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薄荷

薄荷

晚上八九點,人更多了,廣場上篝火排練結束,音箱聲沒了,夜更加寂靜。

小鎮兩邊的古建築是各種商店,奶茶店燒烤店小吃店,每家店風格不同,裝修唯美,古樸,簡約的,什麽都有,卻都十分有煙火氣。

道路上還有人騎着三輪車擺小攤。

梁折要去買水,林閑的目光剛好瞥到一個賣冰淇淋的,他說:“順便給我帶個冰淇淋。”

“什麽味的?”

“随便吧。”他對吃的不怎麽挑,只要口味不是特別奇怪,大多都可以接受。

梁折去買了,林閑就站在樹下等他。

來戎縣七八天了,對這地方還是不太熟,出個門一個不小心就找不着回家的路,這邊還交通不便。

今天也是閑得無聊了,他才百度搜索離這近的好玩的地方,一搜就搜到了這個旅游小鎮,抱着随便逛逛的想法來了,遇到梁折算是意外之喜。

他打開手機看了眼時間,準備收回兜裏時,身邊響起一道女聲。

“你,你好。”

林閑偏頭看了一眼,兩個女孩子互拉着手站在他旁邊,瞧着神情似乎是有些緊張,林閑瞬間就明白了,這種事他以前遇到不少,能打發則打發,不能打發索性加個好友留在列表裏吃灰。

“能不能加個聯系方式?”

其中一個女生小聲問他,明明有些害羞,目光卻也大膽的望着他。

“不好意思,有對象了。”林閑說,“對象易怒易醋,不太好哄。”

兩個女孩子聽他這麽說,表情讪讪的說了句沒事就離開了。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反問:“你哪來的對象?騙人家小姑娘倒是眼也不眨。”

林閑轉身看梁折站在身後,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他手中的冰淇淋,舔了舔唇輕笑了一聲:“這麽狠心拆穿哥哥?”

“為了不顯得哥哥是個欺騙小姑娘的人,你要不配合一下,勉為其難做我對象。”

梁折正要說話,就見面前這人臉色變了。

林閑皺眉問他:“這冰淇淋什麽味的?”

梁折看他皺眉難耐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這人露出這副表情倒是有些難得。

他好心回說:“薄荷”

“……”

“還有薄荷味的?”林閑驚訝歸驚訝,無語也是真無語,“我以前沒見過。”

“我也沒見過。”

“沒見過你還買?”

“沒見過才買的。”

“……”

林閑不說話了,梁折将冰淇淋遞給他:“拿着。”

“味道真的挺奇怪的。”林閑邊說着邊接過,低頭又嘗了一口,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我嘗嘗。”梁折說。

林閑将冰淇淋舉到他嘴邊,梁折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好看的唇形染上了奶白,梁折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評價說:“還好。”

“那你吃吧。”

一陣風迎面吹來,竟然還有點冷,天空青灰暗沉,零零散散幾顆星星,林閑看了幾眼,說:“這天是要下雨吧?”

“嗯。”梁折随着他的視線看過去。

戎縣的七八月就跟在北桉的十月一樣,涼快不說,雨天還多,這邊兒的人連空調都不帶裝的,上次去商場溜達了一圈,電器那邊愣是沒看着有賣空調。

“這邊涼快。”林閑說。

“你以前哪兒的?”梁折剛說完,頓了一下,換了個說法,“沒來這之前,你……”

“北桉,沿海城市,夏天恒溫三十五度,能熱得人哐哐撞牆的那種。”

兩人沿着兩側的紅磚街道走,梁折說:“來這避暑合适。”

林閑偏頭看他,笑了一聲:“這邊也只有天氣讓我滿意了,要是少下點雨就更好。”

走走停停了半個小時,出了小鎮,晃悠到居民區。林閑剛說過的讓人滿意的天氣就造反了,傾盆大雨砸下來,到處都是隆隆作響。

林閑站在小區門口的大超市門口避雨,看着外邊的大雨皺起眉頭。

這一片的路燈就是個擺設,烏漆嘛黑,也只有居民樓的幾間屋子亮着燈。透過雨幕還看不清,模糊的感覺配上面前這條灰蒙蒙的水泥公路,心情好不起來,迎面的窒息感。

林閑不太能理解:“這片的路燈修來幹什麽的?”

梁折倒是自在,靠着身後的牆看了一眼外邊:“a區這邊沒什麽人住,戎縣這邊的人基本都是外出打工的,也就過年回來的時候顯得熱鬧點,不然平時就這樣。”

說完,他擡手指了指前邊的十字交叉路口:“那邊就有燈。”

林閑沒說話,又等了一會兒,他轉身看了眼超市:“買把傘,撐着回去吧,這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停。”

“随你。”

林閑幹脆利落的進門,扯了把雨傘出來。

梁折看了眼他手中的雨傘,視線上移看着林閑:“一把?”

林閑推了下眼鏡,笑說:“這離我家近,不然先送我回去,你再回去?”

就買了一把雨傘,再加上他說的這話,什麽意思不言而喻,梁折微低下頭,嘴角扯着若有若無的弧度:“我就不能自己進去買一把?”

“就看你的态度了。”

-

撐着傘,兩個一米八多的男人擠在一起,的虧林閑運氣不錯,順手撈了一把比較大的,不然還不如冒雨淋着回去。

雨勢比較大,衣服濕了一點,a區樓下幾個單元全是黑的,梁折撐着傘,林閑還要拿出手機開手電筒。這一段路不過六百米,卻走得極其漫長。

到了家樓下,林閑向前跨了一大步,進了樓梯口。腳踏地時他特意加大了力度,成功把聲控燈弄響了。

梁折還撐着傘站在雨中,正要轉身走,就聽林閑說:“等等。”

梁折偏身。

“過來。”

梁折沒動:“什麽事?”

林閑慢條斯理的拍了下衣服,說:“過來,我和你說。”

這種隔着一段距離說話的感覺真的很別扭,更別提隔得不止一段距離,還外加一道雨簾,說話的聲音夾雜在雨聲中,愣是降了好幾個度。

梁折走進樓梯口,還沒來得及收傘,就被林閑攥住手腕,一拽一推,很好,被摔牆上了。傘上的雨水晃了一圈,撒了林閑一身,他自己也沒能避免,褲子濕了一截。

“咔噠。”

梁折手指扣住傘的開關,将傘收了,慢聲說:“你這說話方式有點獨特啊。”

林閑擡眼看着他,向前傾逼近,說:“說正事呢。”

“說。”

林閑微眯起眼笑了,聲音裏帶着隐隐的蠱惑:“真的,不試試嗎?”

雨聲似乎更大了,如雷貫耳炸在耳邊,聲音更是被掩了一半。梁折後背靠着粗粝的牆,勾起嘴角似乎也笑了。

“行啊。”

唇舌碰撞,帶着雨季的潮意,混雜着涼涼的薄荷味,不留縫隙嚴嚴實實的堵在口腔。慢慢沒了聲響,聲控燈暗了下去,黑夜中感官被放大了無數倍,一聲又一聲的巨響讓人分不清是雨聲還是心跳聲。

這個潮濕帶着冷意的夜晚,雨季都混着薄荷味。

昏暗得瞧不見一絲光的地方,情愫悄然生長,少年人內心藏着的是無法言說的悸動。

一個浪子碰着一個瘋子,往往控制不住力度。

林閑的嘴又破了,說話都有點疼。

“你是狗嗎?”上樓後,林閑吸着氣,去衛生間照了下鏡子,頓時輕笑出了聲,“真狠。”

梁折擡眼看他:“你好意思?”

他的傷也不比林閑來得輕,這人半點虧也吃不得,他不過是吻技不娴熟,牙齒磕着了軟肉,就被林閑一口咬回來了,咬來咬去,也不知道在争些什麽。

也就他倆親嘴整的跟幹架似的,多親幾次,嘴別想要了。

林閑視線看向他的嘴唇,走到梁折邊上坐下慢聲說:“親嘴都這麽兇殘,上床不得死一個。”

“誰死?”梁折伸直腿,問。

說實話,長這麽大他還是第一次見林閑這種什麽都敢說,卻什麽都在可預料範圍內的發言。既大膽又浪到沒邊兒,直率坦然到有些神奇。

“看情況了。”林閑說。

兩人衣服原先就有點濕了,加上雨傘上的那些水,濕得貼着身體,非常不舒服。

家裏有兩個衛生間,但是因為這兒不常住人,只有一個可以用。林閑先讓梁折去洗澡,然後去給他找衣服,兩人身形差不多,他就随手扯了件短袖短褲。

等兩個人都洗好收拾完,差不多十二點了。

外邊雨還沒停,反而有種越下越大的架勢,林閑看了眼外邊,說:“你在這将就一晚?”

梁折偏頭看外邊,頓了一下才說:“行。”

這種天氣這種環境,很容易就産生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電視一打開,氛圍感更加濃烈。林閑有些想睡覺,他坐沙發上往後靠,頭發還有點濕,一靠下去涼意貼着後腦勺鑽。再往前傾時,留下一點水漬。

他頭發相對于一般男生來說要長一些,放暑假後,他原本想去剪個頭發來着,結果還沒來得及就被送來了這地方。這地方不熟悉,他就沒那心思想這事,現在确實是麻煩。

梁折屈着一條腿玩手機,察覺到林閑的動靜,看過去後輕皺了下眉:“頭發沒幹,別睡覺。”

“我知道。”林閑說。

“去拿吹風機。”

林閑下意思站起來要去找,走了兩步反應過來了:“家裏沒有。”

“去找毛巾。”

林閑扯着塊毛巾回來後,擡手摸了把梁折的頭發,說:“幹這麽快?”

梁折沒答他這句話:“拿毛巾擦幹一點。”

林閑挨着他坐下,剛将毛巾搭在頭上,頭就被人按住,梁折将手機摁滅,拿着毛巾揉搓着他的頭發。

有人幫,林閑樂得清閑,靠着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

将頭發擦得差不多了,林閑轉頭看他,扣着他肩膀貼着他的嘴唇,低聲說:“梁折,老實說吧,你對我有沒有一點意思。”

梁折:“你說呢?”

“就你這追人技術,要是對你沒意思,你追個八百年都追不着。”

“以前我也沒追過人。”林閑說,“我以為,追人就是刷一下存在感,然後表明自己的想法就好。”

“差不多吧。”梁折揉了把他的頭發,還有些微濕,碰上去涼涼的,“怎麽把頭發留這麽長?”

“不好看嗎?”

“挺好看。”

梁折中肯的給了個評價,這人頭發偏長,戴個銀框眼鏡,再加上樣貌出衆,瞧上去氣質十分獨特。聽嚴權說,他們那夥人第一次見林閑是在燒烤店外邊,第一印象就是,呦豁,這是個文化人,一眼看過去,腦門上就八個字,格格不入,高攀不起。

這個刻板印象一直延續到他們見到林閑打架後才被打破。

“好看就不剪了。”林閑說。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後來半昏半醒的就在沙發上睡着了。确實是将就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林閑睜眼後,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七點多,他第一次起這麽早。

梁折已經起了,坐在陽臺上的藤椅上打電話。

林閑去洗了把臉,去陽臺時,梁折已經打完電話了。

“這麽早?”林閑含糊的問了一聲。

“嗯。”梁折應了一句,視線瞥到樓下,林閑看過去,他家樓下對面正好是那個有燈的十字交叉路口,這會兒路上都是行人,年輕人背着背簍,牽着小孩或扶着老人。隐約傳來模糊的說話聲,夾雜着笑聲。

“這是去幹什麽?”林閑問,這片地方實在是人煙稀少,他也不怎麽出門,所以這還是他第一次見這麽多人,這麽熱鬧。

“今天星期天。”

沒了後文,林閑:“所以呢?”

“他們去趕集。”

趕集?

林閑足足懵了一會兒才說話:“哦。”

林閑對這個概念一知半解,後來通過梁折的話才了解了大概。戎縣雖然只是個小縣城,但對于其他旮旯角落的小村子,算是一個城了。星期天,是戎縣的趕集日,很多離得遠的人都會坐車進城。或是買東西或是賣東西,阿公阿婆們也會出門轉悠,這一天街上的人很多,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這麽早就去?”林閑随口問了一句。

“七點多,不算早了。”梁折說,“很多在山腳的鎮子村子不到五點就起來準備出發,在我爸媽那個年代,沒修路,開不進去車,家裏也窮。每次趕集,他們都是天不亮就出門,走一天的路,然後天黑了才回來。”

“山腳下的鎮子村子?”

見林閑有些不好理解,梁折啧了聲,擡手比劃了一下問:“這邊兒什麽地貌?”

“喀斯特地貌。”

“好了,可以出道地理題了。”梁折笑了聲。

林閑也沒忍住笑了:“就這一個條件,出什麽地理題?”

“剛才說的那堆話不是背景嗎?”梁折也不逗他了,解釋說,“這邊山多,大多是高山,戎縣地處一片比較平緩的山頂上。除此外,縣級以下有很多村子寨子鎮子,地形加人口因素,這片地區的劃分範圍雖然廣,但是聚落破碎,呈點狀,與外邊聯系少,也只有趕集日或節假日的時候才上來。”

“有些人一輩子就待在那些邊旮旯裏,出不去山,邁不進去城。這也是為什麽趕集日能招來這麽多人來的原因。”

林閑搭着陽臺邊上的杆子,看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說,“聽你這麽講,确實是個出地理題的好素材,人文地理自然地理都有。”

他偏頭看着梁折:“為什麽選的理科?”

梁折擡眼反問:“為什麽選的文科?”

“喜歡。”

梁折站起來,走進客廳,“因為地理太難了,學不會。”

林閑沒忍住笑了聲,地理難?在他看來,什麽也難不過物理小球,那玩意兒轉轉腦筋還是可以寫的,就是太煩了。在他這,煩就等于難。

林閑對趕集有些興趣,到這邊近十天,他只去過離這不遠的小超市,再遠一點就是旅游小鎮。去過的地方實在少得可憐。

走到樓下,各小區的路口行走的都是摩托車和三輪車,梁折偏頭問他:“暈車嗎?”

“不暈。”

“那就好。”梁折低頭看了眼手機,發了條消息。

“怎麽了?”

“這邊的地形陡,路都是跟坐過山車一樣的,暈車的在這邊可能活不下去。”

“集市離這邊多遠?”

“走路一小時。”

“打車過去?”想了下,林閑又問,“這邊可以打車嗎?”

梁折看着他笑:“可以啊。”

說完擡手往街上一指:“三輪摩托都行,你要選哪個?”

“……”

林閑突然覺得來戎縣的那天,自己打着輛出租車真是萬幸。

“怎麽過去?”

“摩托車。”

林閑捏着手機,試圖掙紮:“要不三輪吧?”

“嗯?”梁折看他那表情似乎明白了他的腦回路,覺得好笑,他低頭回了下消息說,“想什麽呢?我騎摩托載你。”

這樣倒是可以接受。

兩人靠在路邊等,一陣轟隆聲由遠及近,林閑剛擡頭,就見一人騎着摩托車往這邊飙過來,一頭藍毛被吹得淩亂,臨近一個小拐彎時還非常裝逼的壓了個車。騎到他們跟前,猛地停下,一腿撐着地,嘴裏叼着根煙。

像是還沒睡醒,眼神有點迷離,他喊了一聲:“折哥?”

林閑看着嚴權,又盯着他的花襯衫,過膝花短褲和人字拖。其實嚴權長得還行,人也挺白,撐得起藍毛,渾身自帶一股痞勁兒,一看就是個正經小混混。但這奇特的服裝,愣是把一個小混混整成了中二患者晚期小混混。

他的思緒又忍不住偏了,請聯系這邊的風土人情,論年輕小夥為什麽如此熱衷于花格子衣服和人字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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