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嘀——嗒——

烏雲撕裂天空一角，雨滴淅淅瀝瀝飄下。

細密的雨點，像晶瑩的淚珠，劃過窄小的玻璃，複又沿着既定的線路流下。

宋慕聲手指微動。

他睜開眼睛，環顧一圈，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房間很是昏暗逼仄。

難道像那些故事裏說的，鬼會故地重游？

不，他敢發誓，無論是這輩子，上輩子，還是上上輩子，都沒睡過像眼前這麽爛的房間。

他習慣性地打開手邊的床頭燈，手心觸到的，是一片潮濕堅硬的空白牆壁。

宋慕聲啞然。他撐起身，摸索到電燈開關，才發現自己睡的，還不算房間。

準确來說，是一間倉庫。

堆放雜物的倉庫。

他睡的床堆在角落，床尾有幾包打包好的衣服。

有點伸不開腳。

狹小的窗嵌在牆的一角，亂七八糟的東西摞成小山。

宋慕聲定睛一看，發現還有很多紙殼箱。上面有灰塵。

還有一輛看起來比他年紀都大的自行車。

電瓶車在旁邊充電。

宋慕聲不動聲色地轉過頭來。

床邊是一張小桌，上面放了很多書，卻不顯得雜亂。旁邊的小櫃裏也裝滿了書。

他還活着的時候，最讨厭的，就是看書學習。

眼角只瞥見“配套練習冊”幾個字，便移開眼。

他拿起桌上的一瓶藥罐，瓶身上貼的白紙寫着“□□”三個字。瓶子已經空了。

怎麽回事兒？

難道是他投胎轉世了。

可他為什麽還有上輩子的記憶，是孟婆沒灌湯嗎。

怎麽可能，他絕對要把碗奪過來。

還未及他細想，耳底便聽見腳步聲，正是朝這走來。

倉庫的門被打開，亮光讓宋慕聲不自覺地瞳孔微閉。

“宋慕聲！”

來人個頭不高，是個身體圓圓，臉蛋也鼓鼓的男孩。像小學的年紀。

男孩叉着腰，頤指氣使：“你竟敢睡到這時候，你怎麽敢的，是不是想餓死我，待會我媽回來我就告訴她！”

很欠揍。

宋慕聲一個眼神都沒多分他，轉過身找手機：“對啊，這都被你發現了。”

“……你。”

男孩的鼻子都快氣歪了，“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快給我做飯，我快餓死了！”

先前的嚣張氣勢不複存在，甚至還隐約帶了哭腔。

小孩子撒嬌殺傷力還是比較強的，可惜宋慕聲為人惡劣，而且非常的有自知之明。

桌上的書都放得很整齊，一覽無餘，想找東西沒有半點難度。

尋手機未果，宋慕聲坐回床上，翹起二郎腿，漫不經心。

“我為什麽要給你做飯，你誰啊？”

“你這個壞蛋，整天吃我家用我家的，竟然連頓飯也不給我做。”

男孩走過來，舉起肉乎乎的手，想拍他。

宋慕聲抓住他的手腕。

男孩的眼珠一下瞪得很大，像是對宋慕聲的這一舉動吃驚極了，連沒飯吃的饑餓和心傷都被壓了下去。

“我是你表哥吧？”

“……哼！”

那看來是了。

宋慕聲放下腿，緩緩站起身，“是不是沒人教你怎麽對人有禮貌？”

男孩還沒來得及說話。

“沒關系，以後哥哥教你。”

男孩氣得漲紅了臉，他知道宋慕聲說的不是好話。

可惜有限的詞彙，不足以讓他作出反擊。他嘴上占不得便宜，手開始故态複萌。

又被宋慕聲一把抓住。

他一直以為宋慕聲是個病秧子，不知道他竟然有這麽大力氣。

感覺……感覺和爸爸一樣大。

剛走神片刻，轉眼便瞧見宋慕聲已經打開倉庫的門，朝他揚起下巴：“跟上來。”

“你，你……”

“我什麽我，你真想餓死？”

小男孩悲憤交加地瞪了宋慕聲一眼，也許是過少的社會經驗，讓他從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人。

又或許是生理性的疼痛占據上風，總之，他對宋慕聲的驚人轉變，口頭竟沒有發表看法。

接着，在宋慕聲的聲聲催促下，屁颠颠地推開旁邊的門。

小男孩家就在一樓。

宋慕聲走進去，發現這套房子，還沒他以前自己的房間大。

他換上鞋，看向電視上正在播放的動畫片，徑自拿起遙控器調臺。

動畫片人物的聲音讓他有點出神。

“我，你，宋慕聲，你把遙控器還我！”

男孩急得快哭了。

他就是趁廣告找的宋慕聲，現在動畫片開始播了，他可不能錯過。

宋慕聲充耳不聞地盯着電視上的新聞。

“北京時間202X年8月25日10:30分，暑期游持續升溫，旅游市場蓬勃發展……”

今年距離他死那年，已經過去了四年。

“這是在哪兒？”

男孩聽見，先是一怔，而後笑得捂起肚子。

“L市啊，上學學傻了吧。”

他抓住宋慕聲吃癟的地方，使勁嘲笑他。

男孩瞧宋慕聲根本不理會，便拽他衣角，不依不饒地跺着腳：“快起來給我做飯！”

手機鈴聲響起來，男孩跑過去接，委屈巴巴地說了兩句話。

而後得意地跑回宋慕聲身邊，遞過手機。

“我媽找你。”

他無知無覺地開口：“喂。”

“宋慕聲，你趕緊給我兒子做飯，我不在家，你要反了天了是吧。

我整天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學，你以為你能考上十二中是誰的功勞……”

“嗯。”

宋慕聲眉毛擰在一起，“你誰啊。”

說完挂斷手機，随手扔在沙發上。

“你竟然敢挂斷我媽的電話。”

男孩瞪大眼睛，心有餘悸，“你是不想活了吧？”

“猜對了。”

宋慕聲雙手背在腦後，歪倒在沙發上，睜着眼睛，瞪向天花板。

“你別死，你先給我做完飯再死啊。”又是哭腔。

“你家沒有剩菜剩飯嗎。”

“……沒有。我媽不讓吃。”

“給你錢，自己出去買。”

宋慕聲掏口袋，發現兜比臉還幹淨。

他坐起身，到處翻找，他堅信這人身上，不可能一分錢都沒有。

“別找了。”

男孩搖頭，“你沒有錢，你的錢都是我媽給你的。”

宋慕聲直視着他，一字一句道：“那你就用你自己的零花錢去買。”

“我的零花錢要買遙控賽車。不買零食。”

宋慕聲的心忽地一跳。

他煩躁地起身，剛要認命去廚房——反正他家的客廳和廚房，只有一步之遙。

餘光中，有道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

“等等，你調回去上個。”

“我不要看電影。”男孩癟嘴。

“快點。”

男孩不情不願地說：“那你看完，可得快點給我去做飯。”

“這是程嶼，他可是大大大大~大明星，你都不認識啊。”

語氣驕傲得好像只開屏的大孔雀。

男孩觀察宋慕聲呆滞的反應，突然不屑地“切”出聲，“果然書呆子就是書呆子。”

一張棱角分明，漂亮得似乎沒有丁點缺陷的臉，赫然出現在眼前。

幹淨的眉眼，高挺的鼻，殷紅的唇，冷淡的神色。

即使過了這麽久，宋慕聲依然能清晰地勾勒，上面所有的起伏。

他都投胎轉世了，這人，竟然還這麽……年輕。

宋慕聲同樣能清晰地記起，兩人最後一次見面，自己語帶譏諷。

“你這演技，不進娛樂圈可惜了。”

猶言在耳，歷歷在目。

當時說出的，是最能傷害對方的話。

到現在，竟然一語成谶。

程嶼，明星。

這兩個詞就像把他和“書呆子”劃等號，一樣可笑。

“他長得挺帥，我好多女同學超級迷他。”

男孩意猶未盡地補充。

“他還給我的動畫片配音呢，連我媽都特別喜歡他……”

宋慕聲不置可否，擡腳進廚房。

這輩子，他再也不會跟這人，有任何瓜葛。

男孩看宋慕聲沒反應，猶疑地看了一眼電視，亦步亦趨地跟上去。

“喂。”

男孩小心翼翼，意識到自己的反常後，再次挺直脊背。

“你準備給我做什麽？”

宋慕聲看向冰箱裏五花八門的食材，果斷合上門。

轉身揉把男孩的腦袋，忿忿中又夾着一絲認真。

“我能給你做什麽，不是看你家有什麽，而是看我會什麽。”

“哦。”男孩似懂非懂，“那你會做什麽？”

“面條。”

“可以，冰箱裏有西紅柿和雞蛋。”男孩喜笑顏開。

宋慕聲添上幾大勺水：“去把你剛才的手機拿過來。”

“你幹嘛。”男孩的表情變得很驚恐。

盡管還沒有諸如“宋慕聲變得一點都不像他了”，這樣清晰的念頭出現。

可潛意識和與生俱來的本能，已經讓男孩開始恐懼，眼前身形愈發挺拔的男生。

“我手機只能打電話。我媽不讓我玩手機。”

“正好。”

“……”

宋慕聲摸索片刻，打開煤氣竈。

準備工作大功告成後，長腿一邁，接過剛才被他随手扔掉的手機。

循着記憶輸下一長串數字。

等待音時，宋慕聲好像失去了呼吸。

“您好——”

清潤獨特的音色，即使他化成灰，也記得一清二楚。

宋慕聲悠閑的呼吸瞬間滞住幾秒，張了張口，連具體的聲音都沒發出。

只有幾聲隐約的呢喃，呓語般從喉嚨中溢出，繼而掐斷在空氣裏。

他額頭滲出幾滴細密的汗，立即挂斷了電話。

不，怎麽都不該是他。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人平時就忙得要死，以前自己拼命找他，都總是找不到。

現下日入幾百萬的人，怎麽會用他爸的私人號碼。

是他的錯覺。

但若說再打過去，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夠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絕對不是空穴來風。

宋慕聲又按下她媽的號碼，這次，被告知是空號。

窗外的樹葉綠了又黃，天高雲淡，風卷雲舒，不遠處廣場上的白鴿展翅高飛。

一別數年，音容猶在，卻早已物是人非。

他們之間的距離，無關遠與近，而是生與死。

老天爺，你好像在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