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夜風呼嘯,自北而來。
單薄蒼白的少年赤着腳在林中飛奔,絲毫沒被腳下的枯枝妨礙到,嶙峋的樹木枝杈交錯在頭頂,随着他飛快掠過,它們仿佛也在不斷變幻形狀。
他忽然停下,握緊了寒芒閃爍的長匕首。
不知不覺,他進入了污染區的禁忌地帶。
眼前是一道透明的的牆,一切接近它的非人類生物都将化為灰燼,哪怕是他這樣基因不純正的人類也一樣。
“牆”将整個大陸一分為二,牆內這一側是污染物橫行的污染區,而牆外是真正的人類世界,被稱為統治區。
少年大概是污染區唯一的例外,他不怕“牆”,偶爾還會到牆邊來“拾荒”,有時候能撿到風從人類世界帶來的東西,比如一塊布料或者一張紙,那些破破爛爛的邊角料能讓他開心好一陣。
讓他意外的是,今天,牆外居然站着幾個人類。
月光折射下,“牆”泛起淡紫色微光,幾個人就站在跟他相隔幾米遠的地方。
統治區在南,污染區在北,晚冬初春,交界處的氣溫很低。
透過被熒光纏住的蒙白霧氣,少年看到一行四人肩上披着月光,正詫異地盯着自己。
三個穿着灰衣服的人把頭湊在一起說話,還不時對他指指點點。
而站在最前面的那個人身上比他們多了件鐵色長外套,身材被襯托得修長挺拔,他的下半身隐沒在長草中,露出勁瘦的腰身和寬闊的胸膛,灰色的眼睛冷冰冰的,少年被他用審視的目光凝視着,想要退縮。
不,他才不會退縮,他們可是人類啊!牆外的人類!
少年激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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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偏頭想了想,從腦子裏翻出一個從沒用過的詞彙:“你好。”
對方的眉頭皺起來了。
他又搜腸刮肚,想到自己應該做自我介紹:“我叫溫故。”
對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溫故有點生氣,雖然他很喜歡他的樣子,但還是決定不看他了。
他把眼神轉向後面的三個人,很快被其中一個吸引。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最後目光落在她肩頭的麻花辮上,那條辮子油亮整齊,發絲被月亮照的反光,把他給看呆了。
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胡亂披在背後的及腰長發,它們正像地上的雜草一樣随風舞動。
為首的那個人朝斜前方走了一步,溫故就看不到有着漂亮頭發的人類了。
他質問地看向對方,卻在跟他目光相對的一瞬間,後背涼了一下。
很明顯,對方不喜歡自己,甚至有些……敵視?
為什麽?是因為自己表現得不夠友善嗎?明明按照人類的禮節打過招呼了呀!
突然,身後傳來沙沙聲。
他提起鼻子嗅了嗅,聞到一股熟悉的腐臭味,回頭就看到盤根錯節的大樹底下,一頭身上帶着腐爛印痕的恐狼正虎視眈眈看着牆外的人類。
它幽綠的眼珠冒出貪婪的光,黑乎乎的涎水打濕了下颌的毛發,饑餓促使它铤而走險打算越牆飽餐一頓,可當它看清楚牆邊的溫故後,突然夾起尾巴再次開溜。
溫故就知道這家夥還在這附近沒跑遠,他興奮地轉身追上去,一人一狼瞬間消失在暗沉沉的枯樹林裏。
牆外,污染巡查處的人面面相觑,他們這次出來執行任務,沒想到居然能在牆內看到這麽幹淨漂亮的污染物。
“怎麽回事?好像是人?”
“是吧?表面上看不到多餘的零件,哦,該有的也一樣沒少。”
“澄澄姐,他剛才好像在看你哎?”
“總巡查,他是不是對你說話了?”
“牆”能連聲音一并阻隔,溫故的聲音跟他的身體一樣被隔絕在牆內,外面什麽也聽不到,可他并不知道這一點。
宋海司冷眼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一點點扯下染上綠色草汁的白手套。
剛才的少年眼神幹淨的有些過分,根本不是污染物會有的眼神。
這不合常理。
通常來說,總巡查的這個動作就意味着收工,但他的臉色可不太好看。
首席巡查員張堯手裏捧着探測器,臉上是十分的小心翼翼:“總巡查,我們找了這麽久都沒檢測到污染,是不是C15794給的位置不對?”
C15794是他們最近抓到的污染物。
他原本是個人類,一年前誤入污染區,仍能保持一部分人類的智慧和認知,但卻再也出不來了,這很正常,像他這樣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據他語焉不詳的供述,他是從這一帶的漏洞逃回統治區的,但巡查處在這裏駐紮了兩天,還是沒有結果。
這不是個案,最近監測到的污染數據越來越多,他們巡查處忙得不可開交。
宋海司用毫無溫度的目光掃了張堯一眼:“位置不對,所以?”
張堯經過兩秒鐘的深思熟慮:“嗯……應該……我這就讓他們重新提審!”
宋海司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但也懶得浪費口舌去糾正。
“污染值檢測結果。”
“有幾處污染殘留,這說明的确有污染物從牆內逃出來!”張堯跟趕忙回答,又猶豫地說,“是不是‘牆’……嗯……不行了?”
不料,宋海司卻點了點頭:“二十年了,也該不行了。”
他說出這句話,無疑是判了“牆”的死刑,三名巡查員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面面相觑,不敢吭聲。
“牆”不行了?
統治區要再次淪為污染物的樂土了嗎?
宋海司捏了捏眉心,吐出長長的一口氣:“張堯。”
“是!總巡查!”張堯趕忙立正。
宋海司簡潔地下達命令:“準備開門。”
“是!”張堯愣住,“啊?”
“打開門,準備微型光束炮。”宋海司轉身朝臨時基地的方向去,破天荒地多留下了一句話。
“它們該見識到踏入統治區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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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薄的身影蹚着地面上的長草爬上一座小山,肩頭還扛着一頭沒有腦袋的恐狼,血液和內髒連同脊椎都被在溪邊除去洗淨了,但還是有顏色很淺的血液落在他的身上,他卻一點也不在意。
到達半山腰時,他轉了個彎,走上一條幾乎看不出來的岔路,然後在幾棵結着果子的大樹下停住,仰望頭頂散發着清香的果子,吞了吞口水。
他把狼屍放到一塊光滑的大石頭上,撥開挨着的雜草,在露出來的那塊小木板上敲了敲。
然後,他從樹上摘下兩顆蘋果,拿在手裏來回抛了兩下,轉身回到剛才的路,一直走到山頂。
血紅的月光籠罩住小小的山頭,枯敗的落葉覆蓋着虬結的樹根,從這裏往下望,能看到一條灑滿紅色碎鱗的小溪,和更遠處直插天際的“牆”表面流動的浮光,是污染區難得的好景致。
一座墓碑豎在這裏。
說是墓碑,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塊稍微白一點、棱角圓潤一點的大石頭而已,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媽媽溫”,“溫”字後面畫了一張讓人看不懂長相的女人臉,再往後,繼續刻着“之死”,最後是一團麻線狀的不明線條。
墓碑雖然簡陋,但能看得出,刻的很用心。
他坐到墓碑旁邊,看着山下漆黑的密林,像無數個日日夜夜一樣,跟墓碑下面的人一起欣賞這一成不變的景色。
“媽媽,我出去找獵物了,找了三天才找到污染不那麽嚴重的,哦,三天沒回來了,那我就跟你發誓三遍哦!”
“我是人類,我會保持善良,我永遠不會變成喪失理智的污染物。”
“我是人類,我會保持善良,我永遠不會變成喪失理智的污染物。”
“我是人類,我會保持善良,我永遠不會變成喪失理智的污染物。”
任務完成,他咬了一口蘋果,被酸得五官都皺成一團,卻還是把它一口一口吃光了。
“媽媽,這個果子叫蘋果,徐西霜說他種了三年才種出來,應該很寶貝吧?其實我更喜歡西紅柿,可他不舍得讓我吃,說要拿沒被污染的魚去換,可這邊的環境越來越差,我搞不到沒被污染的魚了。”
他嘆了口氣,清澈的目光仿佛跨越了很遠很遠的距離,一直看到那個他向往的地方。
良久,他問:“到底什麽是善良?我問徐西霜,他說善良就是讓其他人想親近,可是污染物又都遠遠躲着我……嗯,沒關系,反正我也不喜歡它們。”
他又開始啃第二顆蘋果,這顆要比剛才的甜,他吃得很開心,語氣也愉悅起來。
“媽媽,今天我見到人類啦,四個人類,在‘牆’外面!”
“我對他們說‘你好’了,可他們不回答我,我想肯定是我的表現不夠好,可沒關系,我還是很高興能見到人類,我還想把獵物送給他們表明我很友善,可回去的時候他們已經不在了,要是他們多留一會兒就好了。”
“有一個人長得真好看……上次我跟你說過徐西霜是最帥的人類吧?現在我收回這句話,徐西霜那家夥是吹牛的,他跟今天那個人比簡直太難看了!嗯……但是那個人的眼神好兇,他一定是個不善良的人。”
“還有一個人,跟你一樣是“女性”,在我們污染區一直都很少見呢!她的頭發梳的好好看,我看了好半天才學會,我又進步啦,現在就梳給你看!”
……
月光下,少年把自己披散的頭發分成了三股,臉上挂着憧憬的微笑,憑借短暫的記憶一點一點編起麻花辮。
半小時後,他張牙舞爪地揪扯起打了死結的頭發,像一只被綁住尾巴的貓。
一小時後,他憤怒地掏出長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