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賜酒(2)
賜酒(2)
在他觸及之時, 她一把奪過身旁的酒盞,不假思索地将杯中之酒灑落于地。
“陛下既是讓本宮理政,本宮便要對這天下百姓與山河無愧, ”她輕甩衣袖,将手中酒盞重重地擲落, “今夜盈月呈兇象, 為護陛下安危,此事擇日再議!”
杯盞落于地, 清脆響聲在殿中回落,蘇瀛見此狀, 見女子如是決然,只得攤手作罷。
“既然長公主都這般義正嚴辭了, 朕豈有不聽的理。可聖旨已下, 不得回撤,朕便再多給顏愛卿一日時, 愛卿覺着如何?”
“微臣謝陛下隆恩。”顏谕垂目拜謝, 神色未改,仍是一貫的清然。
擰眉沉思了片晌, 蘇瀛只覺微許煩悶, 揮袖退了朝:“今日有事啓奏, 無事便退朝吧。”
待滿朝之臣退去,待她見得眼前這聖潔之影從容行步而離,未與她道上一句, 落下的只有道道冷寂,她伫立于空蕩的章和殿內, 聽着蘇瀛的輕嘆聲落于耳畔。
“阿姊,方才那杯鸩酒是假, 裏邊裝的,僅是清水罷了……”
從龍椅處起了身,蘇瀛阖了阖雙目,語氣比方才柔緩了許多:“阿姊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使着渾身解數也要将那一人保下。”
姜慕微還未從适才的稍許慌亂中沉靜下來,自古帝王多疑,卻不曾想連那毒酒亦是試探……
可無論如何,這杯鸩酒她定會阻下,蘇瀛便是盯準了這一點。
晏然扯唇一笑,她無言了幾瞬,不予回望:“陛下多慮了,本宮只是覺得今日确為不宜賜酒,況且那人還是曾經執掌天下的國師。”
“朕是否多慮,阿姊心裏清楚,”蘇瀛若有所思了一陣,擡步走下金階欲離殿行去,“今日起,阿姊于殿內禁足二日,待顏大人服下那鸩酒,朕再放阿姊出來。”
怒火仍未散盡,姜慕微亭亭玉立着,将身子立得端直,卻較之先行一步:“陛下已下此決意,本宮多說無益。”
直徑向殿門未行幾步之遠,她忽覺昏沉之感隐隐襲來,眼前景象徐徐模糊,輕擡纖手撫上秀額,頓然感到昏天暗地,她微阖明眸,好似怎般都立不穩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殿外日晖柔和地傾瀉于面前,似柔軟雲霧鋪展開來,渺渺茫茫,惝恍迷離,令她再是瞧不清。
她渾身一頓,而後傾身倒地。
“阿姊!阿姊醒醒!”她聽得蘇瀛慌神地高喊着,喚着一旁随時待命的李公公,思緒渙散開,她便再也聽不真切,“快傳禦醫來!”
不知為何頭腦犯了昏,好在昏厥并不深,似午後淺眠,渾身輕微慵懶乏力了些,待她清醒,她已是躺卧于寝殿內。
正欲睜開眸子,姜慕微眼睫輕顫,察覺身旁的禦醫正為她把着脈。
那禦醫把脈過後,将她的玉手輕放回被褥中,緩聲向旁側的威儀之人禀報着。
“回禀陛下,陛下莫要驚慌,長公主殿下身子無大礙,這是……這是喜脈。”
全身不由地僵直了住,她震顫萬分,驚愕地聽着禦醫之言一遍遍于腦海中回放,向來沉穩從容之緒于瞬時煙消雲散,徒留茫然無措引得她驚慌不安。
她将被角暗暗攥緊,竟是不知該惋惜還是惶恐。她并非為風月千随百順之人,明了這其中的得失,她深知此訊來得太不宜時……
此訊于她而言,卻為禍端。
“朕知曉了,退下吧。”
聽聞此消息,蘇瀛興許大為驚詫,也緘默了許久,才揮了揮龍袖,令禦醫退了下。
“微臣告退。”
直到那禦醫退了殿,殿內像是除她之外,唯留有蘇瀛一人,她聽着蘇瀛輕緩嘆了息,動靜極輕,仍是落于了耳畔。
“阿姊分明醒了,還佯裝昏睡的模樣。”蘇瀛啓唇低語,語調轉輕,卻似有着無盡的委屈。
她随後張目,一聲不響地仰望着身側珠簾。
目jsg光下落,落于一側的少年皇帝身上,她微感流光易逝,少年昔日的稚氣已全然褪盡,而今的蘇瀛已是個頂天立地,能撐起天下之人。
顏谕一直橫在她與這少年皇帝之間,似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他欲将之逼至懸崖峭壁邊,而她卻硬生生地将其拽了住。
真正見那人死期在即時,她才恍然發覺,心底盡是有一絲不忍,不忍見那道皓白瓊月于面前隕落。
那個瘋子,終是擾亂了她的一切。
“如今阿姊有了身孕,便好好靜養一陣子,外頭的事不必再去思慮了。”蘇瀛起身向殿外離去,見她不願言一詞,便不再相逼。
步子于殿內頓住,他澄思渺慮,低聲再言:“可阿姊腹中胎兒留不得,阿姊應是明白的。”
她忽地好奇般發問,嗓音發得緊,卻未向他瞧望:“若本宮執意要留,陛下又會如何?”
“阿姊說笑了,”聽他沉聲回着,語氣是不容置疑的決然,“朕又怎會讓一個謀逆之臣的骨肉……降生于世。”
道完這一語,蘇瀛向前繼續行了步,頭也不回地沿着廣羨宮的長廊移步離去。
望着那身着龍紋玉袍之人消逝于目光所及之處,姜慕微于床榻上坐起身,不動聲色,細想着眼下之勢。
如今顏谕退無可退,必定會孤注一擲,铤而走險。而整座廣羨宮上下已被重兵層層圍困,此刻縱使她有高人相助,也難以離開此殿。
今晚她無從去城郊桑林赴約……希望那瘋子未等到她的前往,莫要發了瘋才好……
她雙眸輕阖,眼前浮現的唯有那清潭皓月之影,與整個皇城不可預測的命運。
成敗得失,皆在明日之舉。
他是成是敗,她皆無怨言。
翌日晨時,天光斜照,花迎曉露,宮檐之上滿是霧意,影動參差,光分缥缈。綠瓦紅牆內尤為沉寂,似是冥冥之中在肅靜裏預示着不寧。
無聲的廣羨宮內傳來一陣急促跫音,似一道利刃頓然劃破浩渺長空,劃破寂靜之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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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心急匆匆地于長廊處奔走,在拐角處踉跄了幾步,而後慌張地跑至寝殿內,擡手扶于一旁的殿柱,不住地輕喘着氣。
她望向殿中清麗柔婉的女子,一襲華裳曳地,婉若錦鳳,莊重地伫立于軒窗旁,卻不知已這般肅立了幾時。@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公主,出……出大事兒了!”蓮心平複着心中慌亂,竭力平穩地禀報着。
“顏大人攜着八萬兵馬,已攻到了城門之下……揚言……揚言要攻下南祈皇城。”
“顏大人……反了……”
陡然道出口時,蓮心眉頭一緊,心下猛地震顫着,可她卻瞧着公主安然自若,眸色平靜,好似早已知曉了此般變故。
“本宮知道。”
她聽得公主淡然輕言着,宛若是在道着一件再為尋常不過之事。
蓮心不由地困惑,脫口便問:“公主早就知曉……這……這又是為何?”
聽着面前的姝麗之姿輕而啓唇,蓮心又見公主憑窗遠望,眸光澄澈,像是已于許久之前釋然。
“讓他反,”姜慕微揚唇淺笑,目光微灼,“倘若是他,他能做到的。”
話音剛落,陣陣步履聲響徹庭院上空,衆侍衛行于殿外站定,将她順勢圍了住。
蓮心驚慌地躲至殿柱後,發顫地探出腦袋來,見公主仍是神色自若,溫婉清顏透着淡淡烈氣。
一領頭侍衛行上前來,對着眼前從容之姿鄭重抱拳:“長公主冒犯了,陛下命卑職前來,帶長公主前往城樓。”
“都攻到城門口了,才想到本宮……”聞言,她揚眉輕笑,伸起玉手輕撫過雲袖,“走吧。”
随後玉袖輕盈一揮,姜慕微款步姍姍走出廣羨宮,幹淨利落,毅然決然地跟着侍衛向那城樓而去。
皓腕凝霜雪,芙蕖羞玉顏,一抹翩若驚鴻之影于丹曦下雍容雅步。
她邁着穩重步子,擡眸望着碧空初旭,岚煙錦霞,原本細微的忐忑喧嘩已于此時平息。
遙想平念于城樓縱身而躍之景,再度行至此地時,她不曾料想,竟已是這番驚天動地之象。
雲水松影,渡燼雲煙,姜慕微仰目淺望,丹樓如霞,百尺城牆高聳入雲,城樓之下已滿是千兵萬馬。
她緩步登上城牆,輕撫着青石牆磚,駐足遠眺,瞧望着城下兵馬宛若遮天蔽日般于心頭傾壓而來,氣貫長虹,地動山搖,無不壯闊……
而她身子微滞,眸光從然地鎖定于一人之上。
一襲皓白鶴紋錦衫,危坐于駿馬,身姿峻拔,他沉靜地仰眸而望,如同玉鈎清輝,撞上秀容婉色。
她平靜回望,見其不茍言笑之下藏着陰戾,卻于望及她的霎那忽而柔和幾許,不由輕揚了唇角。
論謀略,論瘋狂,世上之人皆不及他。
“阿姊總算來了,”聞言轉身,她見蘇瀛于一旁行了來,面色若明若暗,似是恨透了城樓之下的凜然身影,“不知這顏大人何時出的府,亦不知從何處調來的兵馬,竟是要亡我南祈,你說這天下是否荒唐了些。”
她閉口不言,僅是安靜而立,望見這少年皇帝微感一詫,露出了些許驚慌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