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動蕩(1)
動蕩(1)
原以為诏獄內的膳食定不會好, 可她輕而一瞥,瞥向置于地上的食盒,裏邊的菜肴竟是與她在廣羨宮內所食的別無二致。
姜慕微心上一喜, 挪步于前便欲用膳。
正将碗筷拾起,她見那掌管天牢的獄司鄭重地行來, 手中握着的, 竟是一道谕旨。
她又慌忙将手中之物放下,恭敬地起了身。
在其展開谕旨之時, 她鎮定沉穩地跪了下。
“應順天時,長慕公主姜慕微, 謀害麗貴妃之女平念,太後與朕深惡其罪, 依律當嚴懲不貸。然念及昔日淑慎性成, 風姿雅悅,恕以緩刑半月, 于下月初九, 賜毒酒一杯,欽賜。”
诏書內的每一個字皆是如同沉石, 冰冷地砸在心上, 她恍惚一瞬, 輕顫而道:“兒臣領罪。”
一如平念所言,這原本已是一場定局。
說不定此時早已滿城風雨,只是她處在這陰暗寂靜之中, 聽不得外邊的吵嚷罷了。
瞧着一旁靜置的食盒,姜慕微出神了片刻, 沉了沉心思,重新将碗筷拾起, 不顧及所謂溫婉之表,大口地用起了膳。
就算她時日已然無多,她亦是要風光地離于這牢獄內,可不能令他人瞧見了她大為落魄的模樣,讓世人徹底嘲笑了去。
楊風湛行至牢獄門前,瞧見的,便是姜慕微将盒中菜肴食得精光之景。
怔然了一刻,楊風湛欲言又止,斟酌了好半晌才道出口:“公主,顏大人應是在想法子……”
姜慕微将最後一口飯食咽下,将碗筷悠然一置,沖其莞爾而笑:“不必了,诏書已下,已成定局,本宮認了。”
早已明了顏谕對此無計可施,若非如此,她也不會見得那定罪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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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謀害了平念,入了诏獄,惹怒了太後與陛下,便是此刻最大的禍端。
于此,他定會擇她而棄,才能穩固大局。
故作安然地走至楊風湛面前,姜慕微瞧着眼前之人眉宇間掩不住擔憂,順着其适才的話語道:“楊将軍代本宮傳達,讓他先行自求多福吧。”
楊風湛微蹙起眉,明了她話外之意,卻亦有些不解:“公主言及的,是那平念臨行前,将公主與顏大人暗自往來的消息,傳于陛下一事?”
望着獄中的清麗之色沉默無言,他輕揚着眉,想讓她對此放寬心:“顏大人早已有所洞察,在宮中布下天羅地網,末将已将此訊攔下……陛下今世都不會知曉公主與顏大人相幹之事。”
她恍然一顫,頓時覺着她與平念皆為可笑至極,竟想着把那當朝一國之師一同拉入深淵。
在他面前,一切都如同兒戲般微不足道,好似輕而易舉,便能将他人眼中萬般思慮之事,悄無聲息地泯滅。
“這宮中,還真是無人能逃過他的視線。”她随即淺笑,外頭原來仍舊那般風平浪靜,倒是她多慮了。
楊風湛隐約嘆了聲息,眸色比平日黯然了些,語調驟然轉輕:“近些時日,陛下正于氣頭上,公主恐怕要在此地受些苦了。”
憶起平念于那城樓一躍而下之景,太後見此急血攻心,當場便昏厥了去,想來此刻陛下應是陪在太後身側,一怒之下,将她定了罪。
“不就是一杯毒酒之事,何來這般挖空心思。”
她扯了扯唇角,眉眼低垂,不甘的神色蒙上微許釋然。
興許是從未安慰過姑娘,楊風湛悄然一滞,不覺将話語輕許壓低:“末将已與那獄司通了氣,在膳寝上,會待公主好一些,公主……莫要喪氣。”
姜慕微瞥過獄卒送來的食盒,心想原是與那獄司打了招呼,難怪這膳食瞧着豐盛。
遲疑少焉,她思來想去,眉上掠過一絲漣漪:“此番,是大人的安排?”
“是末将之意,”楊風湛決然答着,在這瞬息之時,無所避諱地将視線與她相撞,“與大人未有半點幹系。”
與他相識已有了些時日,可這般執意的楊風湛極為少見,她微愣了住,而後眉語目笑:“謝過楊将軍。”
也不知為何,初識眼前之人時雖感疏遠,暢談幾番過後,如今相見尤為舒心,她淺笑而嘆,鬼使神差地與他道了一語:“平念并非本宮所害。”
楊風湛微然一怔,頓而會了意,眼底有微光顫動:“末将知曉,長慕公主絕不會這般冒失行事。”
這些時日光顧着為周元景神傷,卻是忘卻了面前之人已然是如今的鎮國将軍,她輕緩擡眸,徐徐打量起他來。
儒雅秀氣的容顏帶上一股硬朗,眉宇間盡是不可侵犯之意,雖着素服,未披那铠甲,她仍是能想象得出,此人在戰場上的英姿飒爽之風,定是不會比周元景差上幾分。
“本宮還未賀過喜,”她低眉一笑,輕聲恭賀着,“你如今是大将軍了,統領着三萬風刃軍,可是較往日威風多了。”
聽得言語霎時被打岔開,楊風湛渾身又凝滞稍許,頓感不知所措:“末将多謝長慕公主。”
耳根燃起微許灼燙之氣,他忽地避開眸光,瞧了瞧四周的牢獄,輕聲而道:“此地末将不宜久留,jsg公主……定當要保重。”
畢竟此處是為天牢,探望之人無法過久而待,姜慕微見着其身影離去,回首面對的,依舊是陰暗的牢獄。
無論外邊如何腥風血雨,她好似怎般都無法知曉而今局勢。此後的長夜,與她作伴的,唯有那從狹窄鐵窗傾瀉而入的少許月色。
見着夜空之下她所能望及的那束微光,皎潔澈淨,清輝澄瑩,她仰眸輕笑,無數湧現的思緒在心底下落而亡。
過往之時,她處心積慮,費盡心思地想要那無上的榮華,卻未曾料到,宿命竟是這般狼狽模樣。
不知過了幾個日月,興許是三日、五日,或是更為久遠一些,姜慕微倚靠在牢壁旁,将所有的希冀消磨殆盡,留下的心緒如同死灰般落定。
獄卒已有兩日未來送膳食,她不願去思索究竟發生了何等變故,太久未進食,便覺渾身失了力,未等那毒酒到來,她倒是要成了獄中餓殍。
姜慕微自嘲不已,輕阖着眸,靜然昏睡了過去。
獄內太過濕冷,睡了未有多刻,她又清醒了些。
在她毫無防備之時,她聽得一陣跫音傳來,緩然睜開眼,瞧着幾名獄卒快步行至牢獄前,忙謹慎地往牆角蜷縮了一番。
下一瞬落入她眸中的,是那如同竹雪霁月的身影。@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已有好些時日未曾見他,他仍是一如往常那般清冽似雪,姜慕微輕扯着绛唇,無言了片晌。
顏谕面色沉靜,待牢鎖解開,他緩步行至她身側,随後蹲身,見着眼前的女子極為蒼白孱弱,不由地微蹙了眉。
“在下來帶長慕公主出此牢獄。”
她聽得身旁輕柔的話語,一字一頓地響徹在天牢裏,宛若凜風輕和地拂過紅梅。
聽及此言,姜慕微眼睫微顫,随即輕笑:“定罪诏書都下了,走不出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身旁的清月默了片刻,而她之後聽及的,卻是令她震顫萬分之語。
“蘇泓暴病而亡,現下整個南祈,皆是在下的。”
姜慕微終是這瘋子驚吓了住,她怔而心顫,又聽他輕描淡寫地言着:“诏書已改,赦長慕公主無罪。”@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驚詫了好半晌,盡是道不出話來。
暴病而亡……
好端端的陛下,又怎會暴病而亡……
這便是他所想的解局之法……
他當真是瘋透了。
難怪這兩日诏獄內出奇地靜,獄卒亦未來于她送膳食,原是外邊……早已天翻地覆。
當朝太子蘇宸年紀尚輕,暫且無法料理朝中之事,身為一國之師的他便順理成章地獨攬政權,操控太子,令其落為傀儡。
如此離經叛道,犯上作亂之事,竟被他道得這般輕巧。
“你這般……也不怕遭天下非議……”涼意冷徹全身,她啓唇道着,卻因太為虛弱,話語少許微顫。
姜慕微錯愕地瞧着身旁的清冷,見他卻為全然不在意,又道:“擅自篡改诏書,徇私枉法,恐要被這天下之人治了罪。”
“何人敢治我的罪。”
他若無其事地道着,渾身浸染了寒意。
她從冷然的話語中聽出了篤定。曾在雷雨交加的長夜裏,她曾不懼地與他說着放肆之語,而如今狂妄之言從他口中道出時,她竟是覺着有些許相像。
這破局的手段甚是狠戾,雖早已看清了他的性子,可覆水難收時,她仍為之一顫:“阿玉好生狂妄,倒是我庸人自擾了……”
“跟我回去。”
他再而開口,眉宇蹙緊了些。
說得倒是十分輕巧,她輕而一笑,已是名聲狼藉的她,又如何走出這天牢,遭這天下人恥笑:“就算出了這诏獄,我亦是活在衆人的非議口舌之下,何處可容身?”
“于你往昔之事,無人敢議。”頓了少時,他又輕言。
見其将信将疑,顏谕輕咳了嗓,語調轉輕,故作沉聲道:“我所道之言,應是可以信一些的。”
鮮少瞧他這般刻意緩着氣氛,姜慕微默然幾許,憶起往日被他算計的種種,正經而道:“分明完全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