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

第 54 章

張萬揣着事兒, 心不在焉地跟在宴辭身後。

走了幾步後,前面的身影突然停住,宴辭的回頭看他, 那張英俊的臉被埋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

宴辭:“你跟着我幹什麽。”

張萬啊了聲, 含糊說:“這不謝哥不見了,怕你情緒不好,擔心你嘛,想跟你一起找。”

宴辭哦了聲:“但是兩個人分開行動, 找到人的概率更大吧。”

張萬眼神閃爍, 佯裝醒悟:“啊, 對啊,你看我喝了酒腦子都不清醒了, 那我們分開找?”

宴辭突然上前幾步,一雙眼鷹一樣銳利地盯着他:“所以你把謝叔叔藏哪兒了。”

張萬瞳孔一震, 整個人都懵了一瞬, 又很快反應過來,着急道:“什麽?這時候你就別開玩笑了, 咱們分頭行動吧。”

宴辭凝視他, 臉色陰沉得吓人。

兩人就這麽對峙了半晌,張萬心跳越來越快,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兒暴露了,總之現在只能打死不認。

但面前的人, 給他一種很凝重的壓迫感, 就好像一座大山即将傾覆而來, 讓他喘不過氣。

分明也就過了十幾秒, 但他卻覺得時間漫長得好像一個蠶繭, 宴辭的眼神就是蠶繭的線頭,一點點拉扯着他的心髒,卻怎麽都看不到盡頭。

讓人有種難以言說的煎熬和折磨,張萬甚至克制不住地手抖了下。

半晌後,宴辭突然指了指左邊的走廊:“是在那邊嗎?”

張萬意識到他是在問謝究白的方位,張了張嘴,笑得僵硬:“我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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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辭點點頭,指了指張萬身後的方向:“是在那邊?”

張萬頓時心跳漏了一拍,瞳孔克制不住地縮放。

宴辭拍拍他肩,直接越過他往那個方向去了,輕飄飄的留下一句:“找到人再算賬。”

張萬雙手死死攥成拳頭,有些懊惱地踢了一下走廊上的垃圾桶。

媽的!

他到底是哪裏露餡了。

真是小看宴辭了。

宴辭邊走邊觀察了一下周圍,這條走廊沒什麽包間,主要是廁所,休息室,還有雜物室和倉庫。

廁所和休息室的門口都有門檻,謝究白坐着輪椅進門都不方便,又是個極端讨厭麻煩的人,不可能會去這些地方。

而且謝究白的警惕性很強,所以張萬肯定是在他不注意的情況,把他推進的某個地方。

所以那個地方,絕對不可能有門檻。

那就排除掉廁所和休息室,只剩下倉庫和雜貨間。

宴辭一間一間推開倉庫的門,發覺裏面基本都被堆滿了東西,根本容不下一個人藏身。

直到他找遍了所有倉庫,最後發現了一個冷庫。

宴辭驟然臉色一沉,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冷庫沒有鎖,他直接推開了門。

視野重新變得明朗時,他一眼就看見了坐在輪椅上,被凍得奄奄一息、面色青紫的男人。

宴辭發了瘋似的撲過去,顧不得那不多,抱着謝究白就往外沖。

他的環着男人的手都在顫抖,一雙眼睛紅透了。

包廂裏的暖氣最足,宴辭就近挑了一間,把人小心翼翼地放在沙發上,又緊緊抱住他,試圖用自己的體溫給男人取暖。

宴辭嗓音都在發抖:“謝究白,謝究白你怎麽樣了。”

半晌懷裏的人都沒動靜,宴辭怕得心跳都快停了。

他咬着牙,深吸一口氣,手指貼上謝究白的大動脈。

指腹下,脈搏雖然微弱,但還在規律地跳動。

宴辭閉了閉眼,又睜開,猛然松了口氣:“沒事了……我來了,我在,我馬上帶你去醫院。”

緊繃的神經得到喘息,這時他的理智才開始回溯,拿出手機正要打電話叫救護車,一只冰涼的手突然搭上了他胳膊。

謝究白緩緩掀起眼皮,氣若游絲:“別,我沒事。”

他嘴唇發紫,臉色慘白,兩頰因為溫差突然過大而有些泛紅,整個人像一枝被冰雹摧殘過的玫瑰,連花瓣都是破碎的,仿佛随時都會枯萎,讓人看着心疼極了。

宴辭聽到他說話,一顆死掉的心,才驟然活了過來。

他滿臉疲憊地望着謝究白,半晌後,一頭栽倒在男人的肩上。

謝究白無奈:“我沒事,你做得很好,來得及時。”

再晚一會兒,可能他就得凍死在冷庫裏了。

宴辭用臉蹭着他的頸窩,沒說話。

謝究白正要問問宴辭怎麽找到自己的,一股溫熱的液體,突然順着他的頸窩滑進了衣服,讓他整個人一怔。

宴辭的眼淚那麽炙熱,滾燙,像是要将他的脖頸都燒出一個洞來。

謝究白心裏頓時軟成一片,他費力地擡起胳膊,愛憐地撫摸着宴辭的頭。

他感覺懷裏的人仿佛快碎掉了,比他還脆弱。

兩人就這樣依偎在一起,互相依靠,彼此支撐。

屋裏很安靜,只有偶爾外面的走廊上會傳來幾句笑語和腳步聲,但他們仿佛跟這個世界隔絕了,彼此的眼裏和心裏都只剩下對方。

好一會兒,謝究白覺得差不多了,才拍拍宴辭的頭:“好了。”

宴辭這才擡起頭,一雙眼睛通紅:“謝叔叔,對不起,我不該讓你離開我的視線。”

可能是他第一次帶謝究白進入自己的圈子,第一次享受在衆人面前擁有謝究白的感覺,所以有些得意忘形。

再加上今晚的氣氛實在太好,讓他不覺中放低了警惕性,這才讓張萬鑽了空子。

謝究白已經不勸他了,每次發生這樣的事,宴辭總會自責。

以前他并不明白,不管是死是活,都是他自己的事,宴辭沒有必要為他的生命負責。

而且,每個人都沒有義務,為另一個人的生命安全負責。

到現在,謝究白稍稍有點明白了。

宴辭把他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還要重,這種看似無厘頭的責任感,來自于對他深沉的愛意。

他怎麽能不被打動?

謝究白雙手捧住宴辭的臉頰:“好了,我沒事,是我不要你跟着我的,要追求責任,你應該怪我,而不是怪你自己。”

宴辭什麽都沒說,垂着眼,瞳孔脆弱地顫動,像頭受傷的獅子。

謝究白看着心疼,伸手抱住他,親吻着他的側臉:“沒事了。”

為了轉移宴辭注意力,他又說:“對了,張萬有問題,他人呢。”

宴辭猛然回神,他顧不得心底洶湧的情緒,站起身就要走。

謝究白一把拉住他:“幹什麽去?”

宴辭嗓音低啞:“去找張萬。”

該算賬了。

這個人讓謝叔叔吃了這麽大苦頭,差點凍死,他絕對不會放過。

謝究白:“一起去。”

宴辭猶豫,謝究白啧了聲:“作為受害人,我必須要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做。”

宴辭:“好。”

兩人沒費多大力氣,就在原來聚餐的包廂找到了張萬。

其餘人已經走了,屋裏空蕩蕩的,燈光昏暗閃爍,只有張萬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地上,拎着一個酒瓶子,神色落寞。

聽見宴辭進來的腳步聲,他也沒看一眼,只是仰頭喝了口酒。

宴辭把謝究白安放在沙發上,幾步過去,一把拽住張萬的衣領,将他揪到謝究白的面前,一把推在地上:“解釋下理由。”

如果不是謝究白說想要知道張萬的動機,他一定克制不住自己,現在就揍死張萬。

張萬嘲諷地笑了,仰頭看向宴辭:“他是代你受過,你該想想自己都幹過些什麽。”

宴辭一怔,眉頭微蹙。

張萬撐着地調整了下坐姿:“好,你想不起來那就我來提醒你。”

“一年前,你舉報過一個建橋公司的負責人,說他貪污渎職,導致建成兩年的茫江大橋突然垮塌,死傷數百人。”

“後來這件事在社會上進行了曝光,那個負責人承受不住群衆的壓力,當天晚上就跳橋自殺了。”

宴辭回憶了下,的确有這麽一件事。

當時茫江大橋坍塌,造成的影響過于惡劣,他接到任務,協助一批人對該事件進行徹查。

最後查到了一個叫張敏橋的人,是他挪用了修橋的公款,導致建橋的資金不足,并且把建橋材料以次充好,這才導致大橋建成兩年就坍塌了。

這件事最後,不光是張敏橋,包括工程師,甚至參與工人,全部進行了徹查,但凡手上不幹淨的,全部都依法進行了處理。

但宴辭每次出任務的身份,都是假的,張萬是怎麽查到他頭上來的?

張萬恨恨咬牙:“那個負責人,叫張敏橋,他是我父親。”

宴辭冷眼:“不對,張敏橋根本沒有兒子。”

組織給他的檔案明明白白寫着,張敏橋只有一個離異的妻子,離異時兩人并沒有兒子……

宴辭徒然握緊手,想到了什麽。

張萬:“我爸和我媽離婚時,并不知道有我,後來我媽怨他,把我戶口上到了舅舅家……”

後來張敏橋偶然發現了他的存在,知道自己還有個兒子,十分高興,隔段時間就去看他,給他帶禮物和零食。

但為了不讓張萬母親發現,每次張敏橋都是偷偷去的。

張萬是有些怨恨張敏橋的,他聽母親說過,張敏橋事業心強,只想建設好橋梁,忙于工作,就經常不在家,母親受不了這樣的聚少離多,也受不了張敏橋的薄情,于是負氣離婚。

但後來張敏橋真的對他很好,教了他很多為人處世的道理。

其中張敏橋跟他說的最多的就是,做人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說他想要建設最穩固最牢靠的橋梁,為人民服務,為社會積功德。

這樣的人,這樣的父親,怎麽可能貪污?

宴辭聽他說完這些,沉默了半晌:“你并不了解他。”

張敏橋同兒子描述的,只是年輕時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是一個完美和理想的自己。

實際上在現實的磋磨中,他早就變了。

這并不是張敏橋第一次挪用建設橋梁的公款,只是這一次出的事兒太大,牽扯到上百條人命,掩蓋不住了。

張萬額角青筋暴起:“住口!你又有多了解他?他那麽好!”

他突然哭了:“他那麽好……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宴辭:“他被舉報,如果他手腳幹淨,自然不會有事。”

“茫江大橋确實是他督工建設的,坍塌的時候,橋上面還有數百人,他們死的死,傷的傷,難道他們就活該?”

“他們需要一個公道,你想過他們的家人會有多痛苦嗎?”

張萬猛然倒抽一口冷氣,他咬着牙看向一旁,神色悲痛又複雜。

宴辭:“你只是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父親是那樣的人,你只是個不願意面對現實的懦夫。”

所以才把氣都撒到他身上,試圖找到一個人,替他背負這沉痛的事實。

宴辭眼神驟冷,蹲下身,凝視着張萬:“你真的不知道,你父親把挪用的公款,拿去幹了什麽嗎。”

張萬拎着酒瓶的手一顫,臉色一點點衰敗下去,最後他嚎啕痛哭。

他是知道的,那些錢,都用來給他治病了。

兩年前,他因為一場車禍進了醫院,情況十分嚴重,差點就成了植物人。

他們家經濟條件并不好,母親根本拿不出錢,每天都以淚洗面。

有天張敏橋來看他,從那天後,他開始得到最好的治療。

其實在茫江大橋事件,張敏橋跳樓後,張萬就猜到了他治病的錢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這讓他痛苦不堪,一面接受不了記憶裏那個正直為民的父親,變成一個自私貪婪的小人,社會的蛀蟲,一面又因為這沉重的父愛而窒息。

父親做錯了什麽?不過是走投無路,想要給他治病。

他找不到情感的出口,不知道怎麽宣洩痛苦,最後只能恨上宴辭,恨上他以為的‘罪魁禍首’,以此來讓自己好過一點。

張萬能想到最狠的報複方法,就是毀掉宴辭最愛的人,讓他也像自己一樣痛苦。

所以他盯上了謝究白。

這時,屋裏沉默了很久的謝究白,突然開口說:“其實你根本沒想讓我死,對嗎。”

如果張萬真想要他的命,就會在把他關進冷庫後,直接離開西圖瀾娅餐廳,這樣等宴辭回過頭發覺謝究白不見了,即便要找人,也不知道該從哪兒找起。

就算最後宴辭運氣好,等找到謝究白,一定也是在他被凍死後了。

張萬要做的,僅僅只是拖延時間就好。

但張萬卻沒有,他把謝究白關在冷庫後,選擇了回到包廂,通知宴辭和其他隊員找人。

哪怕宴辭發現了正确方位,他也沒有阻攔。

因為根本上,張萬還是一個有良知的人。

他很矛盾,一面想要報複宴辭,讓宴辭痛苦,一面又內心掙紮,不想讓謝究白死掉。

張萬淚流滿面,沒有回答謝究白的問題。

宴辭沒有理會他,把謝究白抱着放在輪椅上,推着他離開了。

兩人出了西圖瀾娅餐廳就上了車,車內開了空調,謝究白已經緩和過來了。

他見宴辭臉色不太好,開口轉移他注意力:“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宴辭神色很淡:“張萬來通知我們你不見了後,他一直跟着我,雖然面色着急,但他并沒有像別人一樣去找你,而是把重點放在了我身上。”

所以當時他就覺得奇怪。

後來張萬一路跟着他去看監控,說的話也很有導向性。

告訴他們謝究白消失的人是張萬,一路上跟着宴辭,并試圖用自己的推斷去影響宴辭的,也是張萬。

宴辭這些年接手過的懸疑任務不少,所以他總結出了一個經驗——在這種緊急的情況下,誰在試圖帶節奏,誰就是幕後人。

其餘人在事發緊急時,只會像昏了頭的蒼蠅到處亂撞,只有兇手會關心整個事件的進度。

所以他會去引導那個距離真相最近、或者跟受害者關系最近的人,要麽是引導他靠近真相,要麽是引導他遠離真相。

整個過程中,只有兇手在試圖推進事件的進展,關心事件的發展,試圖用語言和行為,是誘導別人。

看完監控後,宴辭大概覺得張萬有問題。

于是他選擇了直接同張萬對峙,直接拆穿他,這時候拼的就是心理素質。

張萬只是個普通人,他的心理素質顯然很脆弱,只要稍稍試探,他就漏洞百出,讓宴辭很容易就找到了正确方位。

謝究白聽完這通分析,眼裏不禁幾分贊賞。

他伸手勾住了宴辭的手指,嘴角挑起笑:“挺聰明。比我想象中要聰明。”

以前他一直覺得,宴辭不太成熟,但兩個人中有一個成熟就夠了,他覺得不成熟的宴辭也是可愛的,把這當成一種情趣。

但經過這件事後,謝究白才發覺,宴辭很成熟,只是在他面前會容易顯露脆弱。

宴辭,早就是一個可以供他依靠的成熟男人了。

謝究白驚喜于這個發現,牽起宴辭的手,在他手心吻了下:“獎勵。”

宴辭卻不像以前那樣高興,連嘴角扯動的弧度,都很勉強。

謝究白只當他是今天受了驚吓,所以情緒不太好。

又因為在冷庫關的半小時,讓他身體不太舒服,索性就閉目養神了。

謝究白的腦子卻沒有歇息,他想着今天張萬說的話,不斷地琢磨。

總覺得,宴辭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那麽簡單。

以前還覺得,宴辭跟秦臻關系近,經常幫着秦臻一起出任務,而秦臻開的是偵探所,所以知道很多消息很正常。

但他們只是個偵探所,貪污渎職這種事,裏面涉及的東西太多,不是一個偵探所能調查得出來的。

而且兩年前,宴辭還沒有成年,即便他去舉報張敏橋,如果沒有背景過硬的人撐腰,那他的舉報很快就會被壓下去。

想不通的點實在太多,謝究白今天已經很累了,沒那麽多精力去思考,幹脆睡覺,等明天再說。

等車子到了小區樓下,謝究白已經睡着。

宴辭溫柔地把他抱回家,安放在床上後,一個人在客廳坐了會兒,又匆忙地出門了。

他始終無法釋懷,在冷庫裏看到謝究白渾身發抖,臉色慘白的樣子。

更原諒不了,這場事故,是因他而起。

作者有話說:

來啦,大長章麽麽麽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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