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裂痕(1)
裂痕(1)
許是将戰場之景重提, 楊風湛雙眸黯淡,流淌着些許悔意:“末将不寧,只覺如今這道身份, 是踏着周将軍的鮮血而來,心緒無處安歇。”
“他将周元景舍棄, 将你扶上将軍之位, 為的,是讓他掌中之勢一一穩固, ”她輕扯唇角,将顏谕所想之意輕聲道出, “因你絕不會将其背叛,因你對他萬般忠心。”
随即輕緩阖上明眸, 她不禁失笑:“究竟是怎樣的先生, 竟會親手将學生推入深淵之下……”
“與公主訴此言,末将安心落意了些, ”将深埋多時之秘向她揭了開, 楊風湛眉間若有舒展,釋懷般嘆了一息, “只是顏大人于末将有恩, 此番道出, 怕是要前去領罰了。”
前思後想,他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鄭重地遞于她面前:“這把匕首予公主防身, 以備不時之需。”
姜慕微驀地擡眉,接過匕首仔細打量, 刀鞘精致,雕刻着桃花紋理, 刀刃精鐵而制,出鞘之時寒光微掠,應是極為鋒利。
這匕首絕不是将軍自身之物,她滞了滞,眼睑輕顫,柔和的目光泛起微瀾。
領罰……她猛然一醒,驚悉他方才所言是何意。顏谕最忌背叛,最忌他心,他此番前往領罰,無疑是在送命。
明知是自尋死路,卻為一念恩義而為,她不解,怎會有這般剛愎自用之人。
“你別去……”話語到唇邊,已是支離破碎,她低喃而語,深感無可奈何,“楊将軍別去……本宮惶恐,惶恐這宮中,再無可信之人。”
在斜風細雨下,他靜緩抱拳,星眸明淨,言得風輕雲淡:“公主之意,末将心領了,還請公主……定要保重。”
已是忘卻如何與楊風湛道了別,她一時失語,沿着宮道一路而行,步子不徐不疾,本能地在一處殿門前停了住。
姜慕微仰眸望去,瞧見的卻是流玉宮。
雨霧彌漫,細雨打濕了紅牆綠樹,她伫于此地凝望了許久,紛亂的思緒終而在微雨之下得到了片刻的寧息。
如若要自築一條後路,在顏谕一招不慎之時她能全身而退,那她便只得将目光落于八皇子蘇瀛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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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顏谕并未起疑,順着她之意為蘇瀛作慮。在太子揚言遣衆皇子去往州郡之時,在此番風口浪尖之下,跟随楊風湛入那風刃軍,是為明智之舉。
而現下的第一步,是要将母妃與清漪送出宮去。
沒了這道牽制,她便再無顧慮。那瘋子總是明裏暗裏以母妃為挾,将她深深地牽制于宮牆裏,為此,她便要打破這一層枷鎖。
擡手輕微一觸,她觸到了藏于袖中的匕首,涼意霎時蔓延,漫過了她的溫眸。
行入流玉宮中,姜慕微瞧見窗臺旁發着愣的微恍身影,眸光一沉,好似連她行來,母妃亦不曾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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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兒臣來晚了。”她輕啓了丹唇,心知母妃定是為陛下暴病黯然神傷,可如今的朝局,盡是三言兩語道不清。
清漪恰好端着糕點入了殿,見得眼前這抹溫婉,一陣欣喜而至,順着其目光瞧去,又垂眸低聲道:“姐姐,前些日子聽聞你入了牢jsg獄,娘親寝食難安,如今陛下又……”
帶有一絲苦澀般扯了扯唇角,清漪靜默了少許,随即笑意盎然起來:“不過聽得顏大人将姐姐從天牢救出的消息,娘親總算是定心了些。”
俄而,姜音蘭回過神來,疲憊的容顏漾開了笑意:“長慕何時來了,可有受苦?”
望母妃如此憔悴,姜慕微故作眉彎眼笑,輕巧地轉了一圈:“兒臣好着呢,母妃不必挂懷。”
“那可是诏獄……”聞言,姜音蘭将信将疑,再三打量着。
唇邊挂着淺笑,她輕柔而道:“有顏大人護着,兒臣自當是毫發無傷。”
念及此番前來的目的,她轉眸輕瞥向陪伴在側的清漪,目光随之一凝:“母妃可曾想過,出這宮城,去過尋常人家的日子。”
清漪聽罷頗為困惑,輕許晃了晃腦袋:“姐姐,世人皆知,入了這宮門,便再難出去。”
“你們今晚便收拾細軟,”不加思量般颔了首,姜慕微直言道,“明日一早,自會有人帶你們出宮。”
聽聞此言,似是入了一場幻夢,清漪訝然地低呼了一聲,又忙捂上嘴,生怕被他人聽了去。
“朝局未穩,動蕩不安,清漪帶着母妃先去城外避上一避。”
她晏然自若,沉聲道着。那冷心之人深知母妃是她軟肋,解除牽制,放其出宮一事絕不會應允。
可她偏要讓他松了那口。
此人似暮雪,似清月,輕柔而下,卻令她幾近窒息,
被他牽制了如此之久,時時刻刻活在清冷無聲的壓迫之下,她欲逃離,卻無從掙脫,與之纏繞,愈發糾纏不休。這一切皆因她太過懦弱,皆因她太過委曲求全,降心相從罷了。
于此,便是時候該她反擊。
她要将這道牢籠擊碎,她要飛上那枝頭,趾高氣揚地睥睨天下。
此前心有疏忽,被那人所掌的權勢蒙蔽了雙目,被那人的一言一行絆住了野心,可她姜慕微,向來都不好惹。
清漪聽出了她所道的顧慮,忙應了下:“清漪聽命,清漪定會好好照顧娘親。”
“凡事謀定而後動,切記三思而行。”
興許是捕捉到了一閃即逝的晦暗,姜音蘭見眼前的長慕轉身欲離去,擰眉言道。
步子驟然一頓,姜慕微揚唇莞爾,行入了長夜裏:“母妃所言,兒臣謹記于心。”
她行步未有多時,便改了道,回了廣羨宮去。無論怎般,還是自己的寝宮住得舒坦。
在軒窗旁鎮靜了好半晌,她鎮定地喚來了隐衫,令其去國師府通傳一聲,往後,她便不再回那府邸。
占着他那寝殿已有二三日,聽聞此人均是在偏殿入了寝,國師府不宜久留,如今身子骨好些了,她便趁此溜之大吉。若是再引得他妒意橫生,也不知她是否還能被其再次放過。
她随之喚來了蓮心,令這丫頭連夜去傾樂坊尋那落梅,明日在午門處接得母妃。傾樂坊四方耳目衆多,定能尋得一處安居之地,而逃過顏谕的目光。
安頓好了一切,姜慕微終是靜下心來,安定地入了夢。
她極少在首飾上下心思,只因珠寶玉石在她野心面前尤為渺小,可到了次日,她端坐于銅鏡前,仍是挑選了一支玉蘭流蘇簪,腳步輕挪,微風拂過,琳琅簪響。
瞧着銅鏡中的自己,烏發似雲,雪肌如瓷,容色晶瑩如玉,也難怪一國之師會觊觎她的秀色,姜慕微清淺一笑,唇邊染上一縷冷意。
緩步行至國師府之時,已是曉日初升,待她走近了,竟望見府門的紅牆邊一道身影落寞而立,煞是寂寥。
她不禁詫然,因那伫立之人,是刑部尚書顧岚。
瞧見來人是長慕,顧岚輕微一怔,轉眸不予理會,故作泰然般悠然展眉,卻仍然隐藏不住眼底的一絲慌亂。@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與她初見此人之時一般無二,姜慕微勾了勾唇角,才發覺府邸隐約傳出的,竟是琴音。
音絲渺渺,顧岚伫立于此,是在聆聽琴曲。
而她如夢方醒,此琴音……是顏谕撫琴所奏。
與之相識以來,她卻從未見得他撫過琴,此刻偶然聽得,只覺萬般清冽悅耳。@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泠泠七弦之音,如涔涔細雨,如粼粼白月,雲起雪飛,風卷落梅,似是在她面前鋪滿漫天畫卷,那畫卷中滿宮明月,清輝月影。
他的琴音如同他一般清冷,冷意微許襲來,涼意入髓,她不由輕顫。
“禍國狐媚。”
正聽着琴聲空靈悠遠而來,一聲低語落于耳畔,姜慕微循聲擡眸,将原本抽離的心緒順勢拉了回。
見顧岚的眸中溢滿了厭惡之色,她從容自得地揚了揚唇,徐步行上前去:“顧大人是在言說本宮?”
“是又如何?仗着有幾分姿色,便不知檢點,到處蠱惑男子,”顧岚聞言而嘲,本是頗為閑适地賞着琴音,卻是因這女子的到來,霎時毀了心境,“長慕公主倒是說說,這不是狐媚,又是何物?”
一向覺着這位顧大人對她不善,此刻一見,果不其然,姜慕微眼眉含笑,泰然道之:“本宮就當顧大人是在誇贊了。”
“你!”憤然一僵,顧岚微許咬牙切齒,不覺攥緊了手心,故作沉聲道,“公主身邊男子如雲,為何偏偏要來招惹顏大人?”
姜慕微輕然對望,這位女官雖為女子,眉目間卻滿是英氣。她曾有些不解,這般秉公任直的顧大人為何聽命于顏谕行事,而她此刻終是有了些了然。
從始至終,皆是愛慕之心在作祟。
顧岚掌管着刑部,除去這縷心悅之情,以那守正不阿的性子,定是難以說動此人投靠八皇子,如若無法将此人籠絡,那便讓其斷了念想。
見這位朝廷女官對府中之人深藏情意,她勾唇淺笑着,顏谕定然也知曉這點,便利用這份自取滅亡般的心意,将刑部攏于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