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溫故被自己氣得夠嗆,不知不覺枕着母親的墓碑睡了過去,天還沒亮,一股濃烈焦香味從半山腰飄上來,吵到了他的鼻子。
他揉了一下惺忪的睡眼,用力吸光周圍空氣裏的香味,迷迷瞪瞪就往山下走。
走了幾步,他回頭看向墓碑,咕哝:“媽媽,我明天再回來看你……”
污染區的天空仿佛永遠蒙着一層霧霾,再強的陽光都穿不透似的。
半山腰,地面上小小的木板被掀開,露出一個洞口。
果樹下燃着火堆,火堆上方架着一條扒了皮的狼腿,誘人的香氣就是它散發出來的,被烤出的油花不時滴在火堆上,滋滋啦啦的響。
輕快的腳步聲傳來,背對着來人的徐西霜按住粗陋的燒烤架手柄,從狼腿上割下一塊肉,在溫故蹲到他旁邊時,順手遞給他。
他誇獎道:“這次的肉質不錯。”
溫故嘴巴塞得鼓鼓的,嘴唇被油浸得發亮:“唔,轉了幾天才找到這頭,好像是剛闖進來的,受污染不嚴重。”
“啊,這該死的世界,連空氣都是污濁的,好懷念外面。”徐西霜仰起頭,充滿回憶地閉上眼,可觸角上的兩只眼睛卻還是睜開着的。
它們永遠沒法閉上,正因如此,睡眠質量本來就不太好的徐西霜才給自己挖了個地洞。
溫故嚼東西的動作停了停,嘴裏的狼肉都不香了。
外面,是他畢生都在追求的夢想,可他沒聽說有誰出去過,倒是總有新的生物進來,徐西霜就是其中一員。
他是三年前進來的,被一只長滿苔藓的蝸牛污染了,好在他沒背上蠢蠢的殼子,皮膚也沒變成綠色,只繼承了它的觸角。
大多數時候,溫故覺得徐西霜是個好人,他告訴他他們是朋友,會給他講外面的事,他還想法撿回遺失的背包,從裏面掏出了各種各樣的種子,雖然它們中間的大部分都無法在被污染的土地上種活,但他還是第一次吃上了西紅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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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他也會讨厭徐西霜,因為他總是說大話,還會嘲笑他在墓碑上刻的那些字,說是連他兒子五歲時寫的字都不如,還有,他在看到他随手切死一只強大的污染物後,就推翻了之前說過的要把他當兒子養之類的話,改口說要公平交易,讓他外出打獵換他的果子吃,當然,這些肉被耐心烤熟後,也會分他一份。
注意到他的情緒,徐西霜哈哈一笑。
“別想了,我們這樣的已經不能算是真正的人了,就算出去,污染物巡查處也會給我們戴上手铐和頸環,狗都不如。”
“狗?”
“一種動物,罵人用的,當然,只是個比喻,狗本身是可愛的動物。”
“什麽是比喻?”
“……沒事了,當我沒說。”
“哦。”
徐西霜捋了捋觸須,覺得自己可能傷害到這個小朋友了,趕緊轉移話題:“你的頭發怎麽了?”
“昨天……我想變得好看一點,然後沒搞好……”溫故咕哝着,心裏還想着狗的問題,“戴上你說的那些東西,很疼嗎?”
“不,跟疼沒關系,那些都是限制有劣跡的污染物用的,哈哈,我們是污染物了,小寶貝。”徐西霜笑了笑,“不過運氣好的話,還是能混進城市周圍的!”
“城市?”溫故的眼睛亮了,“真的可以?”
“嗯,會被戴上頸環待在城市外圍的被污染人類聚居區。”
“哦……”溫故的眼睛垂下,他不确定自己算不算犯過錯,他殺了好多污染物,其中也有喪失理智的人類。
雖然覺得他去往城市的願望永遠不可能實現,還惡狠狠嘲笑過,但作為唯一的朋友,徐西霜還是安慰:“人類對被污染同伴的接受程度還是很高的。”
“那他們一定也能接受你。”溫故說。
徐西霜嘿嘿地笑:“別說有‘牆’擋着出不去,就算能出去又有什麽意義?我兒子那麽優秀,一定能照顧好自己……而且,他也在研習生物,成績還不錯,我也算後繼有人了,現在我在這裏很好,沒必要出去。”
語氣雖然輕松,但溫故還是覺得他有點落寞。
他看了看周圍破敗的樹林,不理解:“為什麽?你不是總嫌棄污染區臭?那為什麽不出去?”
“落差太大了,要是被老朋友們看到我這副鬼樣子……”他指了指自己的觸須,“我以前是個植物學家,統治區數一數二的天才,你懂嗎?我的智慧就像你的戰鬥力,無人能及!要不是這樣,我大概早就跟其他被污染的倒黴蛋一樣失了智了。”
看徐西霜的表情,溫故就知道他又在吹牛了,只不過,這次連他也給一起吹起來了。
他吃掉最後一口狼腿肉,舔了舔嘴角的油花:“我很厲害嗎?”
徐西霜豎起大拇指,做了個肯定的手勢:“當然!除了你,還有誰能追得那些家夥滿污染區跑?”
雖然覺得他在變相哄自己幹活兒,溫故還是很開心,他踢了踢地上剩下的一大半狼屍,自信叉腰:“我現在就去把它們連窩端了,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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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染源是在幾十年前莫名出現的,它們頻繁污染人、動物、甚至是植物,讓那段日子變成所有人類揮之不去的噩夢。
原本的親人,朋友,寵物,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變成恐怖的殺戮機器,整個世界差點因此毀滅。
後來“牆”出現了,它阻隔了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五的污染物,讓人類得以喘息。
如今,已經過去了二十一年……
清晨,統治區最先進的重型武器指向隔離的大門,随着厚重金屬門扉緩緩打開,門內森寒惡臭的氣息貼着地面湧進郁郁蔥蔥的森林邊境,揭開死亡的序章。
在所有同事的眼神鼓舞下,首席巡查員張堯再次勇敢地站出來,質疑起宋總巡查官的決定。
“總,總巡查,這樣真的沒問題嗎?要不要跟葉先生彙報一下……”
葉先生是統治區的最高統治者,葉雷。
宋海司瞥了一眼張堯的雙腿,重新把目光投向大門。
要不是繃得比以往還要筆直,他還真以為他竟然有了質疑自己的膽量。
“為什麽要彙報?”他反問。
“就……就……萬一出了意外……”
“那就別出意外。”
“啊……是!”
張堯敬了個禮,如釋重負地想要開溜。
忽然,臨時指揮臺上的監視器突然發出刺耳的嗡鳴聲,紅燈瘋狂閃爍,這是有污染物出現的警報。
四架微型光束炮被自動激活,炮口一起對準大門,幾秒鐘後,一個身軀颀長,四肢着地的半人形污染物出現在門內。
它的皮膚上布滿了癞蛤蟆一樣的圓形疙瘩,喉嚨裂開,露出暗紅發黑的喉管,沒有眼睑的眼睛裏全是嗜血的渴望。
它跳躍能力極強,一次能跳兩米高,幾下就到了門前,然而,在前肢接觸到統治區地面的一剎那,四道耀目的光束照亮夜空。
一股青煙升騰而起,跟突兀的光亮一起消失在夜風中。
張堯跟旁邊的巡查官秘書奚風光擊了個掌,然後默契地爆發出兩聲大笑。
也難怪他們這麽激動,堵在人家門口刷怪什麽的,不要太爽!
宋海司活動了一下肩膀和手臂,轉身朝臨時營地的休息區走去。
一夜沒睡,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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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過去,企圖沖卡的怪物越來越少,這讓整個巡查處的人都松了口氣。
總巡查官的目的達到了,而且成果斐然,今年年底應該不會被葉先生找茬扣獎金了!
清晨的野外本應該空氣清新,但這兩天的環保指數變得有點低,空氣中二十四小時浮蕩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天氣卻很不錯,在終年寒冷陰霾的交界處,能曬到暖洋洋的陽光,是難得的惬意。
宋海司一早就坐在距離大門幾百米的指揮臺邊享受陽光的沐浴,順便收了個“快遞”。
他打開精美的盒子,看到裏面的奶油小蛋糕,摸出通訊器随手發了個“謝謝”,就一邊吃蛋糕,一邊盯着門內的世界。
難得宋海司心情不錯,張堯的興致也跟着水漲船高:“總巡查,我們炸幾天?”
“三天。”
“啊?就三天?”張堯像個春游即将結束的小朋友,立馬垂頭喪氣。
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那就是快要收工了?
多殺幾只多好……
宋海司擡腕看了眼手表:“下午三點。”
張堯軍靴鞋跟一并,磕出清脆的響,立正:“是!”
一整天都沒什麽污染物出來,所有人準備打包回家。
可就在兩點五十九分的時候,門內飛速掠過一道黑影,控制臺上警鈴大作。
微型光束炮自動對準大門,準備和之前的二十五次一樣,讓敢踏足這片土地的怪物灰飛煙滅。
宋海司單手托腮觀察着那只醜陋污染物,卻發現它扭曲的面孔異常驚恐。
察覺到不對勁,他直起身,一瞬不瞬地盯着門內。
在那只污染物沖出大門的前一刻,另外一道黑影閃電般追上來,并一把拉住它背後稀疏的毛發。
沒有進入設定攻擊範圍,光束炮依舊安靜地指着目标。
兩道黑影定格在門內,距離射程只有幾米,借着污染區內日複一日的晦澀天光,宋海司看清了後面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
被追逐的那只污染物的胸口透出一截鋒利的刃尖,粘稠的血液緩緩滴下,它張大嘴巴,渾濁的雙眼望天,爪子痛苦抓撓卻阻止不了死亡。
利刃被抽出,溫故随手在它背後斜斜一挑,竟然徒手抽出一條白森森的脊椎。
“嗷嗚——”
一聲慘嚎落下,污染物倒在地上徹底軟成一灘爛泥,也把溫故單薄的身影暴露在衆人面前。
他一手握着染血的長匕首,一手提着長長的脊椎,七長八短的頭發在剛剛的追逐戰中完全披散下來,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看不出原本面目,只有那雙清澈又充滿好奇的眼睛靜靜跟僵立在門外的宋海司對視。
門內外陷入一片長久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