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霍钰成說的每一個字,毛玉蘭都明白是什麽意思,但這些字組成句子後,仿佛成為了非常複雜的訊息,讓毛玉蘭一時之間難以理解。
“你要去北城了?”
霍钰成說:“不是我,是我們。”他将蔣驚濤說的話重複了一遍,他會把霍钰成和毛玉蘭都帶去北城,路費他們來出,霍钰成會轉到北城的小學,還是像平常那樣上學,只不過每天放學之後和周末的時間,都要去他們的舞蹈室練舞。
他們的舞蹈室上面有房間,可以讓霍钰成和毛玉蘭免費住進去。
毛玉蘭嘴唇哆嗦:“钰成啊,你是不是被人騙了?”天下哪裏有免費的午餐?
“媽媽,這是真的。”霍钰成說,“作為交換,我要好好地學舞,學好之後得去比賽的。”
霍钰成說得口幹舌燥的,毛玉蘭依舊覺得不靠譜,最後還是蔣驚濤親自上門,與毛玉蘭談妥了此事。
蔣驚濤将要離開的時候,毛玉蘭問:“蔣老師,你……為什麽會看中我的孩子?”
蔣驚濤微微一笑,說:“因為他是千裏馬,而我想當那個伯樂。”
毛玉蘭雖然沒讀過什麽書,但也知道“千裏馬”是一種很高的評價,她有點想哭,為孩子還未取得的成就。
霍钰成離開四平縣前,與白老師見了一面,白老師說:“恭喜你,你成功了。”她已經知道霍钰成沒跳自己教的那支舞,而是即興跳了一支。她有點遺憾,沒有去到現場,看到那支讓蔣驚濤立刻決定收下霍钰成的舞蹈。
霍钰成向白老師鞠了一躬,說:“多謝老師。”除了多謝,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如果沒有白老師,他甚至沒有走上舞臺的勇氣。
白老師說:“是我應該感謝你。”
“什麽?”
白老師笑了笑,沒說什麽。她想,不是她成就了霍钰成,而是霍钰成成就了她,霍钰成的成功,給她平靜無瀾的生活點燃了一根火柴,論舞蹈天賦來說,她确實只是一個平凡的舞者,但論教學天賦來說,說不定她是奇才啊。
白老師拍了拍霍钰成的腦袋,說;“去了北城之後,要加倍努力啊。但如果已經努力到透不過氣了,就要學會給自己松綁,明白了嗎?”
霍钰成點頭:“我明白的。”
白老師說:“去吧。”
霍钰成跟她道別,轉身離開的時候,她恍惚看見霍钰成的肩胛骨上,長出了一雙翅膀。
毛玉蘭離開北城前,将家裏的房子租了出去,她聽說北城的花費很高,她得更加精打細算了。蔣驚濤收到了心儀的徒弟,便沒跟剩下幾個老師繼續到處選拔了,他跟毛玉蘭母子飛回北城,将兩人安置好,便開始教霍钰成練舞了。
蔣驚濤是個比白老師更加嚴格的老師,他說:“開始練舞後,疼痛就是你如影随形的夥伴,不痛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你放棄舞蹈。”
霍钰成說;“我不會放棄舞蹈的。”若說參加選拔之前,他只是為了逃離四平縣的生活而跳舞,那麽在選拔的時候跳完那支舞後,他便愛上舞蹈了。
蔣驚濤心想,霍钰成當然不能放棄,不然他這個伯樂怎麽辦。他給霍钰成買了全套的練功服,舞蹈鞋,跌打損傷藥和繃帶,說不僅是疼痛,受傷也會是如影随形的夥伴,你要學會跟這兩個夥伴好好相處。
單是簡單的一個躺在地上、仰面扭轉身體的動作,蔣驚濤就盯着霍钰成練了上百遍。
“每一塊肌肉的扭轉,每一寸脊椎的扭轉,都要是自然且充滿力量的……你要忘記我的存在,忘記所有的要求,讓扭轉成為你的本能,你甚至要忘掉自己是一個人,你現在就是一灘水,你要流動……太僵硬了,再來,你見過有那條河流是這樣的嗎?對了,就是這個感覺,繼續,再來……”
到後面的時候,蔣驚濤一句話也不用說,霍钰成已經掌握了“水”的感覺,他仿佛真的成了一汪水,地板是河流,他在上面流動,從高向低地流動,憑借水流的本能。
等到蔣驚濤喊停的時候,霍钰成繼續流動了五分鐘才停下來,他的靈魂回到現實後,才發覺自己已然力竭,他躺在地上,喘得厲害。
蔣驚濤問他:“現在什麽感覺?”
霍钰成将氣喘勻了,才說:“太奇妙了。”
他更愛舞蹈了。
蔣驚濤又問:“跳舞的時候,你有什麽感覺?”
霍钰成說:“跳舞的時候,就好像……全世界都屬于我了。”
“很好。”蔣驚濤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要這種感覺。”
霍钰成坐了起來,咕嚕咕嚕灌完了一瓶水,蔣驚濤說:“喝水不要喝那麽急,也不要一次喝那麽多。”
霍钰成将瓶蓋擰上,說:“好。”
蔣驚濤問:“在新學校過得還好嗎?習不習慣?”
不好,也不習慣。
四平縣的教育資源比較落後,霍钰成忽然轉到了大城市上學,雖然沒有跳級,但是根本跟不上進度。兩個學校用的教材都不一樣,霍钰成在四平縣的學習成績很不錯,但來到北城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是井底之蛙。
不過那也沒有關系,因為霍钰成頭腦聰明,又肯努力,他要追上整個班級的學習進度,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他不習慣新的學校,還有別的原因。
首先,四平縣的日照太足,霍钰成坐在新的班級中,就好像一塊黑炭掉進了白豆腐湯裏面。而且,霍钰成說的普通話也不夠标準,他講話總是帶着四平縣的口音,在城裏孩子的耳裏十分滑稽,他們總是故意引霍钰成說話,等他說錯了某個字之後,他們就哈哈嘲笑他。
比如,有調皮的男生會故意拿走霍钰成的筆盒,霍钰成就會追着那人,說:“把我的筆盒還給我。”他說“盒”的時候發的是第四聲。
男生笑着說:“我沒有拿你的筆盒啊,我拿的是你的筆盒。”第一個盒發的是四聲,第二個盒發的是兩聲。
霍钰成就立刻改過來:“把我的筆盒還給我。”
男生做個鬼臉,說:“我這裏只有筆盒。”第四聲。
諸如此類的事情不勝枚舉,漸漸地,霍钰成不怎麽在班上說話了,不管別人怎麽招惹他,他都是沉默的。他沉默的對抗好像起到了效果,調皮的孩子自覺無趣,也不找他的麻煩了。每天放學之後去練舞,練完舞之後,霍钰成會拿着收音機練普通話,花了幾個月的時間,他終于将四平縣的口音完全改正過來了。
他學會了一口标準的普通話之後,沉默寡言的習慣卻改不了了。除了毛玉蘭和蔣驚濤,還有練舞的一些師兄師姐之外,他幾乎跟誰都不怎麽說話,慢慢地又落得一些“孤僻”“怪物”之類的标簽,他沒在學校裏面交到朋友。
在北城待久之後,他的膚色也漸漸變白了,學習成績漸漸追上了最好的同學,班裏同學對他的排擠随之變少。大家對這種厚積薄發的聰明人本能地有種敬佩感,混混除外。
但霍钰成學跳舞的消息不知道被誰知道了,然後整個班都傳遍了。
一次上廁所的時候,霍钰成聽到外面有人讨論自己。
“霍钰成在學跳舞,你知道嗎?”
“知道啊,今天早上我同桌跟我說了。”
“跳舞不是女人學的東西嗎?霍钰成怎麽會學跳舞?”
“你管他學不學呢。”
“我就是覺得男孩不應該學跳舞,那些學跳舞的男人最後都學得娘們唧唧的,多不好啊。”
“啪”地一聲,霍钰成推門而出,那兩個嚼舌根的人沒想到霍钰成在裏面,一個紅了臉,一個白了臉。
霍钰成目不斜視,将手洗幹淨後,對他們說:“每個人都有娘,你們不應該用娘們唧唧這個詞嘲笑別人。”說完,他就離開了,也不管那兩個人聽進去沒有。
他并不喜歡與人争辯什麽,也不怎麽在意他們對自己的看法,但他很愛毛玉蘭,他不希望任何人用“娘”這個字來罵人。
而且,蔣驚濤說過,世界範圍內最頂尖的舞者往往都有一個明顯的特征,那就是去性別化,他們在跳舞的時候通常不會太過強調男女的性別,什麽“男舞者”還是“女舞者”沒有那麽重要,重要的是“舞者”這個身份。
毛玉蘭在北城找了服務員的工作,在北城這個地方,工資不算高。但毛玉蘭很喜歡這份工作,也很喜歡這個城市,因為在這裏,一切都是可能的,她在四平縣找不到穩定的工作,但在這裏可以找到。
霍钰成很快就要上初中了,雖然只是小升初,但霍钰成也很努力,他要考上北城最好的中學。他還沒有本地戶口,競争還要激烈一些。
十一點的時候,霍钰成還在做練習題,毛玉蘭看着門縫裏昏黃的光,猶豫片刻,還是推門而入,說:“钰成,你不用這麽努力的。”
霍钰成說:“媽媽,我做完這套題就睡覺。”
毛玉蘭說:“你跳舞那麽累,學習又這麽用功,媽媽真怕你吃不消。”
“我沒事的。”霍钰成說,“而且,媽媽你比我更辛苦。”
毛玉蘭揉了揉霍钰成的頭,讓他做完題就立刻睡覺,離開的時候眼眶是潮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