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鹿聞笙不好意思的撓撓腦袋,“我不太了解這方面,估計也看不太懂。”
段高闊笑笑,“沒關系,不是必須要看得懂才有資格欣賞畫作的。我看你剛剛看得那麽入迷,應該是這幅畫有能打動你的地方吧。”
鹿聞笙沒好意思說,自己是因為畫上的一男一女看起來很和諧、很親密才被吸引的。
“這畫啊,畫者有自己的想法、可觀畫者又有自己的想法。這個世界上并不是非黑即白,非要理解了畫者的思想才叫懂畫。觀者心中自有決斷,不必理會旁人給你強塞進來的想法。”
鹿聞笙像是入了神,定定地擡頭望着這副高士圖,“可如果,這個世界就是必須要接受別人的話呢?這個世界,就是必須要和別人一樣呢?”
段高闊看了眼鹿聞笙,“你心中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
段高闊和鹿聞笙聊完就結束了休息,繼續和陸今安讨論去了。就是不知他給鹿聞笙說的這些話,是在說眼前的高士圖,還是在說些別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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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聞笙一回酒店就抱着枕頭呆愣愣地雙眼放空。
鹿聞笙時不時就會搞出點幺蛾子,陸今安也就懶得理他。
可鹿聞笙已經一個小時沒有動作、毫無反應,這對鹿聞笙的性子來說不對勁,絕對不對勁。
陸今安不由得有些擔心,鹿聞笙是和自己一塊兒出來的,要是出了什麽事可不好交代啊。
在陸今安的詢問下,鹿聞笙問道:“陸今安,你為什麽要和爺爺在做這個啊?”
鹿聞笙想到了當年被人說三道四的場景,又想到這次回來後,丁嬸他們對陸今安的态度。
“我才回來幾天都發現了,你不可能沒注意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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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願意頂着別人的指指點點也要做這個呢?”
段高闊的話在鹿聞笙腦子裏盤旋不散,他試探問道:“是因為……喜歡嗎?”
陸今安沉默着沒回話,鹿聞笙注意到陸今安又在摸他的墜子了。
鹿聞笙見了這麽多次,突然想到:他其實是見過這個墜子的。
陸今安剛被爺爺抱回來的時候,脖子上就挂着這個墜子。
只不過當時是個吊墜,現在被改成挂墜了。
當初那個挂在陸今安脖子上的碧玉平安扣,現在改頭換面,繩子也換了、用途也變了。鹿聞笙這才沒認出來。
“因為,能賺錢罷了。”
嗯?
原來是陸今安在回答他剛才的話。
鹿聞笙怎麽也沒想到能從陸今安口中聽到這麽現實的話,以至于他完全不知道要怎麽接陸今安的話。
鹿聞笙突然發現,陸今安在他面前的樣子,和在外人面前時完全不一樣。
陸今安是絕對不會在爺爺面前說這種話的。
是因為他們勉強算一家人嗎?陸今安在他面前和對待別人的态度完全不一樣。
陸今安從來不會刻意迎合他、也從來不會對他強顏歡笑。
對的,鹿聞笙驚覺,陸今安就是在迎合別人。
明明一點兒也不高興,臉上卻一直挂着得體的笑容。
明明一點兒也不喜歡丁嬸,卻會給丁嬸準備回禮、給小小畫她想要的東西。
明明一點兒也沒表現出喜歡書畫修複,卻因為爺爺而把自己困在這個世界裏。
陸今安淡聲問道:“還有問題嗎?”
“可、可是,如果要賺錢的話,為什麽非做這個呢,你完全可以做點別的東西啊。你喜歡的東西?或者比較賺錢的東西?”
鹿聞笙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明明陸今安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
可能是因為,鹿聞笙企圖從陸今安口中聽到一點自己期待的答案,一點……他也在追尋的答案吧。
陸今安:“因為對我來說并無區別。”
“啊?”
陸今安垂下眸子,鹿聞笙無法從陸今安的表情裏看出他的想法。
“無論是做文物修複,還是進廠打工、甚至是去地裏種菜,對我來說都沒有什麽本質的區別。只是謀生的手段罷了。”
陸今安語氣裏的無所謂令鹿聞笙感到害怕,陸今安眼裏的平靜讓鹿聞笙不敢直視。
怎麽會沒有區別呢?
段高闊面對那些殘破的文物時,眼裏的心疼都要溢出來了;爺爺談到自己的修複手段時,渾身的自豪怎麽都遮掩不住的閃耀着光芒。
怎麽會……沒有區別呢。
“文物、書畫,你覺得這種東西是有意義的嗎?”陸今安反問道。
鹿聞笙不知道怎麽回答,也不知道答案。
“文物只是一個冰冷的土疙瘩,是作者情感抒發時的産物,只對當事人有特殊的意義。對我們來說沒有意義。修複也只是,社會發展進程中必要的工序而已。”
“對我來說,修複是如此、打工是如此、做任何的事情都是如此。所以工作,就只是謀生賺錢的手段。”
“喜不喜歡、會不會被人看不起,對我來說沒有區別。”
“修複這份工作擺在我面前,所以我就去做了。”
“僅此而已。”
鹿聞笙和陸今安的談話就這麽不歡而散。鹿聞笙晚上躺在床上,眼也不眨地盯着陸今安的後腦勺。
他真的很想問問陸今安:如果爺爺沒教陸今安修複手藝的話,陸今安現在想做什麽呢?
如果今天這話是爺爺或段高闊問的,陸今安又要怎麽回答呢?
為什麽,陸今安面對他的時候,會不屑于僞裝了呢?
可鹿聞笙到底沒敢問出來,他直覺陸今安的回答不會怎麽好聽的。
第二日,鹿聞笙放棄了自己出發前的旅行計劃,還是跟着陸今安一起去了博物館。
鹿聞笙盯着工作認真的陸今安,完全想象不到現在的陸今安、和昨晚那個說“修複毫無意義”的是同一個人。
鹿聞笙托着腮幫子,眼神無意識地跟着陸今安轉動。
說實話,工作時的陸今安看起來真的很令人着迷。
陸今安袖口上折,露出的手腕白皙又有力量感,隐隐能透出淡青的血管。他低垂着頭,脊背卻依舊挺立着沒有塌陷。
陸今安盯着面前的書畫時眼裏流光微轉,顯得專注又迷人心竅;讓人一時不知,是該看陸今安手下的畫作,還是看名為“陸今安”的這副畫作。
如果鹿聞笙昨晚沒有親眼看到陸今安談起修複時,語氣裏的無所謂,或許也會被陸今安的這副模樣騙到吧。
誰會相信呢?書畫修複師本人,竟然認為自己修複的書畫是無用的東西。
段高闊看鹿聞笙一副無聊的樣子,主動過來和鹿聞笙交談,“考慮的怎麽樣了?”
鹿聞笙:“?”
“要來看展覽嗎?我可以給你開後門留票哦。”段高闊偷偷湊近鹿聞笙,小聲說道。
啊,原來是這個啊。
鹿聞笙回頭,那幅高士圖還挂在昨天的位置。
這圖簡直就是罪魁禍首,要不是它,鹿聞笙也不會想到一不好的事。
要是沒想起那些事,鹿聞笙也不會去問陸今安那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現在兩人之間的關系這麽尴尬,都是這張圖勾的火。
“段叔,您說……人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做與不做、努力與逃避,到底要怎麽選擇?”
段高闊‘诶呦’了一聲,彈了彈鹿聞笙的黑帽子:“你這才多大點兒人,就開始思考哲學問題了?”
鹿聞笙揮開段高闊的胳膊:“您別打岔。”
段高闊‘嗯~’了一陣,老實說道:“這個問題,我可能沒辦法給你答案。”
“別看我活了這麽大把年紀了,很多事情我自己也沒活明白。”
“每個人都會經歷不同的人生、面對不同的選擇,我不能說哪種道路是正确的、也沒法給你保證這麽走一定沒問題。”
“你在考慮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就算把所有的後果都預料到了,也不能保證不出意外。”
“所以做與不做,都是正确的。逃走、或是迎難而上,都是無可指摘的。”
鹿聞笙沉默了會兒,撇嘴嘟囔着,“什麽嘛,您可真會給我打官腔。”
段高闊笑了笑,指指鹿聞笙身後的高士圖,問:“這圖叫高士圖,可你知道什麽是‘高士’嗎?”
這種傳統小知識鹿聞笙還是知道的,畢竟他學戲曲的,平時也會接觸到這方面。
“高士大概就是指博學多才、品行高潔的雅士對吧?”
段高闊點點頭,又問:“可你知道為什麽這副高士圖與衆不同嗎?”
傳統常識鹿聞笙還清楚,可要是細分到這種繪畫領域,鹿聞笙就不清楚了。
他回頭再定睛打量了一番,實在沒看出哪兒特別的。
見鹿聞笙一臉迷茫,段高闊主動解惑:“高士都是隐居山林的雅士,目前現存的高士題材作品裏,高士身旁的人無一例外,基本都是童子、或是志同道合的友人。”
段高闊這麽一說,鹿聞笙立刻意識到了問題,他輕輕“啊”了一聲。
段高闊笑笑,“看來你也發現了,這幅圖的主人公是一男一女。而這女子,是畫中主人的結發妻子。”
沒錯了,昨天鹿聞笙剛看到這幅畫的時候,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畫中的一男一女。
“可這是為什麽?”
“誰知道呢?我們現在就算再怎麽猜測,都是屬于我們的想法,而不是衛賢的想法。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