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緣》
《緣》
2018年6月8日
鈴聲響起，止于筆尖，離開考場。
我的高中時代徹底畫上了句號。
依稀記得，那日的夕陽染紅了六中門口的石像。
我拎着書包，最後回頭看了學校一眼，轉身的那瞬間，察覺到樹蔭下站着一個人。
這個人，我認識。
“高考結束了，考得怎麽樣”他偷偷看了我一眼，笑着問。
“還可以吧，你呢”我順勢問他。
“我不是說了嗎？考得好，和你去同一所大學，考得不好，就離你近一點。”
他說的很坦然，仿佛我們真的會一直在一起。
我們走在路上，滾燙的汗液被熱風吹拂，滿是少年的躁熱與沖動。
他像是下定了決心，擡起手，小心翼翼地扯住我的胳膊。
我聽他試探性地問着。
“畢業了，那，我可以做你男朋友嗎？”
他的眼神清澈而真摯，我可以确定，他是真的喜歡我。
他第一次跟我告白，是在高二。
我在1班，他在2班，也不知道他怎麽認識我的。
那天，兩個班“約”上放學後，在老地方打群架。畢竟誰沒個中二期呢？
但他不按套路出牌。
我眼神挺好，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對勁。他本來正準備提起拳頭大幹一場，卻在看見我的那一刻收起了拳頭。
他抓了抓頭發，收回視線，提議道：“今天不打架，來場球賽怎麽樣”
不只是我們，他那幫兄弟也懵了。
籃球場熱鬧非凡，他兄弟不小心撞到了我，運氣不好，我身子一晃，便扭傷了腳。
他居然是第一個沖上來關心我的，他真的很奇怪。
我清晰記得，他當着一群人的面，把我攔腰抱起，沖去了醫院。
喂，我一個178的男生，不要面子的嗎？
可他比我高了一個頭，身強力壯的，我居然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我兄弟後來調侃道：“當時我們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你們離開後，大家面面相觑，異口同聲地說了句‘巨蔔草’。”
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他可真是個笨蛋。
看着他傻乎乎的樣子，我沒忍住，掐了掐手心。
“好啊。”是時候給個答複了。
“沒關系……我可以繼續等……”他話還沒說完，像是終于反應過來了，“诶！你！答應我了”
他的表情生動極了，從一臉委屈到一臉欣喜，原來高個子男生也有這麽可愛的一面。
我主動勾上了他的無名指，難得一見地彎了彎嘴角：“嗯，答應你了。”
可他像個木頭一樣，宕機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恢複了語言能力。
那天，他扣緊我的五指，像是生怕我會後悔。
他對我笑的時候，比夏日夕陽還暖。
“你為什麽喜歡我”我總算問了這句話。
他看上去像是害羞了，耳尖紅紅的。說話結結巴巴：“就是……第一次看見你，那時候你捧着書，站在走廊，嘴巴一張一合的，嗓音也動聽，看上去安安靜靜的。”
“然後呢？”
“明明你沒有對我說話，也沒有笑容，但你回頭時，剛好面向我。當時，我的臉就這樣毫不争氣地燃燒起來，心髒也狂跳不止。”
聽到這話，我沒忍住笑了起來，他可真笨。這就是反差萌吧。
“你怎麽笑我嘿，是挺傻的，但我……”
我打斷了他的話：“所以，你對我，是一見鐘情嗎？”
聽到這裏，他的耳尖更紅了，輕輕地點了點頭：“是，是的。”
“男朋友。”
他停下了步伐，倏地偏頭看着我：“你剛剛叫我什麽？”
“我說，小男朋友，可以接個吻嗎？”
他徹底愣了，看上去好傻，但這樣的傻狗現在是我男朋友了。
我微微踮起腳尖，借着十指相扣的手，讓他垂了頭。
我輕輕吻了吻他的嘴角，滑向他耳廓，對他說了句悄悄話：“男朋友，我對你，是日久生情。”
2019年9月15日
我們在一起超過一年了，雖然沒在同一所學校，但他每天都會來找我。
“還好這所學校附近，有适合我的學校，否則就要異地戀了，幸好。”
他一邊投籃，一邊偏頭對着我竊喜道。
是啊，有這樣宛如陽光的男孩陪在我身邊，是我的幸運。
周末，我在老地方等他，可惜沒見到人。
這是他第一次放我鴿子。
我垂頭喪氣地返回學校，剛邁出幾步，手機就開始振動。
是他的消息。
這個笨蛋因為籃球賽受傷了，此時正在醫院包紮。
還不讓我來，我可不會聽他的。
去醫院的路上，一輛汽車不停地按喇叭，随之停在我身旁。
我疑惑地盯着一位看上去就不好相處的男人向我走來。
“你，就是我兒子的男朋友”
聽到這話，我愣在原地。
眼前的男人，眼神鋒利，語氣冰冷。
這樣的人怎麽會是他的父親
“我以為他是鬧着玩，沒想到你們居然談了這麽久我不怪他，他只是走錯了路。但我不允許別人影響他，你最好趕緊和他斷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是你的兒子，但不是你的所有物。”
“這還輪不到你來評價。我兒子自然是要繼承家産，娶妻生子的，他只是覺得新鮮，玩玩罷了。”
我只覺得這人不可理喻。
沒人生來就是附屬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感情更不需要別人來定義。
後來還說了些什麽，不太記得清了。
反正沒有好話。
我沒再多看那人一眼，轉身離開了。
來到醫院，他察覺到我情緒不好。
“對不起啊……我失約了，還辛苦你來接我。”
看他這副笨笨的樣子，我沒忍住笑了。
“傻，我沒生你氣。”
人與人之間不一樣，血緣不會決定一切。
2019年10月23日
可我還是低估了人心。
我父母收到了電話、短信、照片……
內容全部關于我和他。
他們很傳統，此前對同｜性毫不知情。
我媽流着眼淚，難以置信地質問：“你們真的是那種關系”
她看我點了點頭，捂住眼睛，捏緊衣角，沒再說一句話。
我爸掄了我一拳，這是記事以來，父親第一次打我。
“還以為你們是好朋友！你們怎麽可以做這種龌龊事！家門不幸啊，家門不幸！”
為什麽喜歡同｜性就龌龊了我不懂，同樣都是喜歡一個人，性別就這麽重要嗎？
我被我爸打了，但我沒有還手。
他們生我，養我……就讓他們發洩吧。
我渾身是傷，被送去了醫院，醫生看着我的傷口，似乎想開口說什麽，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這段時間，我躺在病床上，沒有手機，被家人監視，與外界斷了聯系。
他呢？找不到我，會害怕嗎？
他一定會等我，對吧？
2019年11月15日
我出院了，父母居然沒有再來束縛我。
很奇怪，他們似乎放下了。
我打開微信，卻找不到他的聯系方式了。
我撥打電話，卻只聽見一句“你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我趕到學校，卻沒來得及看他最後一眼。
……
那個滿眼都是我的男孩，從此消失了。
原來在我住院那段時間，他家裏人和我爸媽合作了。
合作，多可笑啊。
他們替我發了短信，提出了分手。
我爸告訴他，我被學校推薦，即将去國外留學。而他，只會耽誤我。
他不相信，執意要來見我。
可他爸僞造了我出國的材料，徹底斷了他的念想。
真是個笨蛋，害怕耽擱我的未來，傻傻地選擇了妥協。
自此以後，我們斷了聯系。
屋外人聲鼎沸，而我像個局外人。
明明以前也是獨來獨往，可現在，我難以适應。
好不容易才迎來的溫暖，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離開了。
2020年6月7日
我剛剛服下藥物，裹着他曾經送我的圍巾入眠。
在他離開以後，我變得越來越冷漠，沒人敢靠近我。
我不再開口說話，一切事情都是那麽無趣。
爸媽後悔了，他們看着我一天天憔悴的面容，看着我日益消瘦的身體，卻不敢多說一句話。
我只是在半夢半醒時，隐約聽到他們聒噪且無休止的争吵。
何必呢？
早知現在，何必當初
當初
他，現在過得怎麽樣呢？
他，放下了嗎？
他，有喜歡的人沒
他，還記得我嗎？
……
曾經的我，不會這樣反反複複地詢問自己。
曾經的我，不會一遍又一遍地回憶過去。
我确診了，中度抑郁。
沒想到抑郁症會出現在自己身上……
2020年6月8日
鬼使神差的，我回了母校。又是這個位置，可惜那棵樹下，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了。
我走到那時常去的河邊，熱風拂過，滾燙的氣息撲面而來。
看着這熟悉的景色，我的情緒有了波動。
我逐漸靠近邊緣，是不是再向前一步，就能暫停了。
我受夠了……
無止境的黑夜，不停歇的埋怨，看不清的未來，尋不到的回憶。
他，不會回來了。
他，不要我了。
混蛋，你不是說，會一直喜歡我，會一直陪着我嗎？
騙子……你為什麽會相信他們的話
我這麽喜歡你，你為什麽不相信……
踩在河邊，我的視線已經模糊了。
淚如雨下的那刻，我仿佛聽見有人在呼喚我，好熟悉的聲音，可我已經聽不清了。
原來瀕死之人，真的會見到最愛的人。
我好像看到他了。
可是，他怎麽在哭啊？
這麽帥氣的男生，怎麽能哭呢？
多丢臉啊……
真想抱抱他。
可惜四肢被冷水浸泡，抱不了他了。
2021年6月8日
今天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三年。
我買了一束向日葵，輕輕放在他墓前。
願他，下輩子始終向陽開。
他說的沒錯，我果真是個笨蛋。
以為他選擇了更好的未來，便傻乎乎地離開了。
怎麽可以忘記他曾說過的那句“日久生情，無人及你”
當初選擇了複讀，以為這樣，就能考入他的學校，以更優秀的姿态，再次去追求他了。
我的的确确考上了他的學校，卻永遠失去他了。
他躺在病床上的那些日子該多難熬？
找不到我的時候會有多孤單呢？
抑郁症，把他折磨成了什麽樣
我不敢深想。
……
我為什麽要離他而去
他父母說的沒錯，我就是罪魁禍首。
男朋友，你永遠20歲，永遠是我最愛的男孩。
今天驕陽似火，又有學生結束了高中時代。
今天暖風拂面，我真想再吻吻你溫柔的臉。
明明我們只差一點點，就能在一起了。
為什麽我不能再勇敢一些？下輩子，我不會松手了……可是，你還會選擇我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