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守護?
我對這個詞語其實是全然陌生的。我自有意識起,就是無限的“任務”。一開始,接觸的人只限于那個人麾下的團體。我們這些成員只會不斷地被篩選淘汰,所以相互認識的時間根本不夠彼此有更深入的了解,更何況我們都是你死我活的競争關系。
哦,确實有一個相對來說陪我的時間最長的人,她是我的“起居人”——負責我的吃穿住,但我們之間沒什麽話可說的······我連她家裏有幾口人也不知道,但她最後也是因為我死了。
沒人教我怎麽做一個正常人,更沒人教我什麽是道義。我對“一個正常人”的理解全是從在十幾歲後不斷受領“更複雜的任務”的過程中緩慢積累的。
我學會了根據情緒體的反饋來決定待人接物的态度和方式。如果我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比如我看上一個東西,就會采取一切手段得到它,坑蒙拐騙在我看來都是極其便利的方式,并不會對我造成任何心理壓力——不會管這個東西是不是別人在拿命守護,更不會去想這種行為是否違背了道德。事實上,很多時候我完全不清楚自己的行為是不是“對的”。
但是周圍的人的情緒體會告訴我——他們有人驚訝、有人憤怒、有人疑惑,有了這些反饋之後,我才會斟酌是否需要我歸還和道歉,畢竟他們的态度會影響到有他們參與的“我的任務”順利與否。
我的惡魔果實帶來的這種能力,一方面來說,是十分好用的,因為這種感知情緒的能力比最頂尖的測謊儀還有用,并且能讓我在極短的時間內了解一個人方方面面的喜好,對一個總是活在任務裏的人來說,簡直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挂”了;但是另一方來說,過分依賴這種能力,導致我本身就混亂又糟糕的道德觀和價值觀徹底失去了一個固定的支撐點,對于事物的好壞、該做和不該做的問題,一直會随着擁有不同價值觀的“任務對象”而改變——我并沒有一個“好的”标準,我只關心自己的安全問題和任務對象的需求與意願。
随着任務愈發複雜,我也逐漸意識到了自己的“不正常”——那不再是我後天能“學”出來的東西了。所以為了更好的融入“普通人”之中,我逼迫自己的更快地調整自己的行為舉止,準确快速地找到适合自己的角色,直至這項任務結束······
我能夠适應任何全新的陌生環境,僅僅靠着寥寥幾筆的信息,熟練地運用果實能力,把任務對象的身心甚至是精神玩弄于股掌之間。
我做的越好,結束任務的頻率也越快。但是每每停下來會令我陷入某種深層的恐懼,仿佛自己存在的意義會在剎那間被某種力量撕得粉碎······
直到有一天,我終于習慣了披着人皮,麻木地看着自己跪在血泊之中。
血?
我再一眨眼,便看到躺在床上的小動物被濃稠和流動的血液覆蓋着……
我知道自己又是開始産幻了。不得不努力調整呼吸。
“卡圖?”弗蘭奇擔憂地看着我。
“沒事。我出去透透氣。”我鎮定地起身。他們是見過我犯病的。可這種狼狽的模樣還是很介意被人看到。我又試着換了換氣,扶着牆摸到門邊。
“我沒事。”關門前我又不得不出聲,希望他不要跟來。
視野還是模糊和晃動不已,我只得停下來靠在走廊的牆邊,手摁住心口。
那裏明明再也沒有任何的指針了……我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手心之下是沒有任何起伏動作的胸口。
我現在連他在地球的哪個方向都不清楚了……
不得不承認,我似乎是在想念一個人了。
“愛。”我下意識喃喃着自己的名字,模仿着他叫我時的語氣,“愛。”
我習慣了用指針掌控所有,第一次發現關于他的一切,我竟只剩這個錯誤的名字。
我仰頭看着刺眼的白熾燈。不知過了多久,我勉強恢複了呼吸,即使視線仍有一點混亂,至少能看清路線了。
我扶着牆,極慢地走過一道又一道緊閉的門,也沒有留意什麽時候經過了那間标着“手術室”的房門……
我走出潛艇,站在離沉睡的白熊大概三米之遠的地方緩緩呼呼一口氣。
對面就是桑尼號了。不知道索隆的傷勢如何了……
“啪”的一聲響起,我面前的白熊突然消失了,一支筆憑空出現并且掉在了地上。
我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應該是那個紅心海賊團船長的能力。
大概幾分鐘後,山治急急忙忙從瞭望塔下來,進了二樓的一個偏室。我注視着那道門許久,卻見兩個帶着動物帽子的男人慢慢吞吞從裏面出來。
其中戴企鵝帽子的男人走在前面,伸了伸懶腰,嘟囔着什麽。後面的那個男人笑嘻嘻地拍了他一下。
我在資料上見過他們,是紅心海賊團的船員。是發生什麽事了?
兩個人也看見了我,笑容淡了下來。鴨舌帽男人走過來,向我點點頭道:“娜美小姐已經脫離危險了。暫時轉移到了桑尼號那邊。”
我深深呼出一口氣。又猛地想起什麽,急聲問道:“請問路飛怎麽樣了?”
企鵝帽擡手調整了一下帽檐,似乎有點猶豫:“直說的話,狀況很糟糕……”
“佩金。”鴨舌帽攬住他的肩,帶上一點責怪的語氣,然後看向我,“路飛桑一直都是個很頑強的人,我們相信他會挺過這一關。更何況,還有我們的船長呢。”
我皺緊了眉頭。除了等待,确實沒有任何選擇。
男人的眉眼都被企鵝帽遮擋,但是那個別扭的樣子任誰都看得出他的不滿:“夏奇!身為醫生,怎麽說出如此有把握的話!”
“好好好……”鴨舌帽嘴裏應着,卻絲毫沒有要改正的态度。半拖半拉地帶着人進了潛艇。
不久後,船舵手和狙擊手陸續走入那間臨時的病房。
與此同時,金發的男人緩步走出門,靠着欄杆點了一支煙。
他吸了一口煙,低下頭。微卷的劉海垂落下來,在他的臉上留下一大片陰影,淡藍色的襯衫随着他躬身勾勒出纖瘦的脊背。
甚至沒有注意到我,他像是陷入了某種情緒——因為那股壓抑和沉重的情緒分子即使是經過闊淨的海風都不能疏散開來。
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男人所擁有的平日裏罕見的憂郁和清貴的氣質,于天海之間構出了一幅脆弱又绮麗的美景。
我抿了抿嘴,不忍打擾他的獨自沉湎。
“破廚子。”
金發的男人循聲擡頭。
骷髅人扛着一個近兩米的十字架踩着二樓的憑欄走過去,而說話的卻是那個“十字架”。
“我的午飯呢?”即使被紗布包裹的不成人形,劍士的架勢絲毫不減。
“你這樣子還吃什麽飯。”男人滅了差不多燃燒殆盡的煙,不鹹不淡的語氣。
“布魯克,你不要這麽嬌慣綠藻頭。”他說的煞有其事,但是深知這兩個人的相處模式的人會很明顯地察覺出其中的挑釁意味。
“喲吼吼。”骨頭人扛着一個成年人,行動依舊十分輕盈,“索隆說吃飯還是得去餐廳呢。”
“啧。”男人嗤笑一聲,“是嫌傷的不夠重還是纏的紗布不夠厚?還有精力下樓。”
“該死的圈圈眉!”十字架被布魯克貼心地扶成站立的狀态,稍微能幫助劍士進行一場勢均力敵的“争吵”,“誰讓你每次纏那麽厚?!”
山治看了他半晌,不知道在想什麽。他忽的搖搖頭,笑起來:“怪你運氣不好吧。每次重傷總是沒有空閑的醫生。”
“你是在嘲笑我嗎?!色廚子!”十字架抖動了起來,似乎難以抑制層層紗布之下的憤怒,“你把話說清楚!”
骨頭人趕忙把他架起來:“不要激動啊索隆!你肋骨可是斷了好幾根啊!”
男人好整以暇地理了一下自己松松垮垮的襯衣領子,挽起袖子,邊走邊從腕間取下頭繩紮了松散的金發,一副大度的模樣,“把這個四肢發達的十字架擡到廚房吧。我勉強施舍他一頓飯吃。”
“混蛋!該死的!馬上給我解開!看我不砍了你!”
骨頭人不嫌事兒大似地發出一串毛骨悚然的笑聲,手腳麻利地把劇烈晃動的十字架擡進了廚房。
男人不緊不慢地跟着走進去,落下的一縷耳發掃過微微勾起的嘴角。
又是那股令人熟悉的淡然輕慢,再沒有了剛才那種悲傷和沉重……
晚飯前,狙擊手告訴我航海士的情況有所好轉,只是仍然沒有醒來。
餐廳裏人不齊,劍士和掌舵手在瞭望臺,骨頭人早早地吃了飯,去把還在照看喬巴的弗蘭奇換了回來。其餘人在餐廳吃飯,只有一些簡短的交流。一般來說,此時是一個很正常的用餐氛圍,但是習慣了以往大家夥兒過于熱鬧的情景,現在反而令我有一絲不适。
“通訊設備基本都被他們的那個機器給損壞了。”羅賓的左手懶懶地撐着臉龐,寬松的袖口滑到了肘部,露出青紫的傷處。她平聲道,“聯系特拉男的那個電話蟲一直被布魯克帶着,反而免遭破壞。”
“特拉男他們那邊應該有聯系基德的電話蟲。”弗蘭奇單手把三瓶可樂放進肚子裏,“雖然沒什麽用。”
“是啊,基德那家夥基本不跟其他人聯系。”長鼻子的男人皺着眉。
“先就這樣吧。”廚師放下了勺子,“不論如何,先等路飛的情況結果出來。”
他有一個不明顯的停頓:“再考慮報平安這件事。”
黑發的女人伸出右手輕輕覆在他的小臂,男人自然地回握。
“等那家夥忙完,”山治看向我,“會把你的心髒還給你的。”
我下意識撫上胸口。其實我倒不在乎了,畢竟心裏的東西終究要抹除,有心無心對我并無差別。即使任務的結局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我仍是一個沒有歸處的人——我不可能再去找斯特羅夫,哪怕我找回了心髒,哪怕我帶着那個指針,我也不能說服自己再去騙取那份溫柔。
看着我不語,一旁的烏索普顯然有所理解,擡手拍了拍我的肩:“卡圖,你還年輕呢。無論未來如何,只要活着,生命的意義必須得自己創造。”
“是啊!”弗蘭奇嗷嗷叫了兩聲,動作很大,“只要活着,冒險就在繼續哦!”
但我确實不能再回去了。
因為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騙局,包括他對我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