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秦修是舒子清的第一個徒弟,卻是除了無栖之外所有的弟子中修為最低的一人。按理說他資質不差,入門沒過百年,他便飛快的結丹化嬰。可也不知道為什麽,進入元嬰境後期後,他的修為就再也沒能提升一步。
發現自己的境界一動不動之後,秦修一開始還挺淡定,但是眼看師弟們一個個出竅,他難免陷入了焦躁之中。
可不管他用再多丹藥如何苦修,境界還是沒有變化。直到他想要煉制出傳說中的竅丹時,丹爐爆炸了……
記得當他從昏迷中醒來時,師父和聖人圍在他身邊,兩人滿眼都是憐惜和心痛。那時他看着空蕩蕩的雙腿心灰意冷,恍惚間只聽到聖人說了一句:“你這孩子想太多了啊……”
在此之前,聖人也說過類似的話。可是他從沒有往心裏去,他覺得自己是宗門大師兄,為師父分憂,為師兄弟做表率,是他分內之事。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會站在宗門或者站在師弟們的角度,确認是為了他們好,他才會去做。
這怎麽能叫想多了呢?
然而此刻坐在廊檐下,聽着淅淅瀝瀝的雨水聲,感受到山間風帶着水汽輕撫過臉頰,秦修突然就悟了:他确實想太多了。
有些事情本不用他去操心,即便他什麽都不做,事情也不會變得更糟。他本該更加專注修行,但是卻将自己的時間和精力分散到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去了。長此以往,修為能上去才有問題了。
只是……聖人為別人做的事也不少,為什麽他卻能一直在突破?
秦修蹙眉深思,手指又開始在扶手上輕輕扣動。突然間他覺得指間觸碰到了什麽,低頭一看,只見池硯正沿着扶手向着桌子上爬。
這條小蛇倒是有趣,除了能言善辯伶牙俐齒之外,胃口還奇大無比。方才秦修眼睜睜看着他吃了五碗馄饨,每一只馄饨都比他的腦袋還要大上一圈。即便吃了這麽多,池硯的身體依然纖細,纏繞在扶手上時像一段金色的繩索。
一般人看到蛇,首先會聯想到陰冷之類負面的詞彙。而池硯給人的感覺不同,他是溫暖的也是活潑的。此刻他慢慢伸長脖子,小腦袋一晃一晃試圖引起秦修的注意:“大師兄~”
小蛇的模樣可愛極了,秦修也就不追究他亂喚人了:“嗯?”
池硯扯着嘴嘿嘿笑了兩聲:“馄饨吃了,雨也看了。什麽時候讓我和小栖出去玩耍啊?”從離開混元遺跡那一天起,池硯便想着去浮生界走一走。他要親眼見一見這盛世繁華,走一走小栖對他說過的每一處美景。
如果秦修還阻止他,池硯只能今晚不睡,去堵着秦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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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修忍不住笑道:“你倒是聰慧。”頓了頓之後秦修坦然直視着池硯紫色的圓眼睛:“師兄不再阻止你們出行,只是你得答應師兄,保護好小師弟的安全好嗎?”
池硯滿口應下:“這沒問題,包在我身上!”随後小蛇扭頭向着無栖爬去:“小栖,小栖你師兄讓我們出去玩啦!咱收拾收拾,早點出發?”
無栖笑容淺淺,語氣包容道:“行,你先去收拾。”
池硯歡呼一聲向着屋內沖去,房子中響起了他的唠叨聲:“房子得帶上要不然怎麽遮風擋雨啊?得摘些果子走,路上有東西吃。對了,要不要帶點菜?萬一路上沒有飯館子呢……”按照池硯的收拾方法,當歸山的産業,他得帶走大半。
聽着池硯的念叨聲,秦修有些發笑:“池硯的性子倒是活潑。”
無栖微微一笑:“是啊,多虧了他,我才能堅持到現在。”
秦修眉頭微微上挑,說起來他從沒詢問過小師弟之前是怎麽生活的。衆人只知道他是聖人之子,但是他們一家子在遺跡中是怎麽活下來的,一直是個謎。
正在秦修思考着怎麽委婉的開口才不會傷到小師弟時,無栖開口說話了:“混元遺跡清苦,遺跡不開放的日子裏,除了我和池硯之外,就只有漫山遍野的野物作陪。池硯原本不是這個性子,為了讓我多笑笑,他才變成了這樣。”
簡單幾句話,秦修已經腦補出了畫面。遺跡關閉之後,天才地寶被人修帶走,只留下了滿目瘡痍。無栖一家人蜷縮在遺跡深處,要謀生,要應對随時都會偷襲的妖獸……日子一定苦極了。
為了活下來,他們一家一定拼盡了全力。
突然間,秦修腦海中閃過一道靈光:“拼盡全力?”
他突然就明白聖人為什麽能一直突破了。雖然大家都喚蘇栖為聖人,可是在他活着的時候,他在很多人眼中只是個有求必應的老好人。大家缺少什麽便去找他,需要幫助時也會找他。
然而蘇栖身邊的東西,沒有一樣是別人無償恩賜的。他身邊的靈寶,無一不是需要九死一生才能得到的。只是他給出的太輕松,讓很多人覺得他得到寶貝非常容易罷了。
找到他尋求幫助的那些人,每個人遇到的都是自己搞不定的難事。即便他們拿出靈寶來求助,聖人要付出的也遠超回報。
再回想一下自己,秦修身體猛地一震。聖人将他送到無極仙宗之後,他就成了師尊的大徒弟。師尊對他非常好,有什麽寶貝都緊着他用。随着師尊成了宗門老祖,他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很多時候,他所謂的謀劃都是随口的一句話,真正執行的人,還是宗門的弟子。真正需要自己去做的事情,其實很少。
秦修面色變了又變,虧他之前一直覺得自己追着聖人的步子,卻不知道自己從根法上就走岔了!難怪聖人說他想得太多,想得多的同時不就意味着他做得太少嗎?
他的腦子裏面出現了太多雜念,無法專心致志提升自己。就連煉制出竅丹時,腦子裏面想着的還是宗門的事情……
現在看來,炸爐也是好事。若是當時真讓他煉制出了出竅丹,即便他能依靠丹藥的力量出竅,心境跟不上實力的增長,遲早也會埋下隐患。
想通之後,秦修突然覺得壓在心口數千年的巨石突然消散了。他突然覺得很輕松,輕松到他忍不住想要大笑三聲。
見秦修周身的靈氣開始劇烈波動,無栖驚訝地坐直了身體:“大師兄?”
秦修終于開竅了嗎?看樣子他的境界開始松動,隐隐有了要突破的勢頭。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秦修笑完了之後突然感覺到了不對勁,沒有人比自己更熟悉自己的狀态,他這是要突破了?卡了數千年的境界因為他心境的變化竟然松動了?
感受到周身靈氣不斷上湧,秦修喜悅的同時也意識到:自己得離開當歸山。
如果真的要渡劫,留在當歸山只會給小師弟造成麻煩。
在離開之前,秦修還有話要對師弟說。他擡手輕輕撫平了無栖的衣襟,聲音柔和道:“師弟,最近宗門來了很多人,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聖人的故交。在此之前,師兄已經替你回絕了大部分人的探視,原本想将所有的探視都推了,但是今日師兄有了不同的感悟。師兄覺得,見不見那些人該由你拿主意。”
說着他從袖中摸出了一本冊子遞給了無栖:“這邊是來訪賓客名單,若是上面有你感興趣的人,可以讓你十師兄安排一下。”
無栖接過冊子随意翻看了一下,只見上面寫着密密麻麻的人名。他倒吸一口氣:“……真不少啊。”
想當年他還是蘇栖的時候,就算千秋宗召開大典,來客也就這麽多了。區區一個聖人之子,都不算是聖人,怎麽能引來這麽多所謂的故人?
秦修突破在即,實在不能久留:“師兄要回去閉關了,師弟若是要出行,一定要保護好自己。”說着他從袖中取出了幾瓶丹藥塞入無栖手中:“這是師兄煉制的丹藥,或許會對你的修為有利,你留着傍身用。”
無栖握着溫熱的丹藥瓶認真看着秦修的眉眼:“謝謝師兄。”
交代幾句之後,秦修身下的輪椅閃出了兩道靈光,眨眼間大長老已經消失在了雨幕中。
秦修一離開,寧知終于松了一口氣。他蹲在無栖身邊啃着瓜:“大長老好有威嚴啊,看到他我大氣都不敢喘。對了傅師兄,大長老要是突破成功了,就是出竅期修士了吧?”
這就是上位者的氣勢嗎?大長老的氣場比其他幾個長老強多了。等他出竅之後,一定會更加有威嚴吧?
傅敬舟懷抱靈劍擡頭看向天空:“是。”雖然外面在下雨,但是天幕下已經開始出現劫雲了。大長老的劫雲出現的速度很快,範圍也比一般的元嬰劫雲要強。若是他能晉級成功,實力一定會很強悍。
楚十八眉眼彎彎:“真好,大長老要是晉級成功,我們宗門又多了一員出竅大能。”沒想到大長老在當歸山吃了一碗馄饨就頓悟了,他吃的馄饨也不少,什麽時候也能來個突然頓悟?
無栖一邊聽衆人說話,一邊随手翻着賓客名單。突然間他的手頓了一下,目光落在了幾個名字上,眼神逐漸變得複雜:“蘇……”
蘇家人也來了嗎?那個人會不會也跟來了?
浮生界正北方有個慕仙州,慕仙州北邊是荒漠和冰原,東西又有五行大山阻隔,因而此州靈氣匮乏,是浮生界五州中最貧瘠的一個州。
可即便是這麽貧瘠的州,依然有修行之人和修真世家。
蘇家便是慕仙州裏流傳已久的修仙世家。
蘇家太祖本是個散修,修行到金丹期之後,修為始終無法晉升,他便放棄了問道求仙轉而娶妻生子。別說,蘇家老祖雖然修行上面不太行,但是培養家族勢力挺有一手。老祖在世時娶了十幾房妻妾,誕下了幾十個子嗣。
這些子嗣中大部分人沒有修行的天賦,然而還有少數人擁有靈根。蘇家人便想辦法将這些有靈根的孩子送入修真宗門去,待子嗣們學成之後,多少能庇護蘇家。
在這種模式下,蘇家越發壯大。
蘇栖便是蘇家的子嗣,從他出生被測出有靈根開始,他便注定了要為家族鋪路。
蘇栖入了千秋宗後,蘇家人和他的聯系越發緊密。有了蘇栖做紐帶,蘇家也乘上了千秋宗這條大船。
正是因為如此,當無栖來到大殿中時,他見到的不止是蘇家長輩們,還有千秋宗的弟子和陰魂不散的宋錦。
看到宋錦的那一刻,池硯眼皮耷拉了下來,嫌棄之情溢于言表:“啊,他怎麽還沒走”上次宋錦硬闖當歸山結界,被小栖強硬驅逐,稍微有些臉面和自尊的人早就拂袖而去了。
宋錦果然不是一般人,他竟然能混在蘇家人中坦然自若。看到無栖時,他的目光更加深沉。
蘇家如今的家主名為蘇巍,是一名元嬰後期修士。從輩分上說,他算是蘇栖的侄孫,得喚無栖一聲“叔叔”。
蘇家家主的身份在無極仙宗顯然不夠看,所以蘇巍還帶來了幾個重量級的人物。這些人和蘇栖都有親緣關系,他們中有的人是蘇栖的兄弟,有的是長輩,雖然蘇栖平日裏和他們沒說過幾句話,但是用來唬無栖應該是足夠了。
幾位長輩都已年邁,一看到無栖的面容,他們齊齊愣了一下,随後垂下頭開始抹眼淚:“像,太像了!”
“這孩子和阿栖長得一模一樣……”
無栖的目光在人群中環視了一圈,沒有看到想要看到的人,他垂下了眼眸,隐去了眼底的失望。也是,他在遺跡呆了兩百年,或許那人已經不在了。
這時蘇家一位年長者顫巍巍走到了無栖面前,他伸出雙手握住了無栖,聲音哽咽着:“乖侄兒,我是你三伯。你随我們回蘇家吧?蘇家現在家大業大,你再也不用像你爹那樣委屈求全了。”
無栖笑了笑後退一步,将手從老者手中抽出。
他和蘇家的情誼,早在蘇家将他送出家門的那一刻就斷絕了。之前之所以對蘇家還有些照拂,無非是因為蘇家還有一個真心待他的人。
現在物是人非,別說他是無栖,他就算是蘇栖,都不可能回了。
見無栖對蘇家的表現抗拒,這時人群中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這男人長着一張國字臉,面相上看起來倒是有幾分忠厚。男人搓搓手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師侄,我,我是你師伯魯覺,曾經是你爹的二師兄。”
魯覺竟然來了?浮生界誰不知道,千秋宗宋錦和魯覺不對付。看來宋錦下了血本,竟然能勸動魯覺來拉攏自己。
無栖微微颔首,客氣又疏離地打了個招呼:“魯長老。”
魯覺眼底閃過了幾分欣喜:“你,你都這麽大了。你,你……”魯覺和先前一樣,一緊張就容易口吃。
見魯覺“你”了好一會兒還沒說到重點,宋錦實在忍不住了。他輕嘆一聲走到無栖面前,聲音柔和眼神黯淡道:“無栖,我和你爹有婚約在身……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子,你喚我一聲爹吧。”
話音一落,池硯倒吸一口冷氣:“哎喲,竟然如此不要臉!”
無栖本不想和宋錦多糾纏,今天答應來見蘇家人,也只是想看看他想見之人在不在。沒想到宋錦竟然這般無恥,他不止發動了蘇家人和魯覺來糾纏自己,更是厚顏無恥到要讓自己喚他一聲“爹”?
他配嗎?!
饒是無栖脾氣再好,此刻也忍不住升出了幾分火氣。他深吸一口氣,擡起眼簾直視着宋錦:“再胡亂攀親,老子一刀攮死你。”
宋錦身體一僵,難以置信道:“什麽?!”
聖人也有脾氣,蘇栖也會有生氣的時候。只是他涵養太好,連罵人都不會。唯一會的幾句威脅恐吓的話,還是從他們的恩師何桑子那裏繼承下來的。
其中就包括這一句:老子一刀攮死你。
無栖他,他怎麽會說這話?!
池硯:給他們兇一個!兇一個!
無栖:老子一刀攮死你。
池硯:噫……算了,你還是靠邊站,讓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