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夷愉(1)
夷愉(1)
“夫子可與顏某談說一番學術, 顏某想聽一聽夫子的……授業解惑之觀,”他清冽地啓唇,神色極為和緩, “就從 《禮記》第十八篇,《學記》講起。”
世間之人皆知國師滿腹經綸, 多謀善斷, 夫子雙手輕顫,哪敢與之言談:“老夫……老夫怎敢在國師面前班門弄斧……顏大人當真是折煞老夫了……”
姜慕微有些愕然, 似是頭一次瞧見他此般故作先生的一面,卻是在教訓着學堂的夫子, 此景實在太為稀奇,令她直直地觀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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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教者, 呻其占畢, 多其訊言,及于數進, 而不顧其安[1]……”顏谕微然俯身, 眸光凜了半分,“敢問夫子, 後文為何?”
涼意霎時侵襲了全身, 夫子僵在原地, 冷汗直冒:“大人恕罪!老夫……老夫自行罰抄一百……”
遂直立起了身,顏谕望着顫抖不止的夫子,悠然開口:“公主抄寫五十, 身為庶民,僅是自罰一百?”
“五……五百……”夫子像是會了意, 伏于書案旁,執起筆便顫抖地書寫起來, “老夫這就抄寫……這就抄寫……”
随後見這抹身影退至一旁,微揚了眉,默然示意她前去,她嫣然一笑,擡步行至書案前,尋了把椅凳坐下,只手撐于案臺上。
“本宮記得夫子曾言,女子就應待于閨房中安分守己,不應入這學堂……”她故作冥思苦想,懊惱般問着,“本宮今日倒要問問,女子怎就不能入學堂?”
“還有小爺我,曾被你這夫子百jsg般折磨!”在一旁瞧得太為爽快,蘇時怿嬉笑着上前,學着夫子嚴厲的模樣言道,“又讓小爺誦讀詩書,又讓小爺抄寫書卷,小爺如今終于能出這口氣了!”
那夫子哪還敢言說,不住地抄寫着書卷,額上沾滿了冷汗。
見小王爺在一側歡呼雀躍着,時而厲聲,時而打趣,姜慕微恍然回眸,望着那抹寂冷之影伫立于不遠處的院落中,遲疑了半晌,她慢步行出屋外。@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走至他身旁時,她微微一愣。公子清冷如玉,眼眉間滿是笑意,他驀然一笑,便似明月星辰,引得她心緒微蕩。
他竟是在此偷笑……
姜慕微瞥開目光,垂眸低喃道:“你笑話什麽……”
沉默了幾瞬,他微而擡眸,輕聲回着:“公主若想從師,可以考慮在下。”
原是在笑話她被夫子罰抄一事……心底升起不甘,堂堂當朝公主,她竟是被一國之師給嘲笑了……
天底下荒唐之事當真是愈發多了,可如此,她顏面又該何存。
她本就對這些書卷不着興趣,可她對這眼前人卻是興致盎然,聞言湊上前,她淺淺一笑。
“這般枯燥乏味之物,本宮才不學……”揚唇明媚一笑,她閑适般言着,“可倘若是阿玉授業,本宮倒有些興致。”
凝了凝眉,她又細聲道:“阿玉好看,本宮可在書案旁将阿玉看個夠,興許便不會再分神,遭夫子責罰了。”
她笑意不減,聽其在耳畔低語:“在下教書可是很嚴厲的。”
“那本宮便愈發好奇了,顏大人究竟有多嚴厲。”回神之時,竟發覺自己與他離得如此之近,她輕咳一聲,自然而然地與之拉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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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了錯了!這裏錯了!”小王爺卻興頭正盛,責怪聲從房內陣陣傳了來,“你這夫子也太不當心了!如此這般,只能重頭再抄了……”
循聲向屋內瞧去,姜慕微莞爾笑着:“小王爺應是被這夫子欺壓了許久。”
他順然望去,目光又落于她明眸中,再而輕聲道:“公主再這般望着小王爺,在下可要嫉妒了。”
這小王爺有何好嫉妒……她暗自一滞,甚是不解,他分明比這小王爺好上千倍萬倍,單單是他所擁的權勢,就足以令她淪陷其中。
“明日阿玉可否陪本宮去逛逛廟市?”既是要将他拖住,那便拖個徹底,她暗暗思索,淺笑而問,“本想着帶八皇子去,如今八皇子回了宮,本宮尋不到他人一同作樂。”
見眼前女子桃花玉面,他輕柔應下:“在下之幸。”
出了私塾時,一陣微風恰巧拂來,她仰眸而望,枝頭染了些綠,微許杏花疏影斑駁,才覺已至初春。
小王爺郁氣難消,欲留于私塾督夫子罰抄,她便告了別,先前從學堂離去。
望一旁清冽冷然的身影,她忽地憶起今日是他生辰,故而讓他先回客棧去,她便獨自去了趟蘭珍樓。
黃昏時分,落霞滿天散绮,暮雲合璧,姜慕微擡袖蒙上他雙眸,輕手輕腳地往另一處雅間行去。
“公主究竟有何事?”緩而行步于回廊內,顏谕雖有些不解,卻仍是任由着她蒙着雙目。
想着曾于煙火之下調侃過他,姜慕微打趣一笑,恰巧行入雅間內,在方桌旁駐了足。
“本寨主今日愉悅,特來博美人一笑,美人可否賞個臉,與本寨主一同用個膳。”
公子的眼眸雖被蒙了住,她仍能望及此人容顏之上的淺淺笑意,随後聽他輕聲道着:“那便要看寨主的誠意了。”
待她輕盈地落了袖,他緩緩睜眸,瞧見桌上放着的,竟是一碗長壽面。
他驟然一滞,筆直着怔了晌許,明了眼前柔婉女子所指何意,但思緒仍然止不住翻湧,眼底掠過一霎的黯然。
“公主如何得知。”緩聲開口,他輕柔地目光落于清麗上。
過生辰本應歡喜,可姜慕微見這道霁月透着無盡寂冷,卻未有半分欣喜之色,心底的詫異油然而生。
他為何會這般落寞……
天浮村的陳年過往如同落泉般傾瀉而來,頓然淹沒了她清明的視線。她不禁悵然,知曉他定是憶起了兒時不堪回首的沉痛。
他定是……踽踽獨行了許久。
“你……你別想那些過往之事,到頭來徒留不痛快,”凝視着他微蹙的眉,姜慕微彎眉而笑,輕巧地坐于方桌旁,擡眸望他,“如今你可是受萬人景仰的國師大人,那些愚昧無知的村人,不理也罷。”
顏谕直直地看着身前韶顏,眸中的暗淡終是褪散了些:“在下未有這般過過生辰。”
“曾經未有,如今有了,”她将雅致瓷碗推至其面前,托起臉龐,萬分期待瞧向他,“快些嘗嘗,本宮還等着大人評說,本宮的手藝究竟如何。”
目光落于壽面上,他微揚了眉,才意識到這湯面是眼前女子所做:“公主親自下廚做的?”
她聽罷,故作氣惱地一揮衣袖,愁苦道:“是啊,可難為本宮了,好不容易做好的壽面,大人竟是不喜歡。”
“未有此意,”見她佯裝惱怒之意,他不覺輕笑,“只是公主乃瓊枝玉葉,怎能做這些粗鄙之活。”
姜慕微沖其眨了眨眼,示意了一番:“再不嘗……面可要涼了。”
好似相識以來,與他一同用膳的次數少之又少,她卻是忐忑,不明眼前之人的喜好,不知自己所做的湯面能否讨他歡喜。
可他一貫地不露神色,品嘗過後盡是滿目淡然,她怎般也瞧不出味道如何,只得猶豫般問着:“如何?”
“莫非調味放多了……”見他仍舊不語,她有些心慌,将他面前的壽面奪了來,遲疑一嘗。
笑意順勢爬上眼眉,味道分明美味得很,此人還故作一副食之無味的模樣,她沾沾自喜,忽而得意起來:“本宮分明天賦異禀,大人此般不吭聲,可把本宮吓着了。”
“慕微所做,自是堪比禦廚。”顏谕清然淺笑,将壽面中的荷包蛋夾入了她的碗內。
呆愣了幾許,望着碗中的煎蛋,她垂目低聲道着:“今日是你的生辰,這荷包蛋是過生辰之人才能食的……”
“分我所喜,慕微不必介懷。”
只聽他這般言道着,她不經意一瞥,跌入他深沉的眸色裏,寂靜漠然,卻因她的舉止,漾着不易察覺的暖意。
與之嬉鬧過後,留下的盡是安然,姜慕微随性地嘗着菜肴,只覺此番好生惬意,便與他侃侃而談着:“阿玉為何總與我自稱在下,被旁人聽去,還以為我是主子呢……”
這也是她心底的困惑,這位顏大人為何在她面前,總是将她的地位身份擡得頗高。
從前是,如今亦是。
“認長慕公主為主子,也未嘗不可。”
可之後回答她的,是萬般篤定的清冽之語。
她思來想去,覺這如玉公子之言也有幾分道理。既是當朝國師想認她為主,她便也不攔着。
這城中之人喜于逛廟市,顏谕已應下與她一同前去,翌日清晨,她便讓他陪同在側,滿心舒暢地前往附近道廟一處。
雖是清晨,天幕還留有一些殘星,廟市上已是熙熙攘攘,姜慕微望着各處枝頭房檐懸挂的花燈,玲珑別致,若是在黃昏之時點亮,燈火闌珊,星月輝映,定是尤為耀眼。
“這镯子當真好看。”
在一處攤鋪前止了步,她驀然起了興致,拾起鋪上的镯子觀了片刻,在日光之下輕緩地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