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 44 章

謝究白很輕地蹙了下眉, 手掌一翻,反客為主,将宴辭的手輕輕握住, 拇指安撫地摩挲着他的手背。

但宴辭的情緒并沒緩解多少,他甚至手心開始冒冷汗。

謝究白湊近在他耳邊, 用兩人才能聽見的嗓音輕聲說:“有我在。”

宴辭怔了下,緩緩看向他,那雙平時如古井般沉寂無波的眸子,變得通紅, 讓人覺得可憐。

謝究白同他十指交握, 露出一個淺笑安撫的表情。

宴辭又緩緩垂下眼去, 神情被埋沒在光影裏,看不真實。

坐在對面的女人, 穿着樸素的黑色棉襖,臉上是風霜歷盡的滄桑, 皺紋褶子般一道一道堆疊。

但她的精神很好, 眼睛裏都是神采奕奕的光,黑夾白的頭發也被疏得一絲不茍。

看得出來, 女人當下的生活應該是比較幸福的, 她從頭到腳,都寫着滿足兩個字, 一副正在幸福旅途中的樣子。

女人打量了兩人一會兒,笑着開口:“你們好啊, 我叫秦翠, 請問你們誰是宴先生?”

她能看出, 對面的兩人舉手投足都很溫雅, 身上的穿着也不一般。

跟她就不是一個階層的人。

所以她說話也盡量文雅一點, 把粗俗都掩藏了起來。

在聽見女人自我介紹完後,宴辭突然反應劇烈。

謝究白能感受到,握着他的那只手,突然用力了許多,讓他都有些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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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宴辭似乎沒有說話的打算,謝究白保持着基本的禮貌:“你好,他是宴先生,我是他愛人。”

秦翠笑容淳樸:“宴先生年紀還小吧,看着跟學生似的。”

組織上并沒有告訴她宴辭更多的信息,今天見面的目的,也只是彼此認識一下,了解下對方的性格,到時候任務配合時,才能默契些,不會出亂子。

謝究白微笑:“成年了。”

到現在他已經開始覺得奇怪。

出門前宴辭只說帶他來見一個朋友,但現在看來,宴辭跟這個‘朋友’,似乎也是第一次見面。

謝究白天生的警惕性,讓他反射性地去保護宴辭的私人信息,所以只模模糊糊地說宴辭成年了。

秦翠:“宴先生長得怪乖的嘞,我兒子要是還在,應該也跟他一樣英俊……”

她說着,突然就紅了眼眶。

謝究白順着她的話題:“您兒子不在了嗎?”

他沒有直白地說去世,這是他從小到大的教養所致。

其實對這些家長裏短,謝究白并不愛聊,甚至有些厭煩。

但現在宴辭這麽反常,大部分都是因為這個女人,他想要弄清楚原因。

而同人聊天,誘導他們談及自身,是了解一個人最快的途徑。

秦翠嘆了一聲,看着整潔的桌面,很悲傷的模樣:“嗯,他去世了,在六年前。”

謝究白佯裝惋惜:“節哀,活着的人總要往前走。”

秦翠抹了抹眼睛,又笑起來:“不說這個了,瞧我真是的,第一次見面怎麽就聊這些讓人不高興的事兒。”

謝究白笑容恰到好處:“沒關系,您可以多聊聊。畢竟陌生人是最好的傾訴對象。”

秦翠:“先生您說話還怪有道理的嘞,一看就是文化人。”

她又看向宴辭,嘆了口氣:“主要是,宴先生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讓我覺得很親切,所以才想到去世的兒子,不自覺就跟你們說起了。”

宴辭猛然擡頭,死死地盯着她:“有沒有可能,我們曾經見過,或者認識。”

秦翠眨着眼睛,把他看了又看,擺手笑:“那不能,宴先生這種長相,我只要見過就一定不會忘。”

現實裏是很少能看到,長得這麽好看的人的。

宴辭五指驟然縮緊:“那有沒有可能,我們見面的時候,我還小,現在我長大了,自然就變了很多。”

秦翠一怔:“那,宴先生認識我?”

宴辭看了她好久,喉結微動,半晌才說:“不認識,眼熟而已。”

秦翠又笑:“那真是緣分,第一次見面,我們都看彼此眼熟。”

她突然彎下腰,從地上拿起一個袋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在桌上,給兩人推過去:“這是,我自己做的一點臘肉,腌菜之類。”

“如果先生們不嫌棄,就收下吧。”

宴辭盯着那個袋子,沉默着很久沒動。

最後是謝究白微笑着接過:“謝謝,破費了,我們也沒準備回禮,如果不介意,能否讓我們請您吃頓飯。”

他沒真想跟這女人吃飯,只是客套下罷了。

秦翠忙說:“不用不用,我還有工作,馬上就準備回去呢。”

謝究白:“那真是遺憾。希望以後能有機會請您吃飯吧。”

秦翠有些局促地笑,其實她有些跟兩人處不慣。

不是宴辭他們的問題,是她的,她能感覺到他們不是一個階層的,那種隔閡讓她緊張,別扭。

所以秦翠也沒多待,又随口聊了幾句後,說要回去工作了,就起身匆匆離開。

謝究白望着窗戶外,那個在大雪中漸漸遠去的婦人,直到再看不見她的身影,才收回視線。

宴辭垂眼盯着桌上的那包東西,他已經維持這個姿勢很久了。

謝究白語氣淡淡的:“說吧。”

宴辭睫毛微顫:“說什麽。”

謝究白眯起眼:“不覺得今天的事,到處都需要一個解釋嗎。”

長久的沉默後。

宴辭:“她不是我的朋友,我之前幫秦臻沒做完的那個任務,需要我繼續完成。”

“任務推進不順利,她是秦鎮找的一個內線,負責協助我完成任務,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他說完,再次陷入沉默。

謝究白看着他慘白的臉,心裏堵得慌,莫名煩躁:“嗯,還有呢。”

宴辭擡頭看他時,神色已經平靜,甚至帶着點淺笑:“沒有了。”

但他的笑很勉強,像是破碎的玻璃強行拼湊在一起,每一片碎片有種搖搖欲墜的破碎。

謝究白心頭一酸,五指收緊又松開。

他知道宴辭在他面前,從來都是壓抑的,沒放縱過,尤其是負面情緒都掩蓋得很好。

以前他只是覺得遺憾,又懶于去改變,因為他覺得那是宴辭的事兒。

謝究白理解的感情,就是兩個人各自處理好自己,然後用整理好的自己,來面對對方。

人性都是自私的,兩個人在一起就是為了快樂,如果不快樂,那就沒有在一起的必要,所以不要把不快樂帶給對方。

這幾乎是謝究白刻在骨子裏的認知,是他從小就形成的、根深蒂固的觀念。

但現在,他突然無比痛恨宴辭對自己的保留。

甚至對宴辭在他面前,掩飾自己傷疤的行為,有一種強烈的不甘心。

就好像,一個東西眼看在你眼前,伸手即可觸碰,但當你真的伸出手,卻發現怎麽都夠不着。

像是水中月,鏡中花。

這樣的感覺,讓謝究白煩躁,甚至心口酸澀的難過。

謝究白并不是故步自封的人,他覺得該跨出那一步,就會毅然地朝前跨。

以往的觀念并不能束縛他。

于是謝究白主動牽住宴辭的手,放軟了語氣:“我已經準備好了接受你,所以不管什麽事,你都可以跟我說。”

宴辭眸子開始顫動,像搖搖欲墜的星光。

他張了張嘴。

但最後喉結微微滾動,仍然強撐着微笑:“我沒事,謝叔叔。”

誰會信呢,誰會在乎呢。

宴辭覺得,既然在謝究白面前,他是一個漂亮的糖罐,那就永遠當一個漂亮的糖罐吧。

不要告訴對方,其實他裏面的糖都生了蛀蟲。

過去的事,再翻出來也沒有任何意義。

謝究白看着他僵硬的笑,咬咬牙,做最後一次掙紮:“真的不說?”

他不是問的‘真的沒事’,而是問的‘真的不說’。

宴辭一下就紅了眼眶,有些哀傷地垂下了眼。

也許等會兒謝究白就會忘卻這件事,只要過了這一會兒就好。

那個女人,任務完成後也不會再見。

每一個不幸的人,都會在自己的不幸記憶外築起一道厚厚的圍牆,把那些恥辱的,羞辱展示的東西關起來,不讓別人觸碰,以此來保護自己。

但對愛人來說,那道牆就是一把鈍刀,無形的隔閡遲早會被發覺,然後刺傷兩個人。

謝究白深深地凝視了他一會兒,頭一回見到宴辭如此倔強。

半晌後,他氣笑了:“行,回家吧。”

他是生氣,他氣那股怎麽都無法觸碰到宴辭內心的無力感。

也氣自己放不下的高傲,他不願意花費更多的心思和精力,去安撫宴辭,引導他跟自己交心。

對宴辭,他只有心疼,他從沒見過宴辭臉色慘白,渾身發抖的樣子。

大概是時機還沒到吧。

此前兩人雖然也很甜蜜,但只是虛浮的,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都是快樂的,所以造成了‘幸福’的假象。

內核的問題沒有解決,兩人在一起再快樂,也走不長遠。

他們還不了解彼此,還沒有跟對方的靈魂相擁。

謝究白想,再給彼此一些時間吧。

路上行人很少,雪很大,滿城都是銀裝素裹,能看到家家戶戶的門口都貼着春聯,挂着紅燈籠。

宴辭推着謝究白慢慢走,兩人各自懷着心事,誰都沒有說話。

等回到家,宴辭試圖跟謝究白搭話:“謝叔叔,過年那天,年夜飯想吃什麽,我準備食材。”

謝究白躺在藤椅上,翻了個身背對他:“随便。”

宴辭又把小白抱到他面前,佯裝開心:“謝叔叔,看小白的新衣服。”

謝究白瞥了眼,又恹恹地挪開了視線:“嗯。”

察覺到他的冷淡,宴辭有些受傷。

他起身,又抱着小狗坐在了窗前,怔怔地看着外面的大雪,不知道在想什麽。

謝究白此時正在給容清發消息:幫我查個人

容清此時正在陪家裏人搓麻将,還是騰出手來回他:誰啊,讓你大過年的也來使喚我

謝究白:叫秦翠,是個中年婦女,六年前失去了兒子

他盡可能把信息說得準确些。

因為秦翠這個名字,一聽就覺得爛大街,會有很多重名,但中年婦女就能限定年齡,而六年前失去兒子這一條,基本就能鎖定。

容清:行,誰叫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呢

謝究白:謝謝

容清:喲喲喲,還會說謝謝呢,以前那麽多回你都沒謝過我

謝究白懶得聽他胡扯,直接切出了聊天界面。

到了午飯時,宴辭做了謝究白最愛的,試圖讓他高興起來。

但男人的态度始終不鹹不淡。

看他的眼神也格外冷淡。

宴辭心裏逐漸涼了下去,他以為謝究白回家後就會忘記那個女人,忘記他的反常。

但謝究白的反應分明在告訴他,他沒有忘記,也不會忘記。

宴辭洗碗的時候也心不在焉,總覺得心裏空唠唠的。

今天都沒有看到謝叔叔對他笑。

下午時,兩人都在大廳裏,謝究白也沒有午睡,但他們就是一句話也沒有。

宴辭試圖通過各種事情,跟謝究白搭話,但對方反應始終恹恹的。

不像是不想搭理他,但他就是能感受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隔閡。

宴辭逐漸覺得,胸腔有種空氣被抽離的窒息。

他不要跟謝究白這樣。

他也知道這種狀态不對,但卻不知道為什麽,也不知道從哪兒入手去解決。

或許今天的事後,謝叔叔只是覺得,兩個人都需要空間,需要時間,去整理好自己……

晚餐時,宴辭做了謝究白最愛吃的麻辣龍蝦。

他特意剝好了放在盤子裏,推了過去。

謝究白看見了,他知道宴辭試圖在補救什麽,但他沒有動那盤蝦仁。

一整天,他思來想去,還是不想就這麽冷靜。

有事就交流,又不是沒張嘴,為什麽要放任這種隐形的隔閡逐漸擴大?

這是不對的。

但不破不立,他需要有一個契機,讓彼此都跨出那一步,或者,讓宴辭先跨出那一步。

到現在,他依然在等一個契機。

晚飯後,宴辭做家務也神不附體似的。

在切水果時,看着鋒利的刀刃,他突然福至心靈,眸光驟亮了一瞬。

随後刀子直直地切了下去,接下來砰咚一聲,一個碗落在地上打翻。

這麽大的動靜,謝究白顯然聽見了:“怎麽了?”

片刻後,宴辭從廚房裏出來,舉着一只受傷的手,鮮血淋淋的,地板上都是一片刺目的紅色。

謝究白猛地蹙眉,推着輪椅過去:“怎麽弄的,太不小心了。”

宴辭看到他回暖的眸色,還有眼底掩蓋不住的關切,心髒像是破冰一樣。

他可憐巴巴地:“切水果時,走了神。”

謝究白飛快地翻找出醫療箱,示意宴辭在沙發上坐下,一邊打開箱子找東西,一邊說:“你平時都很穩重。”

他語氣若有若無的嗔怪。

宴辭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熟悉的謝叔叔又回來了:“謝究白,你一整天都沒理我了。”

謝究白動作頓了下,神色又恢複了淺淡:“有嗎。”

宴辭眼睛微紅:“嗯。”

謝究白拿出酒精給他消毒:“忍一下,可能有點疼。”

宴辭沒說話,垂着頭看着他弄。

等酒精把血跡都沖刷掉後,謝究白才發覺,宴辭的食指,被切開了很深的一個口子,連切口裏面粉色的嫩肉都能看見。

要是這傷口再深一點,恐怕得去醫院進行縫合才行。

謝究白心裏驟然發堵,眉頭不自覺緊皺着,咬着牙幫他上藥。

宴辭的目光始終落在他身上,溫柔如水。

他擡起另一只手,輕輕撫上謝究白英氣的眉:“沒事的,謝叔叔,不疼。”

謝究白睨了他一眼,冷笑着在他傷口上按了下去,力道也沒多重。

但宴辭當即疼得手條件反射似的抽搐了下。

謝究白啧了聲,又後悔似的去吹他受傷的手指,喉嚨艱澀:“疼就說。”

宴辭眨巴着眼,立馬說:“謝究白,我疼。”

謝究白又好氣又好笑,心裏軟了一塊。

這方面倒是挺誠實。

他狀似不經意地說:“要是其他時候,也這麽坦誠直白就好了。”

宴辭沉默片刻:“謝叔叔希望我那樣?”

謝究白上完了藥,開始拿出紗布給他包紮:“嗯。”

宴辭想了下,追問:“那今天謝叔叔不理我,是因為我不坦誠?”

謝究白停下手裏的動作,同他對視,那眼神很分明地再說‘你覺得呢’。

宴辭突然扯住他袖子,放軟了語氣:“謝叔叔,能不能別不理我。”

謝究白低着頭繼續給他包紮,沒有說話。

宴辭語氣難過:“今天謝叔叔對我這麽冷淡,我感覺我要碎了。”

像是有把刀子,在反複地刺他的心。

做什麽都沒精神,吃什麽都沒味道。

每一分鐘呼吸,都覺得心口堵堵的,像是有人在捏着他的咽喉,掐着他的脖頸。

謝究白靜默片刻,擡頭正想跟他好好聊聊,卻對上一雙通紅的眼睛。

那樣乞求地看着他,仰望着他,又充滿了憐愛。

謝究白啞然,有一種靈魂都被牽扯震蕩的感覺。

最終他什麽也沒說,飛快地給宴辭包紮好,随後把醫療箱放在一邊,神色變得認真。

謝究白:“我不是故意冷落你,我只是在想很多事,關于我們之間。”

宴辭變得着急:“然後呢。”

他記得以前幾次,謝究白每次思考他們之間的事後,都會選擇把他推開,有各種理由他們不适合在一起。

謝究白安撫地勾住他手指:“然後我覺得我們應該坦誠。”

他想了想:“今天的事,你拒絕跟我溝通交流,我也難過了一天。”

宴辭睫毛微顫,突然伸手一把抱住了他:“對不起。”

他沒想過謝究白會難過,沒預料到自己在謝究白心裏,已經有能讓他難過的分量了。

謝究白勾唇笑了下,還好,還不算太固執。

還能交流。

他索性站起身,跨坐到宴辭的腿上,摟住他脖子固定住自己。

宴辭被他突然的動作怔住了,随後耳朵悄然變紅:“謝叔叔……”

謝究白覺得這個姿勢更利于他們交談。

這種深層次的話題,談得好感情能一日千裏地進展,一旦談崩,雖然不至于造成毀滅性的打擊,但往後誰想到這件事,都會如鲠在喉。

就如同在雙方心裏種下了一根刺。

他不想那樣,所以選擇了一個很親密的姿勢。

身體相貼時,靈魂也更近,愛人的溫度能提醒彼此,他們是最親密的人,潛意識中拉近彼此的距離。

謝究白看着他:“所以現在你願意跟我講講有關那個女人的事了嗎。”

宴辭瞳孔微顫,似乎有些動搖了。

謝究白輕吸一口氣,同他鼻尖相抵,淺淺厮磨:“我不是想窺探你的傷疤,我只是……不喜歡你今天見到她時的樣子。”

宴辭悲傷地垂下眼眸:“為什麽。”

謝究白也讨厭直白,讨厭說那些肉麻的話,但又想,既然有了哪種心情,為什麽不好好告訴對方。

他更讨厭拒絕交流。

謝究白:“因為,心疼。”

想起當時宴辭臉色慘白的樣子,甚至手都在發抖,說話時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氣,脆弱得像随時要碎掉。

如果他對那樣的宴辭無動于衷的話,那只能說明,他不喜歡這個人。

謝究白想通了,又放得更開了些,他低頭在宴辭的唇上印下一個吻:“我很心疼,我想知道你的過去,想探究你的傷疤……”

“但是你拒絕了,你把我擋在你的世界之外,我進不去,所以我也難過……”

宴辭慌忙搖頭:“不是的。”

他把人摟緊了些:“我只是,難堪,也不想給謝叔叔帶去不好的情緒。”

謝究白淺笑,雙手捧起他的臉,注視着他:“我以前也覺得,自己處理好自己的情緒,不讓它影響到別人,是一個人基本的修養。”

“但現在我明白了,這是不對的,這只會把關心你的人,愛你的人,擋在外面,他們也會難過。”

謝究白指尖摩挲着男生臉頰的輪廓:“所以,以後在我面前,能不能不要掩飾自己,我想看各種各樣的阿辭。”

宴辭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瞳孔閃動得厲害。

他覺得現在的謝究白,仿佛發着光,讓人心口暖呼呼的發軟:“好。”

謝究白:“不管是生氣,還是憤怒,以及傷心,難過,我都想看。我們可以一起坐下來解決。”

這分明才是找伴侶的意義。

他到現在才明白這一點。

索性還不太晚。

宴辭心裏酸澀的發堵,但不是難過,而是感動:“好。”

他的謝叔叔為什麽這麽好,選擇了他後,就這麽勇敢堅定地奔他而來。

謝究白親吻了宴辭一下,同他額頭抵着額頭,親昵地問:“那能跟我說說今天的事了嗎。”

宴辭垂下眼,把臉埋在男人頸窩,貪婪地從謝究白身上汲取勇氣。

半晌做好了心理建設,才開始緩緩說:“在被謝叔叔撿回謝家前,我是一個孤兒,在孤兒院裏長大的。”

“那個女人,她是當年孤兒院裏的護工。”

說到這裏,宴辭徒然猛抽了一口氣。

謝究白輕輕拍着他背,安撫着:“嗯。”

宴辭嗓音微啞:“我以前,被稱為孤兒院裏的小騙子,所有人都讨厭我……”

那時候宴辭才十多來歲,已經到了記事的年紀。

除了性格孤僻陰郁一點外,大家還是比較願意跟他玩的,因為他很厲害,不管多高的樹,他都敢爬上去。

大家都怕狗,但他不怕,大家都怕黑,他也不怕。

這對一群小孩子來說,宴辭簡直就是超人般的存在。

但宴辭喜歡安靜,常常一個人在荒廢的大倉庫玩兒,那裏有一輛廢棄的汽車,他很愛躲在車裏睡覺。

那時的秦翠,也像如今這樣平和近人,笑起來憨憨厚厚的,淳樸得很。

院裏的大人小孩兒都喜歡她,最喜歡她。

宴辭雖然對她算不上喜歡,但也并不讨厭,他總覺得那個女人,面目虛僞,所以不太親近她。

直到有次,宴辭在倉庫的廢車裏看書,秦翠卻抱着一個小孩兒進來。

等進了倉庫,秦翠立馬就變了臉,對那個小孩兒又打又罵。

那孩子是個男生,倔強地忍着眼淚,一聲不吭。

卻招來秦翠更加嚴厲的打罵。

宴辭安靜地聽着,他原以為男生犯了大錯,才會被責罰,但聽到最後,發覺男生只不過是挑食。

又聽了會兒,才知道,男生不光挑食,他還把自己的食物,拿給了孤兒院附近的一條流浪狗吃。

剛好就被秦翠撞見了,秦翠面目猙獰:“你知道院裏的食物多來之不易嗎?!啊?你不吃有的是小孩要吃,你竟然喂了狗?!”

她像個瘋子一樣,同平時慈善的樣子不沾半點邊。

宴辭看不下去了,從車上跳了下去,試圖制止她。

這才發覺,男生身上有很多傷痕,新舊疊加,應該是常年遭受虐待所致的。

秦翠看見他,很驚訝,但只是片刻就恢複了慈善的樣子。

她簡單地解釋了下自己打人的原因,随後帶着笑牽着男生走了。

那個男生,走前還回頭望着宴辭。

本以為事情到這裏就結束了,但原來,才只是個開始。

那天後,秦翠開始找宴辭的茬。

比如他碗裏的飯沒有吃幹淨,人前笑着說他幾句,人後卻把他帶到倉庫,一頓毒打,用惡毒的詞語詛咒他。

宴辭不怕她,他只是不明白,這個女人為什麽會反差這麽大。

而自己,又為什麽要遭受這一切。

又比如,宴辭的被子髒了,秦翠當着其他小朋友的面,只會笑着讓他以後愛幹淨些,讓大家也要愛幹淨。

事後卻又把他帶到倉庫,對他拳打腳踢,甚至用藤條抽。

每次還都很注意,不要給他的臉,和露出來的地方,留下明顯的傷痕。

這樣幾次後,宴辭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他開始報複,跟院長打報告,說秦翠有多惡毒。

跟其他小朋友說,秦翠是個多壞的女人,讓他們小心。

但他們都不信。

每次秦翠都會及時出現,然後笑着把他牽走,跟院長他們解釋,說孩子到了叛逆期了,最近說他兩句都不高興,竟然還開始到處編排他。

簡而言之,就是把撒謊精的帽子,扣在他頭上。

宴辭試圖露出身上的傷疤,證明自己所說的,結果秦翠表現得更憂傷了。

她說,這孩子性格本來就古怪,估計是有自閉症,還有一點狂躁症,并列舉了以前宴辭在院裏打架的事跡。

宴辭嗓音低啞:“後來,院裏的所有小孩都不跟我玩兒了,他們給我取了個外號,叫我撒謊精。”

謝究白閉了閉眼,又睜開,只覺得心髒抽疼,喉嚨酸澀得要命。

他一下一下撫摸着宴辭的軟發,咬着牙說:“都是他們的錯。”

宴辭把他抱得很緊:“然後我被所有人孤立了,他們不再聽我說話,不再靠近我。”

“打飯的阿姨說我是個壞孩子,故意不給我吃飯,說是我這種人渣敗類,這麽小就會誣賴大人,需要好好教育下。”

“小孩兒們朝我吐口水,扔石頭,院長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極其厭惡,好像我真的是個十惡不赦的人。”

甚至他自己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真的,糟糕透頂,惡心透頂,不配活着,不配吃孤兒院的糧食。

就好像,他的世界一下就變得黑暗無比,一點都看不到亮光。

而秦翠,一如既往地虐待他,甚至開始光明正大地虐待他,比如扇他耳光。

而其他小朋友就在旁邊起哄,朝他扮鬼臉,說他太壞了,活該被打。

秦翠則微笑着說:對,他是個壞孩子,大家都不要學他,壞孩子就該待在地獄,一輩子沒人疼愛

那時候宴辭很小,他想不明白,這個世界為什麽這樣,是他做錯了什麽嗎。

他最不理解的人,就是秦翠,為什麽這個女人要這麽對他。

大家都在那個破舊的孤兒院裏,艱難地過日子,不互相幫扶,窩成一團取暖,反而把刀鋒對準自己的同伴,他想不通。

直到後來長大了,再回憶起當年的那些事,他突然明白了。

人在艱難的環境裏,本來就處于壓抑,需要一個情緒的宣洩口,小孩兒尚且年幼,不知煩惱,但大人們就不一樣了。

大人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過着一種怎樣腐爛發臭的人生,但偏偏這份工作需要他們每天面帶笑容,雙倍的壓抑下,就會催生出毫無理由的惡。

據說那時秦翠家裏也剛遭受過劫難,全家就剩下她一個人。

她不能理解她突然遭受的苦難,痛苦卻又無法排解,直到有次脾氣失控,打了一個小孩兒……

于是她找到了一種排解的方式。

反正這是孤兒院,每個小孩兒都是被抛棄的,其餘大人也只是在消極度日,沒有人在意的。

宴辭吸了口氣:“那段時間,我只是麻木地在活着,我甚至感知不到自己在活着。”

“但也是因為這樣,讓小時候的我,不必去面對那些痛苦。”

因為小宴辭已經麻木,感知不到痛苦了。

謝究白安靜地聽完,心裏抽疼:“但痛苦确實存在,對嗎。”

宴辭點頭:“嗯。”

他慘烈地笑了下:“可能我最近過得太幸福了,我是個壞透了的人,活該受苦,老天都看不過去了,所以把她再次送到我面前,讓我再體會一遍那種痛苦絕望……”

打個比喻,以前他像是失去了味覺,所以黃連再苦,他都嘗不出來。

現在他不光恢複了味覺,還一直吃着糖,突然又吃了一口黃連,瞬間被苦得心髒都要碎裂。

謝究白需要不斷地呼吸,才能緩解心髒缺氧的窒息,和難過的抽疼。

他抖着手,撫摸着宴辭的軟發,親吻着他的耳垂:“不是的寶貝,你很好。你特別好。”

更讓宴辭無法原諒的是,再見面秦翠已經不認得他,把一切都忘了。

給他造成了致命傷害後,那個女人自己卻過上了幸福的日子。

甚至改頭換面,成為了一個正義又善良的人,成為了幫助別人的施救者。

作者有話說:

大長章QVQ乖乖們下午好,尤其是我QVQ

大家大概能猜到吧,小狗辭的組織,類似于給國.家辦事那種,是純正義的組織,而且權限非常牛逼,但是不能見光,專門幹一些明面上不好處理的事情,文中不會點名哈,怕涉及敏感的東西,作話裏跟大家淺說一下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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