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止音(1)
止音(1)
她雖不懂琴, 也知那琴定是極為名貴,之後好似再未聽他提起……念及此處,她莫名有些惋惜, 那張琴興許是砸壞了。
“這位姑娘,要看看坊內的琴嗎?”待心緒收回之時, 姜慕微緩緩一怔, 才覺自己已入了這間琴坊。
颦眉沉思了良晌,她思來想去, 因實在不甚懂琴,最終只鎮定而道:“我想瞧一瞧, 這琴坊裏最好的琴。”
聽聞此語,掌櫃撫了撫花白的胡子, 高深莫測般展眉一笑:“姑娘有所不知, 最好的琴乃是在自然之中。”
她若有不解,轉眸望向身旁的這位掌櫃, 見此人瘦骨嶙峋, 皓首蒼顏,兩鬓斑白, 如同溪石旁殘留的冬雪, 眉宇間透着矍铄神韻, 倒像是位仙山老者。
“風雪之時前往高山密林,擇松杉之木為面,蠶絲為弦, 此般斫出之琴,才是最為上乘。”@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從不知斫琴竟有如此講究, 聽得掌櫃緩緩道來,姜慕微不覺微愣了神, 一些欣然在心頭拂過,明眸染上了笑意。
“這樣一張琴,多久才能斫成?”她和聲細語而問。
掌櫃琢磨了稍許,再而一捋白須:“若是加急,則需一月。”
擡手輕撫過坊內放置的幾張琴,她再問:“若我今日定下,需多少銀兩?”
那掌櫃微揚起眉,正色直言道:“姑娘所擇斫琴之材太為難得,需一萬兩。”
姜慕微不免有些驚嘆,原來一張琴竟如此昂貴……可所帶的銀兩已然不夠,她只得另尋他法。
想着她如今可是肅王府的貴客,是小王爺的伴讀,若是将這名頭搬出,不知是否可去一些價。
“掌櫃不知……我是何人?”可剛問出口,她便有些懊悔,這滿城人盡皆知之事,這掌櫃又怎會不知。
掌櫃聽聞無動于衷,肅聲道:“無論姑娘是何人,就算是當今聖上來了,仍需一萬兩。”
這掌櫃果真好生倔犟,她無奈輕嘆,面容泛起為難之色:“可惜我今日所帶銀兩不足,可否賒個賬?”
“姑娘是想贈琴于何人?”瞧這姑娘并非是個懂琴之人,掌櫃微眯起眼,對其端量着。
贈琴于何人……姜慕微垂眸沉吟半晌,只覺一輪瓊月在眼前明澈開來,清寂落寞,無邊蕭索,在那漫天的火光之上,無人膽敢為之靠近。
“天上之明月。”
她輕起了唇,沉聲答道。又覺自己在答非所問,懊惱怎會無端道出此番匪夷所思之語,她正欲辯解,卻見掌櫃正樂呵呵地輕笑着。
對她的回答已了然于心,那掌櫃眉開眼笑,竟是應了下:“姑娘留個名姓,一月過後,方可取琴。”
驀地一怔,她一綻笑靥,沾沾自喜地提筆留了名:“多謝掌櫃。”
“姑娘慢走。”聽得掌櫃在身後道着別,姜慕微終是心滿意足地回了客棧。
可回至天字雅間,憶起今日夫子的訓斥,以及對她的責罰,她不禁有些煩悶起來,曾聽言先生多為嚴厲,卻不知竟有這般嚴苛的夫子。
堪堪僅順着書卷抄寫了一遍,她便感到執筆之手尤為酸疼,才覺自己太過逞強了些。白日裏那小王爺言及遣人代為罰抄之時,她就應不當推卻的……
堂堂公主,竟然落得這般境地……她深吸了口氣,努力鎮靜下心來,再而落筆,一筆一劃地用心書寫着。
人生難得抄寫書卷,她既然已攬下責罰,索性就認真對待。
這一抄,便抄寫到了深夜。
清夜扪心,黃卷青燈,姜慕微不住地打着哈欠,倦意逐漸侵襲着她的思緒,她恍惚地望着案臺旁的那盞燭火,心下一橫,決意就此連明達夜!
憶不起是何時辰入的眠,她只記得晨光熹微,天色拂曉之時,她實在困倦,輕微一阖眼,倒頭便睡了去。
待到一陣急切的叩門聲傳來,她才猛地清醒,瞧着已是日上三竿,驚覺昨夜她卻是趴在案臺上睡着了……
“阿姊,快醒醒!再不趕去肅王府,夫子又要動怒了!”蘇瀛着急的喊聲令她霎時回過神,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慌忙收起書卷,向肅王府奔去。
在宮中每日過得清閑,只聽得他人道起學而時習的艱辛,她不以為意,心覺皇子皆是吃不得苦。
唉……她氣餒一嘆,原是她太為天真了。
平日裏見着顏谕總是持着書卷與奏折,她現下不由地困惑着,紅塵煙火諸般紛擾,他究竟是怎麽沉下心的……此刻想來,她欽佩不已。
瘋子,果然是瘋子,她暗暗心想。
來到肅王府時恰好趕上課業,姜慕微理了理衫裙,故作淡然地在桌案旁入了座。
她端莊地将罰抄的書卷交了上,見那夫子竟然瞧都不瞧上一眼,便随手扔置在了一旁,愠怒從心底蔓延而起。
可她如今只是一介無權無勢的庶民,為顧大局,只能忍着……她前思後想,又将怒意壓了下。
昨夜一宿未眠,聽着夫子講課未有多時,她又感困乏,強撐着腦袋恹恹欲睡。
“要老夫說,女子就應當好好待在閨房,不該入這學堂!”忽而聽得夫子厲聲而道,姜慕微猛然擡首,頓時清醒,見夫子正朝她怒視着。
她本就心有不快,此番更甚,難以忍受般直起了身子,她蹙眉高聲問着:“女子怎就不能讀書識字了?”
瞧這姑娘竟敢前來頂撞,夫子訝然半分,疾言厲色地将手中的書卷砸落在書案上:“姜漪姑娘這般心神不定,如何聽學得進!”
“那是因夫子昨日罰得太重,”她從容而立,不慌不忙地回道,“小女抄寫了一整夜,今日才會如此困倦。”
夫子眯了眯眼,不可置信地反問:“姑娘的意思,竟還是老夫的不是了?”
既是溫婉之态早已蕩然無存,她揚了揚唇,肆意而道:“小女覺着,這罰抄之舉甚是不妥,往後應棄之!”
蘇時怿在一旁聽得愣愣瞌瞌,聽于此處,立馬雀躍起來,拊掌應和着:“說得好!小爺我也這麽覺着!”@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姑娘!”夫子已是氣急敗壞,大聲叱喝道,“頂撞老夫,今日再罰抄五十!”
“昨日小女願抄寫,是覺着确為小女之過,”心覺這夫子愈發不可理喻,姜慕微又道,“今日夫子所罰不在理,小女自當不認罰。”
“你……你……”夫子直眉瞪眼,被氣得張口結舌,擡手指着眼前的女子,半晌說不出話來。
怒目如火,他咬牙切齒了片晌,随之拂袖而去:“小王爺學得倦了,早些歇息,今日授課就此作罷!”
姜慕微默然一滞,不明這二日壓在心底的怒火還未宣洩,這古板的夫子怎就走了。
“哈哈哈哈哈,能把夫子氣成這般模樣的,漪漪姑娘乃是第一人!”蘇時怿大笑起來,擡袖不住地拍着腿,笑jsg得前仰後翻,“小爺佩服,小爺佩服!”
另一旁的蘇瀛忍俊不禁,忽然撲哧地偷笑出聲,見她循聲望來,忙伸手捂住了嘴。
“走,去蘭珍樓去。”
既然夫子都走了,那這書不讀也罷,她拍了拍衣袖,故作潇灑之态從書堂離去。
趕走了夫子,她也不必再為罰抄一事擔驚受怕,倒是一了百了,落得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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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蘭珍樓,姜慕微将一旁小王爺的身份輕易一擺,掌櫃便帶着他們去了一上等的雅間。
見她謹慎般将門窗輕而阖上,蘇時怿再而張望了四周,疑問道:“究竟有何事,竟要這般隐秘相告。”
她漫不經心地坐下,沏了盞茶,平靜地啓了唇:“小王爺需允諾,今日你我之言,不得對他人透露一絲一毫,連同那肅王也不得告知。”
“小爺我允諾便是了!”見其頗為神秘,蘇時怿委屈地撇了撇嘴,擡手發起毒誓來,“若是敢對他人提及分毫,小爺天打雷劈!萬箭鑽心!千刀萬剮!”
被他一本正經發誓的模樣險些逗了笑,姜慕微端莊而坐,轉眸望向一旁的蘇瀛。
“與我阿姊相識已了些時日,蘇小王爺可曾心有疑慮,疑慮我阿姊的身份?”蘇瀛侃然正色行了來,在她身側正襟危坐。
“阿姊?你不是她表侄?”頓了一霎,目光不由地落在她身上,蘇時怿揮了揮收起的折扇,未有底氣地道着,“反正我瞧着,漪漪姑娘定不是尋常家的女子……”
眸光一凜,蘇瀛再問:“小王爺可有聽過長慕公主?”
這下,蘇時怿徹底呆愣了住。
他明了話中之意,怔怔地盯着眼前的清麗之姿,遂而驚慌地瞪大了雙眸。
“你……你……你竟是……”驚吓得幾乎要跌坐在地,他忙伸手扶上桌案,才令自己未有摔下去。
“八皇子蘇瀛見過蘇小王爺。”蘇瀛淺然而道,引得面前之人霎時驚慌失措。
慌亂地跪倒在地,蘇時怿心下震顫,跪拜而下,卻是惶恐般哆嗦地不敢擡頭。
“微臣……微臣參見殿下,參見長慕公主。”
回想着此前與她那般不拘,他顫聲再道:“此前微臣多有冒犯,還望……還望公主莫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