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戲
有戲
戎縣的早晨很涼快,山多樹多,蒙上薄薄的水霧,帶着涼意。林閑拉緊身上的毛毯,隐約聽到音樂的聲音,聲音不大,毯子一蓋上頭就聽不真切了。
接到陳女士電話時林閑還沒醒,迷迷糊糊按了接聽鍵。
“喂?”
帶着困意和不耐煩的嗓音讓那邊沉默了兩秒。
“下來,我在樓下。”
“……”
林閑勉強睜開一條縫,看了眼備注,還真是陳女士,這人一貫說一不二,昨晚剛說了定了機票,今早就過來了。
“上來啊。”
在樓下還給他打電話?
想了下,林閑坐起身懶聲道:“男朋友沒在這過夜,上來吧。”
“……”
對面又滞了幾秒,才響起她咬牙切齒的聲音:“下來!”
林閑就穿着一身睡衣,踩着拖鞋,頂着一頭有些炸的頭發去開門,剛開門,排山倒海的聲響就震得他清醒了不少。
對門大叔又開始了,只是聲音沒昨天那麽大。
聽調子還是個苦情歌。
可能被警察叔叔教育得傷透了心。
到了樓下,他才發現陳女士為什麽非要叫他下來,兩個大行李箱,一左一右立在陳女士身側。
“怎麽?你也要來旅游?”
陳女士看他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皺了皺眉,但也沒說什麽。
只道:“你的暑假作業還有一些書都給你帶過來了,在這邊也不能松懈。”
“……”
林閑準備提行李箱的手一頓,扯了扯嘴角:“哦,真是謝謝您。”
提着行李箱上樓,到五樓時聽到對門大叔家的音箱聲,已經有所心理準備的林閑還好,面不改色。
陳女士皺緊眉頭,想問些什麽但最後也沒問出口。
到了六樓,苦情歌的調調越發清晰,關了門,效果也不見得好。
陳女士坐了一會兒,忍不住了:“對門大早上的放音箱,太擾民了,太影響你學習,我去溝通一下。”
林閑站飲水機邊接了杯水,淡定說:“別去了。”
“為什麽?”
“對門昨天剛被警察帶走教育。”
陳女士站在原地愣了會,最終憋出一句:“……你怎麽知道?”
“我昨天也去溝通了一下,目睹了他被帶走的全過程。”林閑放下水杯,似乎是想到了什麽,笑了一聲:“警察叔叔還問我是不是他兒子。”
“……”
對門放了近半小時就停止了,林女士一來,剛坐了沒一會兒,電話就一直不停,趁着她打電話的功夫,林閑打開了那個滿是他暑假作業的行李箱。
整堆整堆的書,練習冊,試卷,名著,課本,什麽都有。
有時候母愛真的沉甸甸到他有些受不住。
比如這一箱沉甸甸的書,他看着就挺煩。
小聲啧了聲,摸出手機點開微信發信息。
——你們這邊有沒有廢品回收站?
對邊倒是很快就回了。
梁折:有。
剛說完就甩了個地址和一串電話號碼。
林閑笑了聲,突然想起了昨夜。
陳女士挂電話後,氣氛就有些微妙,他摁滅手機擡眼時,就見梁折垂着眼看他,兩人身高差不多,但那時就是莫名有一股壓迫感。
周邊的燈光暧昧,兩側走走停停的人都像是虛幻的,遠處的吆喝聲有些模糊,身處在煙火人間中,林閑毫不回避的看着他,半響後眨了下眼說:“留個聯系方式。”
梁折似笑非笑的:“不是有男朋友嗎?這樣不合适。”
林閑笑了聲,說:“剛說的男朋友不是你嗎?有什麽不合适?”
林閑向來大膽,什麽心思全都表露在臉上,比如他初到戎縣時的滿身戾氣,比如格格不入時懶都懶得裝,別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不耐煩,再比如現在,他想泡梁折。
這種心思露骨而大膽。
梁折知道,但還是好奇這人可以直接到什麽地步。
他問:“所以你什麽意思?”
林閑身後是撲朔迷離的霓虹燈,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在這樣的背景下,身前的少年半眯着他那雙狐貍眼,湊近靠在他耳邊說:“想泡你的意思。”
“你就說給不給機會吧?”
……
梁折後面沒說給還是不給,只留下了聯系方式。
老實說,林閑想泡他的想法是真的。
先是看上了他那張臉。
後是看上他的身手和性格。
說好聽點是一見鐘情,說白了就是見色起意。
他是第一次見梁折這種人。
初次見面的印象只是覺得這人長得帥,眉眼鋒利,有些孤傲,話少低調。
後來見着他打架,少年的張狂恣肆展露無遺,周身氣質又野又傲,在這種小縣城,梁折太具個人特色,特別到林閑看了他第一眼就記住了。
他低頭發消息。
林閑:好。
接下來他也不知道該發什麽,說白了還是沒經驗,他也就口頭上厲害。
陳女士見他蹲行李箱旁邊,半響沒動,走過去說:“你看看有沒有缺的,缺了我在給郵寄過來。”
唠嗑太久,林閑都快忘了陳女士這次來的目的。
陳女士可能也是做足了心理準備,或是想與他維持一會兒平靜的母子狀态。
但有些事總得說明白,拖得越久,問題越大。
“你真的接受不了我喜歡男的嗎?”
他問得直白。
陳女士頓了一下,慢聲說:“林閑,我給你時間讓你想,回北桉後我會給你找心理醫生……”
林閑站起來打斷她:“同性戀不是病。”
接着冷聲說:“我也不需要看醫生。”
陳女士因他接二連三的反駁也動了怒:“這不是病嗎?你看看周圍誰和你一樣?找一個男人在一起能做什麽?能生孩子嗎?能傳宗接代嗎?”
“我知道你叛逆,但你也要有個度,你是不是覺得與衆不同,另辟蹊徑很好很了不起?你怎麽不想想別人會怎麽看你?面對那些怪異的目光你該怎麽辦?我不想我的兒子在外人看來是個神經病,是個瘋子。”
林閑看着她:“你怎麽不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
陳女士呼了口氣,說:“現在我不想和你吵,我就問你有沒有男朋友?”
昨天她挂了林閑大伯的電話後,手都是抖的,情緒壓了一晚上,聽到林閑一句‘男朋友,打個招呼’後,差點兒直接崩潰,輾轉反側一晚上睡不着,連夜定了飛機,一大早就來了這邊。
在路上,她一直在做心理準備,一直在想——不能和林閑吵,不能吵,得好好談談。
可是當真正面臨這個問題時,才發現情緒根本壓不住。
林閑坐在沙發上,原本想破罐子破摔,結果看見陳女士止不住發抖的身體和眼底的青黑後,一下熄了聲。
他啞聲說:“沒有,我昨天就說了沒有。”
“沒有就好。”
林閑抿緊唇線,說:“現在沒有,以後不一定沒有。”
陳女士下意識就想反駁,見兒子一臉疲憊。
她忍來忍才說:“……以後的事以後說。”
林閑擡眼,平靜的看着她:“媽,你說了給我時間想,那這兩個月你可不可以相信我。”
*
中午兩人一起吃了個飯,下午陳女士就定了機票準備回去。
經過幾小時的沉澱,兩人的情緒也平複得差不多了。
林閑:“這麽快就回去了?”
陳女士提着包,聞言回頭看他:“我會試着去接受,這是我最大的讓步。”
出了門後,她就給秘書打了電話。
“幫我預約心理醫生。”
“陳總,你……你是給小閑找的嗎?”
林閑的事大部分都由秘書辦,所以秘書對這事也有大概了解,正想着要不要勸勸陳總。
就聽對面說:“我給我自己找的。”
陳女士挂了電話,打車去機場。
她和林閑已經争争吵吵了十幾年,小事林閑都會聽她的,大事林閑也會試着讓步,她的兒子是叛逆,但也知分寸。
林閑獨立意識很強,不喜歡別人太過插手他的事情,可是她明知道,卻還是事事都管,林閑也縱容了她十幾年來的強勢管控。
關于喜歡男人的問題,林閑沒有讓步,豎起的刺越來越鋒利,想起林閑剛才平靜的看着她,她頭次懷疑這次是不是自己做錯了,她強勢了一輩子,或許這次也該她來讓步。
*
嚴權抱着半個西瓜,盤腿坐在沙發上,舀了一口,頓時皺眉:“折哥?”
“嗯?”梁折回完消息擡頭。
“朱勇結那孫子是不是報複你?挑了個不甜的瓜送過來?”
“我哪知道。”梁折說,“不好吃就別吃。”
他正低頭看手機,見那人回了一個好,頓時扯了下嘴角,這人嘴上說得倒是像個資深海王,沒想到實踐能力這麽差勁兒。
一看就是個瞎扯的話題。
聊不起來,翻不起水花。
嚴權突然走過去,看着他大驚小怪:“我剛怎麽沒注意看呢,你眉骨旁邊怎麽貼了個創可貼?”
“被劃了一刀。”
“看着應該不嚴重,你家還有創可貼這玩意兒?”
“沒有。”梁折說。
說完倒是反應過來創可貼誰給的了。
他道:“別人給的。”
“哪個別人?”嚴權邊說邊用勺子挖了口西瓜送進嘴裏。
“追求者吧。”
“……”
嚴權愣了兩秒,頓時被西瓜嗆得撕心裂肺。
“咳咳——咳咳——”
半響後,他顫着聲線問:“哪個追求者這麽牛逼?有戲啊這是?”
“算吧。”
有戲是有戲。
他倒是給他戲唱,只是他唱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