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沈三和裴延兩人一前一後離開馬車,并肩站在太子的車駕旁。
太子身邊的兩位紅人可是第一次這樣面對面交談,這場面實在稀奇,不少人都偷偷向這邊遞來了視線。
兩人今日若是不歡而散,明日就能傳出争“寵”的傳言來。
車隊裏和裴延有關的流言已經夠多了,裴三郎之前不要臉面,是做戲給如今的太子殿下看,若是再為了區區一個護衛起沖突讓人背後恥笑,那可真就是得不償失了。
于是裴延轉身恭維道:“沈統領如今公務在身,不必送了,還是和太子殿下回禀相關事宜吧。”
沈三可是從最底層一步一步爬上來的,早年什麽貶低奚落的話沒聽過,如今對上裴延的陰陽怪氣,并未如對方預想中的那樣被激起怒火。
他反倒是爽朗一笑,表情和善地說:“裴三郎教訓得是,的确是我疏忽了。倒是裴三郎消息靈通,大病初愈也要為了太子殿下出謀劃策,沈某實在佩服。”
只是他那一只手壓在刀柄上的動作,看起來威脅性十足,仿佛随時都有可能拔出刀刃對準裴延。
裴延就算如今有頹勢,在車隊裏也有不少人聽從與他,想知道傅如深傳到車隊的消息不算難事,按照他從前的脾性,若非太子主動求教,是決計不會自己上趕着往前湊。
現在這番做派,分明就是被眼下的局勢刺激到了。
可見“沈三”這個名字,聽在裴延耳中也不是那麽舒坦。
裴延笑得如沐春風,好像不知道自己中毒是和面前之人有關,他說:“在下只是做了分內之事,與其關心我,沈統領還是關心關心自己吧。”
對于一個仰人鼻息的下屬來說,被上位者猜疑乃是大忌。
沈三剛剛上位,怕是還不明白這一點,如此狂妄,日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好巧不巧,沈三也看不慣裴延對太子殿下若即若離的态度,之前愛答不理,如今一有被抛開的跡象又主動湊上來,還真是能屈能伸。
“裴三郎慢走。”
“沈統領回吧。”
兩人對視幾秒,彼此露出禮貌的微笑,并在轉身的那一瞬間,默契地在心中同時罵道:“蠢貨。”
裴延帶着随侍揚長而去,他的車駕在車隊邊緣,是太子殿下為了讓他好好養病打發他去的,說是那邊安靜。
現在想來,怕不是因為太子不想見他。
是不想見他,還是害怕見他?
裴延的情緒時時刻刻都是收斂着的,就算偶有牙尖嘴利的時候,也不會讓人察覺到他心底的陰暗。
裴延表現得越平靜淡漠,就越說明他心裏壓着的負面情緒瀕臨決堤。
他身邊的少年随侍見狀,悄悄向遠離裴延的方向挪了幾步。
裴延好似背後長了眼睛,聲音平靜地問:“我會吃了你嗎?”
“不會。”少年随侍表情一垮,磨磨蹭蹭地又湊近了些。
這個距離就很合适了,裴延用僅能讓兩人聽見的聲音囑咐道:“去把那東西準備好。”
少年随侍不情不願:“是……”
兩刻鐘之後,裴延的車駕附近,敲擊聲接連不斷,似乎有人在用石杵捶打着什麽。
相鄰位置的一位中書令從車裏探出頭,就見裴延的随侍正要登上馬車,他揚聲問:“你們家主子還病着呢?這研磨藥材的聲音也忒大了點。”
少年随侍脊背一僵,尬笑着告罪道:“是啊,我正準備跟着照看,打擾到大人休息了,等改日我家主子病愈,再登門致歉。”
他腳下幾步進了馬車,站在門口猛地搓了一把臉,即覺得尴尬又有些心虛。
好在裴延的車駕是比照太子的那輛打造的,馬車裏完全能容納一個病人和幾個随從,他這慌撒得沒什麽破綻。
然而伴随着輕微的石杵撞擊聲,車裏那位祖宗還悠悠地開口質問:“你什麽時候也能替我做主了?”
這話涼飕飕的,隐約還帶着些壓抑的怒火,即便知道不是真的沖着自己來的,少年随侍也忍不住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公子息怒,屬下只是搪塞幾句。”
他此時擡頭往馬車裏面一瞧,見裴延正不顧形象、滿臉陰沉地坐在矮桌前,面前放着一個研缽,手裏拿着缽杵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裏面的東西。
的确是研磨“藥材”。
能讓裴延修身養性,不至于發瘋的“藥材”,只不過價格貴了點。
少年随侍從懷裏掏出記賬本,囫囵寫下:麒麟鎏金玉珏一塊,價三百三十兩。
*
另一邊,沈三雖然硬氣地對裴延發出了挑釁,但到底是他辦事不周在先,回到馬車裏時還有些戰戰兢兢的。
寧修雲正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聽到沈三進來的動靜,開口道:“下不為例,我只給你這一次機會,我知道你向來細心,這次肯定是有事耽擱了。”
沈三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沒有解釋。
他也是為了太子殿下着想,相信等事情塵埃落定之時,太子殿下一定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多謝殿□□恤。”沈三恭敬道。
寧修雲應了一聲,半睜開眼睛,問:“傅如深派來的人是怎麽說的?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沈三有事瞞着他,但不是多要緊的大事,寧修雲懶得再浪費精力。
不過傅如深這個人,寧修雲很感興趣。
此人能力出衆,能在江城這種地方保持本心,不被世家大族的錢權利益所侵染,說明是個值得深交的。
更重要的一點,傅如深似乎是簡尋的長輩,他很欣賞簡尋,且與簡尋家道中落後依靠的敬宣侯府交情不淺。
原書裏對簡尋的過往着墨很少,談起這位未來帝王的前塵,更多的是與簡家有關的事。
不管是傅如深還是敬宣侯,這都是原書從來沒有提及的部分,讓寧修雲覺得分外新奇。
若非如此,寧修雲或許在夜游江城之後便能猜得出簡尋的真實身份,又何必等到近日。
沈三立刻颔首道:“傅大人昨日午時派了手下的小吏過來,對方說會給殿下舉薦一些人才,殿下若是需要人手便留下,若是覺得這些人礙事,打發了便是。傅大人提前給了名冊,幾乎都是江城本地世家的公子,不過比起尋常的酒囊飯袋還是要好一些的。”
“地點就在江城外的長亭,江城的大小官員都會在那裏迎接。至于名冊,殿下可要提前看一眼?”
“不必。”寧修雲頭暈眼花,不想再查看那些沒用的竹簡,他感嘆一聲:“傅如深不像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
這種明晃晃要攀上太子高枝的舉動,實在有違這人的本性,但若是打着舉薦人才的幌子,實則有別的小心思,那倒也說得過去。
總歸都是些無趣的麻煩事。
寧修雲向沈三擺了擺手,安穩地閉上了眼睛,說:“都交給你了。”
沈三:“是。”
沈統領安靜地退出太子車駕,寧修雲立刻陷入淺眠。
車隊本就距離江城外的十裏長亭不遠,路上雖然颠簸,寧修雲卻因為過于困頓一覺睡到了長亭外。
車駕停下的瞬間,颠簸讓他睜開了眼睛,雙目之中短暫的迷茫之後,逐漸變得清明。
邊上的沈七等候許久,此時把車窗邊上的簾子向上拉了一小節,向外看去,車駕邊上烏壓壓地跪了一片。
“殿下,江城郡守傅大人已經帶人在長亭迎接。”
寧修雲早便提醒過,他不想這麽早在大庭廣衆之下露面,城外的這場迎接,他連下車的打算都沒有。
反正這世上誰人不知,太子寧遠行事荒誕、目下無塵,江城如今的官員裏除了為首的正三品郡守傅如深、兩位侯爵,其他人都是無名小卒,放在國都連拜見太子的資格都沒有。
看着興師動衆,其實都是一群仗着世家權勢讓傅如深不好回絕,從而聚集在一起的烏合之衆。
寧修雲聲音嘶啞着說:“讓他們免禮。”
站在車駕外的沈三應聲道:“是。”
車外的人起身的功夫,沈七拿了一本名冊遞到寧修雲眼前,語氣稍有些激動:“殿下,這是傅大人送上來的舉薦名冊,您還是……看一眼吧?”
寧修雲疑惑地瞥她一眼,在這人臉上看到了一種蠢蠢欲動的期待。
他眯了眯眸子,來了興致,伸手接過名冊。
“拿來。”
讓他看看這名冊裏到底有什麽貓膩。
寧修雲翻開冊子,目光微凝,看清楚上面寫着什麽之後,手掌驟然收緊。
只見第一頁正上方赫然寫着一行熟悉的字:簡尋,敬宣侯府。
寧修雲沉默片刻,放下手中的名冊,側頭向外看去。
以傅如深為首的一衆江城官員恭敬站着,人員衆多,他卻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簡尋。
寧修雲語氣莫名地開口:“你們兩個早就知道了?”
沈七讨饒道:“殿下息怒……是沈統領說的要給殿下一個驚喜!”話說到後半截,這位共犯轉手就把主謀給賣了。
寧修雲哼笑一聲,沒有答話。
車駕外的傅如深上前一步,恭敬道:“殿下千歲,江城上下官員已悉數到場,而臣身後這些人都是江城一表人才的年輕子弟,若是殿下有看得上眼的,便帶着随意使喚……”
寧修雲手指摩挲着名冊邊緣,表情冷淡,看得邊上的沈七一顆心都縮緊了。
傅如深舉薦上來的有十幾人,此時就站在傅如深與一衆官員身後。
護衛營雖然人多,但到底是第一次來江城,沒有本地人做起事來輕車熟路。
傅如深帶來的人那麽多,恐怕簡尋才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個。
傅如深在江城是明面上的最高掌權者,實際上卻受江城本地世家掣肘,對方當然可以單獨将簡尋引薦到寧修雲面前,可那樣未免太過招搖,簡尋或許會在還沒能取得太子青睐之時,就已然成為了衆矢之的。
江城裏有無數雙眼睛盯着傅如深,更有無數窺探的視線,在太子還未入江城時就已經悄悄地投了過來。
今日這場合了衆人心意的舉薦,的确很符合傅如深圓滑的行事作風。
他清楚地記得原書的每一個字,簡尋作為男主,從來沒有過在太子身邊做護衛的經歷,甫一出現就是一月後外族入侵,南疆戰場上一戰成名。
可能是簡尋也被舉薦過,但沒有被原主選中;也可能是對方根本不屑與大啓皇室為伍,直接去了南疆戰場。
但有一件事寧修雲十分清楚,若今日他選中了簡尋,那麽從此刻開始,簡尋的人生便會和原本截然不同。
寧修雲知道自己不能替簡尋做決定,這個人未來會一路青雲直上,順了他的意,在歸朝途中送他最後一程。
他本不能……
片刻的沉默之後,寧修雲突然嗤笑一聲。
不怒自威的太子坐在車駕裏,只露出下半張臉,他審視所有前來自薦的富家子弟,手中名冊彎折,拿在手裏悠悠地向簡尋的位置一點。
“就他吧。”
他勾唇輕笑,道:“是哪家選來的?長得好生俊俏,走上前來,讓孤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