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凡戴克棕(4)

第19章凡戴克棕(4)

引擎不知什麽時候熄掉,空調也停止了工作,窗外車來車往,車內一片安靜還有些憋悶,司機坐的端正目視前方,恍若未聞,郕歸一看着他,眸中有某種東西在閃爍,蘇印看不懂,只當是光線的反射。

此刻的蘇印眸光瑩瑩,緊緊抿着唇,像一只驚慌的張開全身刺芒的刺猬,帶着全然的攻擊性,但這只是一種自保的裝腔作勢罷了。

他越是沉默,她卻是讨厭。

“你……”

話未出口就被突然伸出的大掌打亂。

一只手在頭頂輕輕揉了揉,充滿安撫的意味,語帶嘆息:“以後我會注意,但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

他沒有争辯什麽,将她的情緒全盤接納,不刻意的點出她心底那一處柔軟的地方,卻絲毫不退讓。

蘇印瞬間神魂歸位一般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有些懊惱。

郕歸一将揉亂的頭發再度理順,怕驚擾什麽似的輕輕開口:“我不知道今晚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也不想去猜測,但是我能向你确認,在我面前,你可以發洩所有情緒,不用忍着。”

“所以,你也不用覺得難堪。”

他就這麽直直的看着她,淺笑着,這一瞬間在他背後在她面前,所有的通路都被打開,就像冰激淩擺上桌的那樣,任由她選擇。

委屈像用力丢入水裏的浮标,在泛酸的心口掙紮了幾下最終浮了上來,尖銳的情緒被撫平,郁結在心口的氣浮了上來,哽咽在喉嚨裏,心頭一暖,眼淚又落了下來,她連忙擦掉眼淚,啞聲道:“謝謝。”

眼淚随着話語出口再也止不住,她擦的有些手忙腳亂,好在很快得到了有效控制。

“不過說起來,這樣的你,比剛剛黯淡失落的模樣好了很多。”郕歸一将她的反應收入眼底,收回手,眼中再度聚起淺薄的笑意,“況且,我不認為一個沖動離家出走的人,能夠有理智在死前留一句與人無關的遺言,再加上,讓一位漂亮的女士走在半夜十一點的街頭,不算紳士行為。”

委屈還萦繞在心頭,在眼眶打轉的淚水就這麽憋了回去,蘇印咬緊了腮幫子,臉頰鼓鼓的,死死盯着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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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不打笑臉人,更別說任何一個女孩子都很難拒絕別人的誇贊,她也不例外。

看着他氣定神閑的淡笑,蘇印負氣得扭頭看向窗外,望着窗外不斷劃過的光影,不肯再說話。

車子緩慢行駛,車內兩人相背無言,濃墨般的黑夜,街燈的光影在車內一次次的從前到後,依次照亮郕歸一再照亮蘇印,明暗之間,給狹窄的空間增加了距離。

不知過了多久,心情平複的差不多,蘇印不經意回頭,郕歸一正側頭看着窗外,單手解着領帶。

一道光劃過,将男人堅毅的輪廓瞬間點亮,他疲憊的側臉和那微微蹙起的眉尖在這一刻顯露無疑。

她陡然想起,剛剛後背箱裏似乎還有一只行李箱,聯系他剛才在店裏的話,她心中五味雜陳,最終沒做聲,只輕輕呼了口氣,将心底的郁結散了散。

今夜,心情不好的,不止她一個。

-

辦理好房卡,到了房間,蘇印将東西放好洗了個澡,靜靜地躺在床上望着酒店天花板上漂亮的裝飾燈,看了一會兒,她朝着空氣伸出手,輕輕一握,什麽也沒抓着。

眼眸通紅,剛剛在浴室已經哭過一回,可現在回憶起這跌宕起伏的一天,像做夢一般荒謬,眼淚又落了下來。

門突然被敲響,蘇印坐起身擦掉眼淚,緩和了情緒後才開口,謹慎的隔着門板詢問,對方說是客房服務,可她并沒有叫服務。

隔着防盜鏈。

“很抱歉打擾了您休息,剛剛跟您一起來的那位先生打電話過來,特意叮囑我們給您送處理外傷用品。”

女服務員舉着一個托盤,上面放着醫用消毒酒精和棉簽紗布,她摘下防盜鏈打開門,說了聲謝謝,舉着托盤回到房間。

盤腿坐在床上,看着一托盤的東西,擡起手腕,一道三厘米長的紅痕,因為洗澡邊緣皮有些泛白,露出一點點裏層粉色的肉,先前她只覺得疼,沒想到扯手鏈那一下,竟然造成這麽深的傷口。

摸着手腕,劃過邊緣,指腹牽動了傷口,一陣刺痛,蘇印皺了眉,撫向旁邊一道淺淺的傷疤,因為時間久遠,已經看不大出來。

望着這一堆東西,她想了想,摸出手機找到最近聯系人,發了一條致謝短信出去。

很快便收到了回複:“不用謝,好好休息,晚安。”

中規中矩,又帶了奇異的安撫。

-

蘇印在網上找房子,看了很多都不太滿意,手機提醒收到一條來自江煥的消息,她想起她這位學長人緣廣泛,沒準有認識的人。

順勢撥了個電話過去。

“就這事?我還以為什麽大事,你朋友就是我朋友,交給我吧,”江煥回的爽快,“我有朋友是做房地産的,回頭幫你問問。”

“謝謝學長,下次給你介紹女朋友。”

空窗許久的江煥:“這好說,對了,我跟你發的文件你收到沒?”

“你等下。”蘇印好奇的打開電腦郵件。

“沒什麽,就是上次聊了之後劇本修改了下,你看着調整一下,還有上次你給我發的幾張圖,質量還行,但是分鏡差了點感覺,我都給你标出來了,你看下。”

看着江煥給她的批注和一些參考,她回了聲“好”。

江煥做事一向很高效,不辭辛苦的陪蘇印跑了好幾個地方,終于定下了一套整體都滿意的房子,戶型和區域劃分也很合她的心,只需要根據自己的喜好做一些調整布局就可以。

“學妹你最近有什麽事嗎?”

江煥跟她一起乘電梯下樓。

“你指的是什麽?”

江煥撓撓頭:“感覺你最近沒精打采的。”

蘇印回頭看他:“你幫我分點工作量的話,應該會好。”

江煥讪讪一笑:“最近在忙着外包對接的事情,等過幾天閑下來一定啊,一定。”

蘇印回了個呵呵。

-

房子的事情處理完,趁着周內宋聿上班,蘇印迅速的把所有東西都搬進新家。

臨走前,她将鑰匙放在玄關的鞋櫃上,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個住了快三年的地方,可笑的是,她大張旗鼓的搬離這裏,而宋聿,大概自那天之後就沒回來過,室內一直沒有開窗通風,那張被淋濕的沙發沒曬太多的太陽還是發黴了。

這曾是她的庇護所,事實上,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是她真正的庇護所。

跟着搬家公司的車回到住處。

新房子很大,簡裝的三室兩廳,蘇印計劃一間用作卧室,一間用于工作畫畫,還有一間是書房,然後是客廳廚房洗手間,确認好功能後,她開始按需置辦家具。

白色的牆面太單調,可以挂上畫,她不太喜歡牆紙,也可以自己設計一些圖案畫上去,可以在客廳鋪上地毯,她想在卧室裝投影儀很久了。

這一次,這個房子,屬于她自己。

将東西收拾好已臨近深夜。

将臺歷放在床頭,上面畫紅圈的日子顯眼,她忽略掉那個圈,将目光投向旁邊——一個棕色邊框的相框,伸手拭去上面的灰塵,撫過男人帥氣風發的眉眼,女人恬靜溫柔的笑靥,還有一個笑得見牙不見眼的胖姑娘。

蘇印将相框撈進懷裏。

“爸爸媽媽,我們有新家了。”

正如蘇少垣所說,沒有了宋聿,她作為蘇家人最後一份責任也沒有了,從今天起,她就是蘇印,只是蘇印。

南方梅雨季過後的盛夏也是會下雨的,連着下幾天,忽而濛濛煙雨忽而滂沱大雨轉換了數種檔位,硬是要把雨下出花來。

不晴不陰的天光被窗簾遮擋,電影從播放的那一刻蘇印的眼淚就開始醞釀,最終畫面停留在了男孩和女孩第一次見面,紙巾下的淚水早已決堤,電影看不下去,蘇印将注意力放在畫畫上,試圖彌補心裏那一處空蕩。

不要命的畫法工作效率爆棚,除了将分鏡稿補了個差不多,微博連載的小劇場也更新了。

【為什麽感覺這個梗好悲傷】

【樓上你不是一個人】

【你不是一個人+1】

……

【呃吐血,上半張是糖,下半張是刀子啊】

【混着玻璃渣的糖,我死了】

【嗚嗚嗚嗚嗚嗚,太太求開連載,我給你砸票】

【以前更新都是我好了,今天是我死了【再見】】

……

圈內好友銅鑼燒給她發消息:【你最近受刺激了?在報複社會?】

蘇印茫然地看着消息,看了一眼評論,然後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畫的圖。

好像,是有點悲傷。

沒辦法,靈感來源于生活,生活都如此悲催了,哪裏産的出來糖= =

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腰腿,抱着抱枕躺在床上,想起最後一個畫面,忍不住擡手遮住眼睛。

“這房間光線真是太好了,我要買一個遮光的窗簾。”她忍不住抱怨。

淚水流入發隙,她還是很難過。

一旁的電腦畫面還停留在最後一格——少年拿着從珍藏多年的廢舊盒子裏拿出一張紙,那張紙上寫着少女十二歲的願望——老天爺啊,讓他喜歡我吧!

宋聿生小的好看,自小就招人喜歡,永遠是人群的焦點,她小時候又醜又胖,不愛跟人說話,只喜歡動畫片和漫畫。

時間長了,兩人沒什麽來往,她也只是每次生日會遠遠地看他一眼,即使見面,對方也會客客氣氣的叫她一聲姐姐,不會多說一句話。

那時候大部分時間裏,她都是透過窗戶,看着他帶着蘇煙、宋耳還有一群小孩在院子裏玩一些幼稚的游戲。

唯一正式的見面,似乎印象也不太好。

小學六年級,她暑假得了水痘,快好之際,傳染給了他,随後牽連了宋耳,繼而禍害了連同自己妹妹蘇煙在內的小學三年級,兩個班四十多個人。

後來上了初中,兩次跳級與她同班的宋聿被人嘲笑,說他是胖妞蘇印的小相公,後來他開始交往各種各樣的女朋友,與她劃清界限。

其中有一次,他和一個女孩交往不到兩個星期就分手,遭到對方愛慕者的報複,被打的鼻青臉腫,被她看了個正着,從那以後他躲了她兩個星期。

哦,還有一次,他跟一群狐朋狗友混的風生水起,被一個朋友坑,欠了游戲廳老板不少錢,最後是還是她抱着自己的存錢罐去把他贖回來的。

那時候宋聿的前女友們遍布四周,他對湊上去的女生不拒絕,即便不接受,對拒絕的女孩子也是格外溫柔,唯獨她,從未有過一次好臉色。

她從未惱過,在他背後跟着變優秀一點再優秀一點,總以為這樣他就能看到,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她英勇的挺身而出,他一定會對她另眼相看。

再不濟,即便身邊的人不是她,可最終能嫁給他的只能是她,這就夠了。

她将願望寫進日記本,所以當他說在一起的時候,她真的以為老天爺聽到了心聲。

因病休學那一年,宋聿對她的态度漸漸好轉,偶爾來蘇家看她給她帶一些有趣的小玩意,不喜歡畫畫的他會帶她去看畫展,陪她看書、看漫畫一起讨論劇情,等她狀态好一些之後,帶她去更遠的地方寫生,帶她去海邊看日出。

可惜她太沒有自知之明,宋聿那樣驕傲的人,每一次丢臉時刻,不得不求助于一個讨厭的人,心裏的挫敗感一定尤甚,曾經那麽讨厭她的人怎麽會突然就喜歡她呢?

兩人之間,本就如同他所說的那樣,因長輩的約定維系多年的感情。論年齡來說,大哥與宋耳,宋聿與蘇煙,都可以。

可長輩們盼了太久,于是亂點了這鴛鴦譜,将兩個人生生拴在了一起。

可兩人就像絮亂的磁石,天生不會互相吸引,無論用哪一端,沒有引力,也沒有斥力。就是簡簡單單的不吸引。

歲月成為插入胸口的利刃,将回憶糾葛片片割離身體,蘇印捂着胸口蜷縮在床上,任憑淚水肆虐。

冰冷生硬的相框硌着手臂,眼淚終于決堤,她将頭蒙在枕頭裏嚎啕大哭,渾身顫抖的把嗚咽聲全部壓在枕頭裏,似要把所有的委屈一口氣哭個幹淨。

她實在是憋得太久,太久了。

電腦屏幕上的最後一格裏,旁邊的氣泡裏寫着男孩對女孩說的話——我想讓我的女孩,願望成真。

“宋聿,你說過要我願望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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