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溫故有點不知所措。
他覺得自己今天真夠倒黴的,盯了兩天的狼群,還沒等動手,突然有一只污染物跳出來,把它們全吓跑了。
不但如此,那只污染物在吃掉一頭恐狼後還想吃他,卻莫名其妙又掉頭跑了。
溫故習慣了,大部分污染物見到他都會逃跑,他很郁悶,因為按照徐西霜的話來說,這大概意味着“不善良”。
他每天都對媽媽發誓要做個善良的人,嗐!
溫故生氣了,生氣它搶走自己的獵物,還氣它想攻擊自己,污染區生存法則——不要給對你虎視眈眈的家夥任何機會。
在這裏,趕盡殺絕是常有的事,可能放走這家夥,明天他就會帶着一大堆親戚朋友找上門。
怕倒是不怕,就是很麻煩。
于是他拿起長匕首追了這家夥一路,結果追着追着,就到了“門”前。
意外的是,今天的門居然是開着的。
他從懂事以來就經常來門附近轉悠,卻始終找不到打開它的辦法,沒想到,今天它居然自己開了!
幾名荷槍實彈的巡查員聚攏在宋海司身邊,門內那個身份不明的疑似人類讓他們感覺到強烈的威脅。
尤其是他看向總巡查的眼神,像狼。
令人窒息的對峙持續了好幾分鐘,門內染血的少年突然把污染物的脊椎丢在它的屍體上,向門外走來。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宋海司也皺起眉頭,他們一起盯着少年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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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似乎,他們的想法出現了分歧。
當以張堯為首的巡查員們希望他快點進入光束炮射程,好早點升天時,宋海司卻突然大聲命令:“手動關閉程序!不準傷害他!”
張堯差點閃到腰。
于是,溫故完好無損踏上了統治區的土地。
他不适地眯了眯眼睛,又用力吸了下鼻子。
原來徐西霜沒吹牛,污染區之外的空氣真的是甜的。
只不過,周圍幾個黑洞洞東西讓他感覺到威脅,那些應該是某種武器吧?
張堯威風凜凜地站到他十幾米開外的地方,打官腔:“聽着,邪惡的污染物,圍住你的是專門治理你們這些肮髒家夥的污染巡查處,你未來的編號是……”
污染巡查處?原來他們是污染巡查處?
這也太巧了吧,前兩天才從徐西霜嘴裏聽到這個名字。
而且,說話的這個人他認識,那天晚上,他就在牆外來着。
溫故反握匕首的手向上擡了擡,目光掃向張堯,略顯遲鈍的反應和蒼白的皮膚讓他看起來有些冷漠。
“呃……”張堯哽了一下,告誡自己不可以被污染物吓到,他整了整帽沿,繼續宣布,“你最好不要試圖反抗,否則,你之前那些同類的下場也将是你的下場……”
身後,宋海司走過來,他趕緊讓出C位,等着看總巡查是怎麽教訓這個僞裝成人類的污染物的。
“你是污染物?”
溫故微微擡眼,深湖一般的眼睛描摹着他的輪廓,無論從哪個角度都覺得他很好看,只是,他仍然不太願意直視他的眼睛。
“能聽懂我的話嗎?”
這次,溫故沒忘記點頭,枯草般的頭發随着晃了晃,宋海司幾乎能聽到發絲摩擦過肩膀發出沙沙的響。
他問:“你為什麽要殺死它?”
溫故遲滞了幾秒,回頭瞥了一眼門內的屍體,模模糊糊地說出幾個字:“它是污染物。”
其實,他有點慌。
通過其他人看他的眼神,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大概看起來很糟糕,很不善良。
徐西霜說,人類認為殺死污染物是正義的行為,所以他打算為自己争辯一下。
可似乎,眼前這個好看的男人并不覺得這是什麽友好的表現。
他又問:“你不是污染物?為什麽在污染區?”
“我也是污染物。”溫故有點心虛,視線下移,安靜地落在他領口的蒲公英标記上,盯了好幾秒,突然一愣。
這是……
宋海司謹慎地看着他,剛剛他所表現出來的能力,不是尋常人類可以擁有的。
“按照統治區《污染物監測管理條例》,你必須先做污染值檢測和基因檢測,然後視情況接受統治區的管理。”
溫故不理解地眨眨眼,臉上天真懵懂,身上卻保留着塊塊可怖的痕跡,巨大的反差讓正常人都忍不住為他的處境難過。
可宋海司不是正常人,對污染物,他從來不會拿出“同情”這種情緒,也沒指望污染物能理解他們接下來的安排,冷冷地吩咐張堯:“關門。”
锃亮的金屬大門緩緩合攏,內外同時落下一重重光束,跟“牆”一樣,任何碰觸到它的異種和污染物都會被灼傷,甚至燒焦。
“哎?”溫故看着身後徹底封閉的大門,睜大眼睛,“我還要回去的……”
徐西霜還在裏面呢!雖然自己很想去人類世界,可,沒有了自己,誰給他打獵呢?
宋海司擡手示意巡查員上前制服他,語氣不容置疑:“你必須接受監管,我們會帶你回到城市。”
這算是給未失去人類智慧的被污染者的特殊待遇。
城市?
他說什麽?城市嗎?
媽媽在臨死前給他講過不少人類世界的事,其中說的最多的就是“城市”。
溫故猶豫了,這次他的眼底增加了宋海司看不懂的色彩。
他乖乖站着不動,任由全神戒備的巡查員拿走他的長匕首,用專門克制污染物的手铐将他拷住,眼神始終盯着那些人衣服上的蒲公英,感覺好像跨越到了草長莺飛的春季。
跟着巡查員們走出幾步,溫故忽然回過頭:“你叫什麽?”
宋海司愣了一下,看他。
沒得到答案,溫故失望地垂下頭,眼神卻依舊堅定。
他決定了,要去城市,那是他的夢想,也是媽媽的夢想!
至于徐西霜,他那麽厲害,是數一數二的天才,他一定能照顧好自己!
他咬了下嘴唇,乖乖跟着巡查員們向臨時基地走,突然,身後傳來剛剛那個男人冷冰冰的聲音。
“我叫宋海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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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前兩天不同,臨時基地裏到處都是持槍守衛,他們在防範剛剛被送來的污染物。
據說這是個厲害角色,一下就幹掉了一只B級,出手又狠又辣,也不知道是被什麽恐怖東西融合了基因,罕見的很。
總巡查官的行政秘書奚風光快被污染物圈粉了,主動當起自來水,到處宣傳,沒一會兒,污染物的故事在整個臨時營地裏瘋傳,甚至遠在泰川的巡查處總部都得到了消息——他們的內網都快炸了。
由于先前沒打算留任何活口,臨時營地壓根沒準備審訊室。
在撤出這片區域之前,巡查員們不得不郁悶地搭建臨時審訊室,帶雙面鏡那種,十分正規。
半面牆的雙面玻璃後,宋海司抱胸審視着審訊室裏的少年,身後還跟着伸長脖子做彙報的張堯。
審訊尚未開始,工程師在為監控器做最後的調試。
溫故孤零零地坐在審訊室中央的鐵椅子上,亂蓬蓬的頭發和一動不動的坐姿讓他顯得死氣沉沉。
他只是安靜地坐着,所以并不知道,如果他敢有出格的舉動,鐵椅子頃刻間就會傳導出幾萬伏的電流,死活看運氣。
頭頂的燈光照的他皮膚出奇的蒼白,因為他不适應強光,張堯就只給他留了一盞燈,就算是這樣,他長長的睫毛還是微微垂着,就好像那濃密的睫毛能遮住所有擾人的光亮似的。
偶爾,他會看向雙面鏡,但也只是用餘光瞥一眼,就立刻收回視線。
對于這類似探究的動作,張堯十分驚訝:“怪怪,好厲害,他是不是發現我們了?”
宋海司凝視鏡子另一面的少年:“不,他只是不習慣照鏡子。”
張堯明悟地幹笑了兩聲。
随手摘下制服帽子放在窗臺上,宋海司在窗邊一排按鈕中按下一個,雙面鏡瞬間變成透明。
審訊室裏的溫故愣了愣,扭頭看向玻璃後面的人。
他似乎明白了什麽,又似乎沒明白,眼睛慢吞吞眨了一下。
宋海司竟然破天荒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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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室的門被打開,宋海司大步走進來,在他身後還跟着一頭霧水的張堯。
他着急地提醒:“總巡查,監控還沒調試完呢!”
宋海司回頭冷冷瞥了他一眼,強行把他接下來的話全都塞回他肚子裏。
他走到溫故對面,居高臨下地近距離打量了他一會兒。
厚重的頭發七扭八歪地纏在一起,幾乎扭成麻花,發梢處打了結,這讓麻花的形狀保持住半成品狀态,但,又有一部分頭發被切斷了,發尾有整齊的斷茬,一縷長一縷短地随意地散着……
麻花?
他想到了那晚他打量傅澄澄的眼神,嘴角一抽。
“去把傅澄澄叫來。”他吩咐完張堯,又頓了頓,“帶上剪刀。”
張堯:“哈?”
幾分鐘後,這次任務中唯一一位女巡查員傅澄澄拿着剪刀出現在溫故面前,她笑眯眯地對着他清隽的臉琢磨了一會兒,繞到他身後。
陌生人在背後,這讓溫故擱在桌板上的手指本能蜷起,每一根汗毛都自行探尋着來自背後的敵意,只要對方有威脅的動作,他會立刻反擊。
可什麽都沒有,背後只有對方均勻輕緩的呼吸,還有一股他從沒聞過的味道,出奇的美好。
感覺到他的緊張,傅澄澄說:“放心吧,我會把你剪得很好看的,在加入巡查處之前,我是名理發師哦!”
溫故不懂什麽是理發師,卻還是假裝明白,點了點頭。
一縷幹枯分叉的頭發被溫柔的手指挑起來,麻麻癢癢的感覺頓時傳遍全身,這感覺觸動了他的某一塊不願碰觸的回憶,讓他的眼眶有點發脹。
剪刀清脆的聲音響起,一縷枯黃的發絲落在他肩頭,再緩緩順着他單薄流暢的肩胛滑落地面。
不習慣跟人靠近的溫故身體始終僵硬着,他呆呆地望着地面,希望這種折磨快點結束,又不太希望,矛盾中,面前猝然出現一張臉。
皮膚白皙,眼尾細長,嘴唇泛着淡色的水光,鼻梁上橫着一道小小的疤。
出于危險本能,溫故猛地擡手遮臉做了個防禦動作,手铐撞在小桌板上,發出一聲脆響。
過了半天他才反應過來,那是他自己的臉,他在河面上看到過。
慢慢放下手,擡眼看向小鏡子裏那張略帶懵懂怯意的臉,還有那一頭被好好打理過的清爽短發,眼底漸漸恢複了神采。
傅澄澄對自己的傑作比較滿意,收回小鏡子:“怎麽樣?好看嗎?”
“嗯……”溫故再次絞盡腦汁從詞庫裏找到一個詞,“謝謝。”
宋海司挽起銀灰色襯衫的袖子,拉過椅子坐下。
“以後好好吃飯,營養跟上了,頭發就順了。”他指了指在一旁背手站着的傅澄澄,她今天沒戴帽子,露出一條精致的麻花辮,“男孩子不适合梳那種發型,你就這樣吧。”
“哦,好的。”被看穿心事的溫故努力板起臉,想表現得不很在意,可被剪短了的頭發卻掩藏不住發紅的耳垂,幹脆低下頭不看他。
張堯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心想就算是攻心戰術,總巡查的态度也未免溫和得過了頭,還好監控器沒調試好。
可更讓他驚掉下巴的事還在後面。
他們的總巡查竟然單手搭在椅背上,跟疑似污染物聊起了家常:“你叫什麽?”
“溫故。”
“你在污染區吃什麽?”
溫故抿住嘴唇想了想:“……果子、根莖、其他人貯藏的食物、有時候也有肉……”
肉……
宋海司想起了月夜下的那頭恐狼,頓時覺得自己選個了錯誤話題。
他清了清嗓子:“那你……”
話沒說完,響起了敲門聲,工程師進來彙報,說監控調試好,可以開始審訊了。
宋海司雖然有突破對方防線的意思,但還是不想浪費太多時間,于是勾勾手:“開始吧,先測污染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