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敲門聲
敲門聲
看這個默不作聲的侄兒,林映接着說,“你爸你媽要回來了,之望。”
“回來幹什麽?”林之望語氣平靜。
并沒有因為他的反常而生氣,林映逗他,“姑姑不說,你猜。”
“不猜。”林之望起身就走。
安然趕緊叫住他,“哥,你去哪?”
林之望也不回頭,走着說,“透透氣。”
“閑的,露天的院子不夠你透氣,我的天,我真是服了,林之望。”黎江說話從不憋着。
“之望。”席秀棠叫他。
“怎麽了,奶奶。”林之望說。
席秀棠看了看他,話到嘴邊又換了話,“別忘了時間,之望,出去玩一會兒,就回來,在你孟奶奶家裏吃飯,要知道,我和你姑姑,都在這。”
邵寰也說:“是啊,之望,玩一會兒,透會兒氣,就回來這裏吃飯。安然。”
外婆喊他,他就來了。“安然,你和哥哥一起去,等會和哥哥一起回來,一起回來吃飯啊,不要忘了時間啊。”邵寰說,聰明的安然好像懂了外婆的用意。
他說,“好,外婆,我知道了。”
他也看出了林之望的不開心,出去之後,就一直跟着。對他哥,不靠太近,要是不小心惹他生氣了可怎麽辦才好。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們身後駛過了一輛白色汽車。走在前面的倆人,只當後面的聲,是個很大的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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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林之望叫他。
“嗯,哥。”安然過來幾步和他并肩。
看看他,林之望接着走,“沒什麽。”
很好奇他想說的是什麽,安然問,“你要說什麽,哥。”
林之望定了神,停下,“你之前說,我的頭發不好看?”
安然一愣,突然間後悔問了,“我之前是,好像說過,說過…吧。”
林之望繼續邁步,“那走吧,找個理發店,我把它染回來。”
“啊?染回來?”安然不太明白,頭發這樣看着挺好的,其實不用染。
“嗯,染回來。”林之望他自己,想着是染回頭發的時間,可以打發無聊時候,順便換個心情。
“哦。那你之前的頭發是什麽顏色?”安然問。
瞧下安然的頭發,林之望兩手抱在胸前說,“不和你一樣嗎,難道還能是白發。”
“哦。”安然知道自己是白問了。人天生的頭發可不就是黑色的。
他們倆都不怎麽熟悉現在的慈桐鎮,所以周邊有什麽,沒有什麽,他們不清楚,所以最後去的理發店,也是兩人不經意找到的。
“染發是嗎?”理發師把圍布圈在了林之望的脖頸處說。
“是。”林之望說。
“想染個什麽樣的?”理發師問。
“黑色。”林之望回。
“哦,本來的顏色啊,沒問題。”理發師倒是熱情了起來。
褪色後,在塗抹染發劑的空隙,理發師說,“還上學吧,多大了?”
怎麽聽着這理發師問話的口吻怪怪的,林之望說,“上學,十六。”
“你呢,和他一樣大?”理發師問旁邊的男孩。
安然笑道:“不是,小他一歲,十五。”
“那他是哥,你是弟?”理發師和他們閑聊了起來。
“你猜的很準呢。”安然說。
理發師嘿笑幾聲,投入工作。
塗滿了染發劑的頭發,被理發師用保鮮膜裹住,靜等染色效果。
“你們住在附近嗎?”吃飯時間,店裏沒什麽顧客,理發師又開始和他們閑聊起來。
“是啊,離得不遠。”安然說。
“那我在這好幾年了,都沒見過你們。”理發師說。
“理發的成天在店裏,又不出去跑,沒見過我們,不是很正常。”安然說。
理發師笑了,“呦,小孩嘴還挺利,是我話多了。”
看着歪頭靠在椅子上的林之望,安然說,“是啊。”随即,安然手放唇前,做了一個噓的手勢,“你別和我說話了,我哥在睡覺。我們不要吵醒他。”
理發師馬上懂,微笑點點頭,指指自己的嘴巴,當着安然的面,擺擺食指,又笑着搖搖頭。看得出來,理發師對這倆男孩,挺歡喜的。
兩三個小時過去了,林之望和安然從理發店裏出來了。
看着他染回來的頭發,安然一笑說:“哥,你的頭發真好看,和我一樣。”
林之望走,“一樣是不可能的,畢竟,我又不能複刻出第二個安然。”
他說話,安然一愣,“哥…,我說發色。”
林之望還是走着,“那也不一樣。”
安然聽不明白,“怎麽不一樣?”
林之望:“餓了,回去吃飯吧。”不過最後看了安然的頭發,林之望還是回了安然的問,“你的發色是自然長出來的,我的是染回來的,多少有差別,除非是我新長出來的頭發,才和你現在一樣。”
“哦。”安然心裏的理解還是沒變,那不還是一樣,反正都是黑色。
“沒事啊,哥,反正我看着是一樣的。”安然想着安慰哥,可是這話出口,好容易叫人生出別的誤會啊。
不是好容易,分明就是很容易,他哥算是解釋廢了。“白和你說了,安然。”林之望頭疼。
安然只得笑笑,真希望他快點走,快忘了剛剛自己說過的話。
吃完飯,楚原抱着書包就和黎江出來了。
“轉悠很久了,黎江,你要走到什麽時候啊,我抱着書包很累的。”楚原跟在黎江後面說。
“累你就回去。”黎江丢下這麽一句。
黎江的話,誰不知,一直都是最氣楚原的,楚原把書包往地上一撂,坐在路旁的石階上面,小眼通紅,圓嘟的臉生起悶氣來。
“哼。”
後面沒腳步聲了,黎江往後看,“你幹什麽呢,楚原,一臉委屈樣,跟我欺負了你似的。”
通紅的眼睛還是止不住流淚了,楚原擡手擦擦,模樣還是委屈。
“動不動就哭,好了沒幾天,你這又怎麽了,說話。”黎江質問他。
楚原委屈巴巴,“我在後面,你都…,都不管我,黎江,…我腳疼,你都不知道。”
“你又不是寵物,不會說話了,楚原,你腳疼你不說我怎麽知道。”黎江過去看他腳,順道問,“哪只腳,伸出來我看看。”
左右腳都伸,“都疼,黎江。”
看了兩只腳的後跟都起泡,還都爛了,黎江看着都疼,也怪不得楚原這麽委屈,“很疼吧,楚原,讓你別跟着我,你還跟着,現在腳都這樣了,你說,怎麽辦。”
楚原支支吾吾,不說話。他想讓黎江背着,又害怕黎江不肯背他。
“能怎麽辦呢,起來吧,我扶着你走。”黎江拿上楚原的書包,扶他起來,但是楚原的小心思可不是這樣的。
才走幾步,楚原磨爛的腳跟疼的更厲害了,他甚至叫出了聲。
“你叫什麽呢,楚原,這麽疼嗎?”疼不在自己身上不知疼的黎江說。
楚原點點頭,“嗯,疼。”
頓時黎江蹲了身,“行吧,我背你,免得你腳後跟爛的更嚴重。”
“好。”
剛才,是疼還是小心思助瀾,恐怕只有在黎江背上的楚原最清楚了。
“奇怪,黃頭發很好認的,怎麽轉了那麽多圈,還是找不到,跑哪去了。”背着楚原走了一段路的黎江,又說:“算了,還是先送你回家吧。”
“好。”楚原很高興。同樣,他的快樂也很簡單。
走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安然看到了他們。
“楚原。”安然喊道。
楚原轉頭,“安然。”
看到楚原在黎江背上的安然,已經小跑過來了。此時,黎江一看安然身邊沒有黃頭發的人,他一下就忽視了安然身後走來的一人,把注意力放在送楚原回家的這件事上。
“你又哭了嗎,楚原。”安然問他,在安然看來,黎江背他,準是他哭了,就如同上次他哥背他自己一樣。
“我,只哭了一下。不對,是一小下。”看來楚原也會怕人笑話自己。
“那你眼睛這麽紅,肯定是哭得很了,才會這樣的。”誠懇的安然點破楚原的表層說法。
人在背上說話真的太考驗背人者的耐力,黎江實在是不想背上的人在他背上舒服待着只為說話,他說:“行了,安然,我要送他回家了。再不送他回家,我胳膊都酸了。”
沒注意到楚原腳後跟的傷,安然笑說:“可以讓楚原下來走一會,不是嗎。”
“我倒是想,可他腳都磨爛了,我不背着誰背着,他不這樣讓我背着,他怎麽走,那不是怎麽走都疼嗎。”黎江說。
“腳都磨爛了?”安然去看,“還真是啊。”
“那快點送他回家吧,出來這麽久,我們也要回去了。”安然說。
我們?到黎江心裏成了“他們”,黎江一直糾結這兩個字,他擡腳的時候,最後看安然身邊站着的那人,“…我天,林之望!”
黎江愣了,他完全沒想到,安然身邊的這人竟是頭發染成了黑色的林之望。
“你頭發什麽時候變了?剛剛?”黎江詫異問。
“對,剛剛。”林之望說。
“是不是比之前的黃頭發,好看多了?”安然笑問。
看林之望和他們差不多的發色,相差無幾的少年臉型,黎江說,“也就那樣。怪不得我找黃頭發的找不到,原來已經不是黃頭發了,不過染回來,确實更親近我們本土,看着不錯。”
“是啊,我也這麽覺得。”安然在笑。
林之望聽着不高興了,“早知道你們這樣說,我就不染回來了,偏讓你們看着不舒服。就一頭發,你們在這說不清了。”
“走了,安然。”林之望拽着安然。
見到他們,黎江總是來氣,總是又氣不夠,“也不只有你會走,我們也走。”
“好。”楚原說。
“你都說幾個好了,楚原,不能換個嗎,聽着無聊。”
“嗯。”
楚原是真換了一個,不過黎江聽着更是無聊了,“換了還不如不換,還沒‘好’字好聽呢。”
“好。”
黎江一說,楚原馬上就改回來了。真的,說真的,黎江內心有點崩潰了,要不是楚原腳上有傷,黎江早罵得他哭天喊地了。
安然外婆家門口的兩輛車,還是兩輛不變,不過是一前一後,變成一左一右停着的了。
這會,安然和林之望回來,早已過了飯點。
坐菜園子旁挨着說話的,多了林之望的兩個至親。
“之望。”
“之望。”
林之望的父母叫他,一家三口團聚時,既無歡樂也無吵鬧。旁人看着,好不像親人。
“你的頭發染回來了,兒子。”林之望的爸爸,林馳飛說。步入不惑之年的他,現四十一了。
“嗯,染回來了。”林之望說。
“才染多久,就又染回來了,這對發質很不好。你爸慣得你。”林之望的媽媽,鄭褚月說,妝容精致衣着得體的她,現有三十九了。
“媽,我那黃頭發染了起碼有兩年多,我不知道你口中說的‘才染多久’是多久,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媽太忙,都忘記你有一兒子這個事情。”看到幾步內的屋前有個木椅子,林之望走去接着說,“還有,我爸可沒慣我,再說,你問他敢慣嗎。”
坐在木椅上的林之望兩手一搭,兩邊椅架馬上被他的胳膊占住了,“你兒子不好,你應該感謝你有一個好老公,在你去國外性情大變後,包容你縱容你。對了,還要感謝我有一個好奶奶,疼我愛我。”
說完這些話,林之望左腿放到右腿上,惬意地閉上了眼。因為他知道,這個時候,他媽的臉色肯定很難看。
“兒子,和你媽道個歉,你媽很愛你,你是最懂事的,對吧。”林馳飛過來這邊勸解兒子。
“你錯了,爸,我有我自己的靈魂,自己的思考,我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就如同你愛着我媽一樣,知道身為丈夫,妻子病了,你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話一出口,也許一旁的大人誰都不會想到,這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說出來的話。
“胡說!”林馳飛盡量壓低聲音,“你媽身體健健康康的,能有什麽病,快去給你媽道歉,我只說這最後一遍。”
“沒病她在國外整天拿我出氣,有三四年了吧,爸,你只遷就我媽,從不管我,還是我奶奶每次安慰我,一字一句的教育我。”林之望說着,眼珠突然泛紅。
他從木椅上起來,“可我也是有媽的孩子,需要母親疼愛的孩子,但我媽,我的母親,卻在去了國外後,不會疼我,也不會愛我了。”林之望一下激動,一下又平靜的說着,似乎他已經習慣了這樣。
“哥……”安然走來試圖安慰他,話到嘴邊,又茫然的不知道要從哪裏開始安慰。
有人已經泣不成聲了。林映和孟夏他們勸慰着,就當孩子懂事之前的胡話吧。可是不經歷過,永遠體會不到鄭褚月此刻的內心感受,她大概沒想到,她打着吊瓶,冒着生死生下來的兒子,剛剛十六歲,嚴格來說,生日沒過,還不滿十六歲,但卻已經這麽會埋冤她了。歸根結底,還是她做媽的不合格。
“你媽哭了,聽爸的吧,之望,給你媽道歉,我只說這最後一遍。”林馳飛還是這樣說。
只看下母親,倔性子的林之望不會答應,“不道。”
“哥,阿姨哭得真的很傷心,我覺得,你應該去看看。或者,道個歉吧。”安然說。
林之望很不明白,明明他只說了該說的,他為什麽要道歉,他爸也是,安然也是,為什麽都要他道歉。“我道不道,輪得着你來管我,安然。”面上平靜,心中情緒很不穩定的林之望,說完話後,走出了這個院子。完全不知安然也因為他的話受傷了。
林馳飛沒有辦法,對妻子他沒有辦法,對兒子,他同樣也沒有辦法。近年來,他常常有那麽一瞬間,覺得他自己不配為丈夫,也不配有兒子。
“安然,別站着,快去幫你阿姨看看他。”邵寰說。
聽外婆的話,安然去了。其實,他外婆不說,他也是要去的,只是他動作遲了會。
情緒一度快要失控的鄭褚月,和人賠禮,她失态了。随後,她找了個借口離開,作為丈夫的林馳飛,深知妻子的問題,默默跟着。
到了晚上,孟夏和她媽睡一塊,安景度和老丈人湊合一屋。
擔心外孫今天沒吃好飯的外婆,準備了零食餅幹水果過來,給安然。
“外婆,我不餓。”安然看着桌上的東西,他沒一點食欲。
“不餓外婆也給你放在這裏,萬一半夜餓了,自己找不到東西吃,怎麽辦,好了,不打擾你睡覺,外婆走了。”邵寰出去。
“好,我餓了會吃的,外婆。”看着外婆時刻想着自己,安然不忍心拒絕。
剛給外孫把屋門關上,準備去睡覺的邵寰,聽到了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