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男孩坐在餐桌前，心不甘情不願地吃着毫無味道的面條，滿臉幽怨。
宋慕聲去衛生間洗手。
擡起頭，他發現鏡裏人的臉。
這張臉蒼白得過分，習慣性的低眉順眼，看起來就很好欺負。
小而紅潤的嘴巴，大而無辜的眼睛，甚至還有點嬰兒肥。
五官寡淡，像外面男孩碗裏的面條，絕對不是宋慕聲的菜。
不過，某些人卻很喜歡。
宋慕聲自嘲地笑笑。別人喜歡什麽，關他什麽事。
男孩吃得味同嚼蠟，宋慕聲視而不見。
他讓男孩叫了他兩聲哥哥，讨來兩塊錢，拿上傘，徑自出了門。
門關前，宋慕聲捕捉到男孩說的一句話，以“上學”為關鍵詞。
上學，這輩子不可能上學的。
雨下得很大，男生上身寬大的白色背心，很快便被雨點打濕。
腳上一雙刷得發白的球鞋，也濺上了深淺不一的泥點。
宋慕聲不經意看見，沒再走那麽急，踩在稍平坦的地方。
萬幸，這是他出生、長大的城市。
離開四年，路竟然還都記得。
站在公交站點時，對面商城上方巨大的海報，一眼就吸引宋慕聲所有目光。
盡管在雨中，模糊的面容精致不減，一身黑色西裝搭配矜貴的鑽石腕表，人比價值不菲的表更搶眼。
可冷漠的神色，還跟兩人初見時，如出一轍。
時光在他身上，究竟改變了什麽。
宋慕聲不再看，目光移向寬闊的路面。
一輛貼着他代言海報的車廂，從眼前飛馳而過。
“……”
公交車很快到來，宋慕聲毫不遲疑投幣上車。
前面和後面都有人用手機刷卡，宋慕聲好奇地盯着，看了一會兒。
他剛收回視線，便聽見前面有女生在叽叽喳喳：“小道消息，聽說程嶼最近回家，或許現在就在L市呢。”
宋慕聲臉色微變，朝另一個方向轉頭。
“說不準待會我跟他就偶遇了。就算他全副武裝，我敢保證，我肯定能一眼認出他。”
女生兩只手交疊在一起，一臉滿足：“能跟他在同一個城市，呼吸同一片空氣，我真的好幸福。”
朋友倒很‘正常’：“你以前不是只認實力派嗎，說好的藝術追求？
為什麽這次突然迷上這麽個沒有實力全是顏值，照片都爛大街的頂流了？”
“這你就不懂了。就算他被業內業外都批演技很爛，演戲好像面癱，出道三年，連續三年被評為年度最爛演員，最令人失望演員，但他還在堅持啊，這不令人感動嗎。”
“……如果這也值得誇的話。”
朋友想了想，“不過誰讓他長得帥，單看他這張颠倒是非的臉，資本不捧他捧誰。”
“是颠倒衆生。”
女生繼續迷戀地說，“他絕對是我們事業粉的福星，三年了，愣是跟誰一點緋聞都沒。”
說到這，不禁有些失落：“不過，也可能是因為缺錢吧。
不知道他家庭怎麽樣，可能條件不好。每天看他連軸轉，還是挺辛苦的。”
宋慕聲沒忍住冷笑。
朋友點頭：“三年紅成這樣，不是天降紫微星就是花了大價錢在捧。
不過他值得。投資回報率很高。”
女生嗔笑：“什麽啦。”
她忽而變得很認真：“感覺程嶼活得一點不開心。除了演戲，我都沒怎麽見他笑過。
當然，就是演戲，頂着那張面癱臉，也沒笑過幾次。”
朋友裝作大驚小怪：“分分鐘幾百萬上下的人，可能唯一失去的，就是煩惱了吧。”
“或許吧。”
公交車提示站點已到。
時間竟過得這麽快，宋慕聲起身離開。
“不過喜歡一個人，就算喜歡的是一個幻影，也希望他能過得快樂。”
車門關閉，宋慕聲踏上地面。
空中飄着細雨。
這時正是L市天氣最好的時候，秋風習習，層林盡染。
往前走一段，樹木繁茂，景色幽深，人聲漸少，鳥叫蟲鳴萦繞于耳。
宋慕聲狼狽地擦了擦手，憑記憶輸入密碼。
“嘀”的一聲，門鎖應聲而開。門內的保安擡起頭來，對他微笑。
宋慕聲還認得他。
保安卻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循着記憶，宋慕聲回到他的家。門口停着兩輛黑色商務車。
他剛要踏上階梯，陽臺一道陌生人影閃過。
他本能地藏到牆後側。
歐式大門轟然打開。
迎面走出兩名保镖。
燙着利落短發，酒紅色襯衣鮮豔奪目，踏着十厘米高跟鞋的女人緊随其後。
女人抱臂站着，嘴裏還在念念有詞：“我說大明星，你能不能認真聽一次我近期的工作計劃。”
有人為她撐開傘。
再後，一個頭戴棒球帽，穿着簡單白T和淺色牛仔褲的男生，出現在眼前。
碎發壓在帽檐下，露出一雙漂亮的鹿眼。
他手腕上沒有任何裝飾，腳上也是簡單的運動球鞋。
幹淨、清爽，像鄰家永遠長不大的弟弟。
他牽着一條狗，正拿球逗狗，興味十足。
嘴角的明媚笑容，是那麽刺眼。
“包子！”
宋慕聲握緊拳頭，無聲吶喊，心情五味雜陳。
他死生不願相見的前任，在自己死了幾年後，住着自己家的大房子，養着自己的狗。
老天爺一定是在玩他。
說來也奇怪，包子，也即男生手中的拉布拉多。
忽而擡起頭，朝他的方向吐舌頭。
宋慕聲下意識，側身往裏躲了躲。
女人推墨鏡：“這幾天離你電視劇進組還有段時間，除開一個電影發布會，空閑還不少。
正好有幾個綜藝本可以過渡下，你看你要接哪個。”
看程嶼滿心滿眼全拴在狗上，女人只好看向程嶼旁邊的女孩兒：“小李，你記得把幾個綜藝給他看，盡快讓他挑出來。真不行，你直接讓包子伸爪選。”
“好，戴姐，你放心。”李欣笑。
戴歌看了眼手表：“我必須得走了。有事随時call我。”
她嘆着氣最後看了程嶼一眼，随即上車離開。
“戴姐再見。”
程嶼毫無誠意地說完，揮手。
天空一個悶雷響過，雨點忽然密集起來，天陰沉得可怕。
李欣給他撐傘，程嶼望一眼天，把狗抱在懷裏。
宋慕聲遙遙望見。
越看，越覺得，給程嶼撐傘的女孩兒，看起來也很眼熟。
直到這幾人也上了車，宋慕聲才撐着傘，走出來。
一道閃電劃過，陰雲密布的天，又滾過幾聲悶雷。
宋慕聲站在空無一人的自家門前，在滂沱大雨中，眼神逐漸渙散。
失去的，終究是，永遠的失去了。
商務車拐過一個角，忽然停住。
車門被打開，包子從車中一躍而下，在視線逐漸模糊的大雨中，狂奔着折返回來。
“包子！”程嶼喊道。他淋着雨，徑直跟上來。
宋慕聲剛想往回走，眼前突然出現移動的物體，似乎在向他跑來。
待他看清是包子時，手中的雨傘不知何時被吹走。
他踩着泥濘的雨水，上前來抱住包子。
“嗚。”
雨下得這樣大，宋慕聲依然聽見了包子的嗚咽。
“爸爸回來了。”
宋慕聲緊緊地抱着包子，狂風暴雨裏語無倫次，“我回來了。你想不想我。”
頭頂的雨消失了。宋慕聲擡眼，看見為他們撐傘的，是程嶼。
他渾身上下濕透了，雨水順着他柔軟的頭發，從臉頰、眼睛往下流。
兩人對視一眼，宋慕聲強自鎮定，偏開眼。
“你是誰？”程嶼的聲音，無比幹澀。
包子還在熱情地舔着他的臉。
商務車停下，小李拿出兩把傘，急忙趕出來。
她看見程嶼呆在原地，和包子反常的舉動，不由得打量起眼前的男生。
這男生，頂多是個高中生，但以前許多次的教訓，還是讓她警鈴大作。
“你，你是私生飯？”
李欣說，“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程先生住址，又是如何進來，但對不起。
無論你對程先生懷着怎樣的情感，你這種行為，很大程度上侵犯了他的隐私權，無疑會對程先生造成困擾。希望你能理解。”
“請你現在，馬上離開。”
李欣為程嶼撐着傘，程嶼為宋慕聲撐着傘。
程嶼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他神情恍惚地抓住宋慕聲的胳膊：“你叫什麽名字？”
小李瞪大眼睛，不無驚詫地看着程嶼。
她老板像是有什麽怪癖，很少接受別人的碰觸，更少主動碰觸別人。
當然，包子是個例外。
所有程嶼身邊的人都知道，包子不是包子，是太子。
宋慕聲很輕地看了他一眼，這一眼中飽含決絕，轉瞬即逝。
他掙開程嶼的手，平靜地轉向小李：“這位小姐，你好像搞錯了什麽。
不是所有人，都是程先生的粉絲。”
“不過，狗很可愛。”
說完，撿起地上灌了一大面雨的傘，轉身朝門口走去。
小李尴尬得不行，這種情況，倒像是老板是他的粉絲。
她想追上去道歉，卻發現包子，還有老板，比她更快。
包子追上去，死死地咬他褲腳，顯然是不想讓他離開。
閃電照亮大地，照亮雙目猩紅的程嶼，他滿是絕望又滿是希望：“你到底是誰。為什麽不敢告訴我。”
宋慕聲停住腳步，很輕地笑出聲：“我當然是——”
“和程先生，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他朝小李颔首：“小姐，程先生的這種行為，無疑也對我造成很大困擾。”
小李剛才完全看呆了，她跟随程嶼三年，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
他在哪，都是衆星捧月的存在。
而他對這一切，則根本不在乎。
相比老板的異常，李欣對眼前這個不起眼的男生，更有興趣。
不過初高中的年紀，見到這種大明星，這麽淡定也就算了。
好像還淡定過了頭，态度也表現得太明顯——他似乎，很嫌棄老板。
剛才宋慕聲這麽一喊，她才回過神來，忙去勸。
“老板，有什麽話，咱們沒必要非在這說啊對不對。包子會感冒的。”
“嗯。”
一聽到包子，程嶼狀态瞬間柔和下來。
他抱起包子，盡力忽略它的不甘心：“不好意思。”
“嗯。”
宋慕聲聽着包子一聲聲的哀叫，頭也不回地走了。
好不容易将老板和太子安頓回車中，李欣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她偷偷打量程嶼，見他心不在焉地擦着頭發，不禁也陷入沉思。
難道老板好這口，怪不得絕情寡欲這麽久。
未成年可是祖國的花朵。
這種行為絕不可取。
不過，她錯怪他了，一直以為他不行來着。
可老板也沒什麽行動，是不是她想多了。
下一秒，程嶼若有所思地看向包子：“小李，替我找到他，越快越好。”
程嶼沒說是誰，但彼此都心知肚明，他要找的‘他’，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