉裝玉琢的容顏,身着月華錦衫,滿頭珠翠,在暄風吹拂之下,卻為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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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着平念久久地跪在墓碑前,似是寸步也不肯離去,任由暮風吹亂潑墨青絲,任由花露打濕澄衣輕裳。

在平念身側徐步蹲下,姜慕微無詞了片晌,将食盒輕置于墓碑前,頓覺霧氣氤氲,痛不可言。

墓碑之上,砌着那少年将軍的名。

“他給你留了念想,于我,卻絲毫之物也未曾留下,”平念側目瞧着這抹清麗,眸底恨意覆霜,“兒時的朝夕相伴,形影不離,到頭來,一句話也不曾留于我。”

隐于心底的仇恨滋生而出,平念輕笑了幾聲,阖目而嘆:“此生,我平念輸了。”

姜慕微勾了勾唇,忽而淺笑,一夕千念,興許這世上,平念當真是待他最好之人。

“逝者已逝,節哀。”将悲痛之緒收了住,她轉身便欲回途,卻聽得身後的平念倏然大笑起來。

“你與元景哥哥的婚旨已廢,此後他便是我一人的,”大笑過後,平念低下眉眼,而後喃喃道,“此後,我便可與他長相厮守了……”

“你永遠都搶不走他,休得再癡心妄想……”

平念陷入往昔的泥沼裏,似是瘋了……姜慕微聽得身後陣陣慘笑,暗自一嘆,見着林間亂紅,蕭瑟輕道着悲涼,便不想于此處久留。

“你且放心,”她駐足而立,未有回首,只輕言着:“本宮不會再與你争搶元景哥哥了。”

此番言語止了身後的大笑,而她正欲離去之際,又聽得平念冷然一笑,語調竟是比方才鎮定了幾分:“明日辰時,城樓之上,我有些話,要道于你聽。”

聽罷,她揚唇淺笑,頓感荒唐:“本宮為何要應?”

“是關于你與顏大人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心下猛烈地一顫,姜慕微怔然回眸,聽着墓碑前的女子輕盈而道,一字一頓,尤為清晰。

“你若不來,一日過後,滿城風雨。”

從未與他人提及她與顏谕之事,平念又怎會知曉……一絲惶恐的念頭猝然湧入心尖,姜慕微不得不生疑,除了周元景将其告知,她再也思慮不出有何人敢為。

“害怕了?”許是頭一次見得長慕這般心慌,平念倨傲揚唇,随即笑得更猖狂了些,“長慕竟也會有懼怕之事……”

她微顫不已,望着平念那青絲淩亂得飄蕩于林風中,眸色昏暗:“你從何聽得?”

平念見其難掩慌張,笑得幾近瘋狂,好似這一輩子都未曾這般譏笑過眼前的這抹粉黛。

可嘲笑了一番過後,面容又沉寂低落,韶顏雅容染上一分黯淡。

“某一日,元景哥哥在府中喝得酩酊大醉,我不巧路過,無意間聽得……”平念扯了扯嘴角,如同将一場彌天大謊輕易道出,“聽得他醉夢而言,言及你心系之人,是顏大人。”

“如今看來,竟是真的。”凝了凝眸子,平念苦笑出聲。

“長慕,我曾覺着你心思缜密,三思後行,”姜慕微滞在原地,半分也不曾挪動步子,只聽着平念緩聲而道,将一把刀刃剜在她的心上,“卻不曾想,你竟是膽大得連那顏大人都敢算計。”

言于此處,平念輕緩地擺着頭,宛如在為周元景哀切般,恨意襲上眉梢:“你将元景哥哥輕易舍棄,卻轉首又投奔了顏大人……你可有思慮過,元景哥哥會有多悲痛欲絕,有多黯然神傷……”

“你欠元景哥哥的債,我替他讨……”不再向面前的清麗瞧去,平念轉身,目光落回到了那冰冷墓碑上,“明日是否去那城樓之上,長慕自行定奪。”

她不曾記得是如何下的山林,只覺春寒料峭,冷意刺骨,涼徹進她的百骸,原本平息的痛楚又霎時翻湧而起,卻是比先前更為猛烈。

跌撞地行回宮中,路過庭園一處,望見那一汪湖水,想起自己曾在此處散心多時,姜慕微破顏一笑,索性取了一壺清酒,在亭臺中醉飲不歸。

楊風湛恰而行過此地,見着平日裏從容溫婉的長慕,竟是在一方亭□□酌。

疑惑了片刻後,走至她身側,在見其愁容滿面之時,他愕然了一霎。

輕緩地望了一眼身旁之人,姜慕微淺扯丹唇,不願卻也不知從何言說,遂而飲着手中的清酒。

自周元景離去後,楊風湛便成了統領南祈風刃軍的大将軍,而這,正是合了顏谕的意。

以後,這南祈天下的勢力,皆被他攏于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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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她,在整個棋盤之上,從始至終是微不足道罷了。

瞧着她如此悶悶不樂,楊風湛心下一緊,緩之坐下,也知眼前的朝霞映雪是因何而悲,默然地陪伴在旁。

見她飲得多了,他便伸手,将其手中的酒壺一把奪了來。

“jsg楊将軍,把酒還于本宮。”姜慕微順勢想将清酒奪回,卻被這清秀之色躲了開,她只覺目光渙散,眼底霧氣彌漫,言語也不為清晰了。

肅然一望,楊風湛随之輕嘆:“長慕公主不能再飲了。”

奪取未果,随之撲倒在石桌之上,她将頭埋于袖中,低聲喃喃:“本宮……本宮要一醉方休。”

“末将恕難從命。”

帶着幾分決然,楊風湛心底一橫,将奪來的清酒盡數飲下。

輕聲嗚咽了少時,她将頭埋得更深了些,忽而哽咽着:“楊将軍,本宮做了一個噩夢……”

“是何噩夢……”頭一次瞧見這般失态的她,如同璞玉破碎,他不覺心顫了幾許,“末将願入夢中,為公主分擔一絲苦楚。”@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之後,他再未聽她道何夢境,只聽得陣陣哭聲從袖中傳來,顫動着他本是未起波瀾的心境。

好似是哭倦了,約莫着過了半個時辰,楊風湛聽面前的哭泣聲漸弱,亭臺再而歸于寂靜。

她卻是一動不動地睡了過去。

一縷清風從湖旁吹過,他起了身,瞧了瞧眼前微顯嬌小的身軀,像極了蜷縮的鳥雀,無意間被困于這深宮高牆裏。

怕這清風無情,驚擾了這熟睡的燕雀,他解下袖衫,輕盈地蓋于她身上。

待擡眸的瞬間,身子不禁猛然一顫,他怔怔地望着不遠處伫立的那道皎月,正将似有若無的淩厲打落于他的眼眸。

頓感自己是糊塗了,楊風湛追悔莫及,欲将她身上的袖衫取了回,又覺此刻是欲蓋彌彰。

微沉下心,他擡手抱拳,恭敬而道:“大人,公主似是醉了,屬下怕公主受了涼……”

将目光斂了些,顏谕卻似未在意此番舉止,步履閑雅,眸光淺淡地移至石桌上:“退下吧,這裏顏某守着。”

楊風湛滞了滞,垂着的頭更為低了些,見其未有追究,輕而阖了眼,立馬快步離了這一方之地。

以着一貫的閑步,行至這遠山芙蓉身旁,顏谕頓了立時,輕瞥四下無人,擡手微許輕觸其肩,試圖欲想這抹溫婉之色喚起。

可眼前的姜慕微當真是醉了,換了個姿态,又倒頭入了夢。他瞧着她醉顏微酡,鬓雲亂灑,與平日裏見着的她迥然不同,便又靜然觀望了些許。

無論從何模樣,她依舊蛾眉斂黛,素服花下,煜煜垂晖。

不覺看向這道清麗身上蓋着的袖衫,他默了一息,正欲擡指将之取下,卻見面前姝麗女子晃了晃腦袋,伸手将他的衣袖扯了住。

“本宮接近顏大人……分明只是想要得一些權勢罷了,”她喃喃低言,微蹙起眉,神色仍是飄渺,“只因本宮不想做那被人恥笑的蝼蟻,不想做那任人宰割的羔羊……”

“如若不然,本宮才不願去招惹……”

她又埋下頭去,随之低聲笑了:“到頭來……怎會是一場空呢……”

話語極輕,如雨中飄絮,猶是落入他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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