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我雖然不知道衛賢是怎麽想的,可‘高士’一詞多為隐士。”
段高闊掰着指頭給鹿聞笙數:“梁楷的《潑墨仙人圖》、馬麟的《靜聽松風圖》、孫位的《高逸圖》、李唐的《采薇圖》……”
“這麽多以高士為主題的畫作,無不是表現文人墨客自身的精神追求。”
“高士是博學多才的、品行高潔的、超脫世俗的。”
說到此,段高闊擡眼看向高士圖時,目光裏透出絲鹿聞笙看不懂的光。
“只有衛賢,他筆下的高士講述了梁鴻與孟光夫婦的愛情。”
“我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你的問題。就像我不知道衛賢這副作品的名字是否恰當一樣。”
“衛賢眼中的高士,在世俗意義上是與別人不一樣的,那你覺得……衛賢的選擇是錯的嗎?”
鹿聞笙喃喃道:“可,這樣不是會有點委屈嗎?”
“……委屈?”段高闊有點沒跟上鹿聞笙的思路。
鹿聞笙的眼睛漆黑,好像是在問衛賢、又好像是在問自己:“既然擁有名留青史的畫技,只要換個适合這幅畫的名字,就能獲得更多的贊賞。……現在這個名字,會給這幅畫帶來不少非議不是嗎?甚至有可能直接毀了它。”
段高闊摸摸自己锃圓的腦袋:“這就是衛賢做出的選擇了,我們也無從置喙。不過,他的這個行為,也是這幅畫能被稱作《高士圖》的一個原因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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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今安頭疼地望着鹿聞笙,這人又開始搞幺蛾子了。
昨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今天又是一副磕了藥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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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今安實在不明白鹿聞笙的腦子是怎麽長的,成天想一出是一出,完全不能用常理理解。
鹿聞笙今天一回來就上蹿下跳地收拾東西,大有一副要收拾鋪蓋走人的架勢。
別說,鹿聞笙還真是這麽想的。
只不過他回頭看見陸今安的那一刻,腦子又冷靜下來了。
哦,他是陪陸今安來修畫的,活兒還沒幹完,還不能跑。
鹿聞笙用舌頭頂了頂後槽牙,煩躁地“啧”了聲。
“你那個畫,大概還要多長時間?”
陸今安回答道:“還有些問題,需要師父親自來看一眼才行。”
鹿聞笙沒想到陸今安看起來那麽專業的樣子,竟然連一幅畫都搞不定。
“還要我爺爺來啊,我以為修個東西,只要你一個人就行了呢。”
陸今安:“我這次就是來大致了解下情況,這麽重要的東西一個人肯定是不能做的。這不是能不能修好的問題,書畫修複就是這麽個規定。我、師父、包括段叔,誰都不能自己一個人動手。”
鹿聞笙一聽,心道完了。這他不是短時間跑不了了?
鹿聞笙煩悶的一腳把剛收拾好的行李箱踹開,行李箱咕嚕咕嚕滾到陸今安腳邊。
‘啪嗒’一下行李箱撞到陸今安,轱辘也随之停了下來。
陸今安看鹿聞笙抓耳撓腮的,把行李箱推到牆角邊:“你這是,想要回去了嗎?”
說到回去,鹿聞笙才想起來張滿村還在他家裏呢。
鹿聞笙其實原本想就這麽直接離開,可他又不能把張滿村給扔下,最後還是的和陸今安一起回去。
這麽一想就更煩了,“是啊。”
“其實,我們這兩天就可以走的。”
!!!
鹿聞笙一骨碌竄起來,“能回去?”
陸今安點點頭,“基本情況已經了解的差不多了,我們可以先回去一趟給師父報告。”
鹿聞笙一聽,立馬又精神了,舉起雙手轉了個圈,歡呼道:“好耶!”
陸今安狀似不經意問道:“你是有什麽事嗎?”
陸今安也不是故意打探鹿聞笙的私事,只不過鹿聞笙一陣一個想法實在搞得他心累。
陸今安簡直要把鹿聞笙當作一個課題來研究了,等他什麽能把鹿聞笙研究透了,他的心髒就再也不用被鹿聞笙的突發奇想搞得七上八下的了。
“啊,這個啊。”鹿聞笙眨了眨眼,聲音都放小了,“嗯……我要回去了。”
回去?陸今安一時沒聽明白鹿聞笙的意思。
“哥,我請你去聽我的戲吧。”鹿聞笙的話題變化之快,讓陸今安完全跟不上趟兒。
“你說書畫修複沒有意義,可你知道嗎,其實唱戲也是一件沒有意義、只為謀生的事情。”
鹿聞笙這話的語氣有些沉重,讓陸今安皺了皺眉。
鹿聞笙的樣子就像是對戲曲很無所謂一樣。
那既然這樣,當年為什麽要為了這份職業,一走就是7年呢。
鹿聞笙自顧自地發問:“哥,你知道為什麽當年我非要和爺爺作對唱戲去嗎?”
陸今安從來沒整明白過鹿聞笙的腦子,不過鹿聞笙也沒指望陸今安回答他。
他就好像是借着陸今安的名義發洩着什麽一樣,自己一個人就能叽裏呱啦地說一大堆東西。
“你還記得小時候來鎮子裏巡演的戲團嗎?”
“他們站在臺上的時候真的好漂亮、好耀眼。明明是在做同樣沒有意義的事情,可他們能得到鎮上人的誇獎,而我們卻只能被人戳着罵。”
“我也想被人誇贊、我也想獲得別人的掌聲。”
“訓練真的很辛苦、那些光鮮亮麗的頭飾也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不過只要我一想到表演結束後的鮮花與贊嘆,好像這些都不算什麽了。”
“可如果我所做的一切,都能被人用輕飄飄的一句話打散,我又該怎麽辦呢?”
鹿聞笙這些話像是在對着陸今安訴苦,可他又不需要陸今安的回答。
鹿聞笙不講話時空氣一下安靜了,連陽光下漂浮的灰塵都變的聒噪礙眼了起來。
陸今安這人平常都是習慣于應付場面話,對鹿聞笙這突如其來的真情實感一下感到手足無措,以至于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鹿聞笙這時才把目光挪到陸今安身上,“我其實挺佩服你的,明明你既不喜歡書畫修複、也沒有做這件事的動力,卻還能堅持這麽多年。”
“為什麽呢?”
明明你遭受的流言蜚語比我還多,為什麽還可以這麽面不改色的呢。
明明你沒有我這麽強烈的欲望,為什麽做得比我還好。
明明你可以選擇一個更輕松、更體面的生活方式,不是嗎?
鹿聞笙看起來真的很難過的樣子,陸今安不能理解鹿聞笙這麽澎湃的情感是從那裏來的。
不過,他素來的好教養告訴他,不能再用錢財這種借口來敷衍面前的人了。
因為,鹿聞笙真的看上去像是要哭了一樣。
他在追尋一個答案,一個可以拯救自己、也能拯救陸今安的答案。
鹿聞笙,果然是一個陸今安不能理解的生物。
“我不知道。”
陸今安突如其來的坦誠令鹿聞笙錯愕,“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做這個、我也不知道我除了做這個還能做什麽。”
“我甚至不知道我為什麽要活在這裏。”
“有時,我會在半夜突然驚醒。然後我就會想,我現在生活的世界、我所經歷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一場夢。”
“我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的區別,我連自己是不是真實存在都不清楚。”
鹿聞笙不知怎麽,突然把目光放到了陸今安手裏的手機上。
準确的說,是陸今安手裏的手機墜子上。
鹿聞笙突然意識到,那個墜子是陸今安唯一擁有的東西。
是真真正正獨屬于陸今安的東西。
陸今安現在的吃喝拉撒、住的房子、求生的手段、生活的城市、認識的人……
一切都是鹿家、鹿爺爺給他的。
只有那個墜子——是完全屬于陸今安自己的、唯一能證明陸今安存在的物件了。
陸今安,是在不安嗎?
不過,陸今安能對他說出這種話,是不是代表着:陸今安把自己劃到可以信任的範疇了?
鹿聞笙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可他還是很希望有個人能永遠站到他身後。
曾經他以為父母會是這個角色,可他的父母早早就丢下他走了。
後來他把這個希望寄托在爺爺身上,可爺爺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要做的事,兩人的思想鴻溝差太多了。
再到後面,他吸取了在爺爺身上取得的教訓。把目光放到了同一個戲班子的夥伴身上,可鹿聞笙再次狠狠摔了個跟頭。
戲班子裏的人不僅不能支持他,還會在他面前給他挖個大坑。就等着他一腳跳進去,再踩着他的身體往上爬。
鹿聞笙被踩在地上摔得鼻青臉腫、狼狽不堪。
所以他害怕了、他逃跑了。
他逃得遠遠的,離那些魑魅魍魉遠遠的。
他把自己龜縮起來,雖然做法不光明,可他不會再受傷了。
他都已經下定了決心,可陸今安又在他面前晃來晃去、晃得他心煩。
怎麽會有陸今安這種人。
和他很像,卻又完全不一樣。
不過,他好像找到了能站在他身後的人了。
鹿聞笙緊緊盯着陸今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會讓你看一眼,你究竟是多麽厲害、你做的事情究竟有多厲害。”
鹿聞笙不光要自己站在高臺上迎接鮮花與掌聲、他還要陸今安一起看着那幅場景。
他要讓陸今安知道:他垂眸望着那些書畫時的樣子,有多麽的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