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月婵娟

第35章 月婵娟

下午, 外頭簌簌地飄了些雪粒子,太陽都被遮蔽起起來,天氣有些昏暗。

溫遲遲在屋子內将底樣的外形與走向粗粗勾勒了一番, 擡頭時便屋子內黑了下去, 只有這屋子內一小扇窗戶前的一小塊地還有些亮堂,照得下頭板磚地面的紋理都隐約可見。

溫遲遲回頭瞧了一眼,只見宋也仍舊半靠在床頭上雕刻着手上的東西,頭擡都沒擡。

于是便悄聲走到了小窗之前,窗上沒有支窗,只有紙糊一層,紙面白白的, 邊緣處的有些泛黃,還破了幾個洞。

她透過窗紙上的洞朝外看過去, 盯着雪看了好一會兒。

這兒離杭州不遠,不過是一日的車程,因而雪也是一樣的小, 落到地上當即便化了, 即便是較大的積雪也只能留一夜,第二日出太陽也就沒了, 成不了什麽氣候的。

溫遲遲看了一會兒, 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覺得手腳冰涼了,寒風也卷着雪粒子如同刀子一般往她臉上割, 溫遲遲後知後覺才感受到。

溫遲遲往旁邊避了避, 卻始終覺得手腳冰涼。

興許是外頭還在下雪的緣故, 興許也因為這窗子漏風的緣故。

溫遲遲對着手呵了一口氣, 正準備拿着上晌之時做女紅時廢棄的布料去遮擋一番, 回頭時便見着宋也已然睜開了眼睛, 正盯着她看。

宋也颔首,“去将那處的油燈燃起來。”

溫遲遲去燃了燈,又拿了些東西放在窗前将寒風阻擋在屋子外頭。

外面是北風呼嘯,純白蕭瑟的世界,而室內昏黃一片,寒氣被阻擋在了外邊,溫暖之感便漸漸回升了過來。

溫遲遲活動了一下手腳,“郎君,要用水嗎?”

說着,便兀自拿着放在一邊的瓷碗,倒了些熱水遞給了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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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也接過,只抿了一口便放在了一邊,“還不是很渴。”說罷,便要拿起手邊的東西繼續。

剛下頭,眼睛一晃,宋也便撈起了溫遲遲在底下的一雙手,仔細地打量。

只見溫遲遲指尖微微泛着紅,上頭還有幾處清晰可見的紮傷口,顏色比別處還要深一些。

宋也将溫遲遲的手裹在大掌中,“怎麽搞的?”

溫遲遲手頭一熱,一時還适應不過來,連忙要将手縮回來。

宋也松開手,淡淡地瞥了溫遲遲一眼,“上來吧,地上涼。”

“這......不合規矩吧。”溫遲遲說。

“有什麽合不合規矩的,你是我的女人,自然是郎君說什麽就是什麽,”宋也輕笑一聲,“何況這兒又不是國公府。”

宋也将溫遲遲撈到內側的榻上,給她蓋上半條被子,這才将溫遲遲的手重新握到手中,給她暖着。

“今冬便不必再做女紅了,冬日裏容易生瘡,遑論做針線之時紮的手盡是水泡。”宋也話語輕飄飄的,然而态度卻相當強硬。

溫遲遲手指無意識地蹭了蹭宋也的手掌,“我下次做的時候注意些,盡量不讓手指被紮到。”

宋也語氣柔和了下來,“我看還是不必做了,不急在這一時,那個荷包不就還剩半株蘭草了?先歇一段時間,開春做也不遲。”

溫遲遲聽見他說到荷包之時手一怔,幾乎是同時便反應了過來宋也說的是那日她一定要回去撿的荷包。

她這些時日還一直奇怪,為何她執意回去尋,不光傷了他,還令他險些喪命,他都不曾計較過。

不會是因為他誤以為那荷包是她繡給他的吧......?

溫遲遲喉頭微緊,手心蒙出了綿密的細汗,她沉默了一瞬,生硬地轉開話題道:“郎君,我們還要在這裏住幾日,什麽時候回去?”

溫遲遲手心的汗沾到他手上,宋也擡頭時恰好看見溫遲遲翕動的睫毛,沉默的樣子,極心虛的表現。

宋也眸色黯了黯,半抿唇,心中怪異,卻不戳破,只順着她的意道:“過幾日吧,長柏此時正在外地解決一些不安分之人。”說着,眼底已經是一片冰涼。

溫遲遲有些驚訝,“你聯系上長柏了?”

“要不然呢,”宋也嗤了一聲,“你以為我手下養那麽多人幹什麽吃的。”

溫遲遲一時也說不出什麽話,這幾日她幾乎日日都守在宋也身邊,他也只是一直在雕刻東西,她都不曾見着他與什麽人通訊過,那他究竟是什麽與長柏聯系上的?

溫遲遲只覺得渾身盡是冷汗。

宋也察覺到溫遲遲臉色白了下去,眸子淩厲地掃了溫遲遲兩眼,繼而捏了捏她的手,“歇會兒?”

“嗯。”溫遲遲手上吃痛,忙将手縮了回來,繼而撈起被子的一邊攏在身上。

宋也盯着她的眉眼看了幾眼,掀開被子,強硬地将她撈到了自己懷中,這才幫她掖好被子。

漏屋聽風,雪拍門簾。然而屋內燃着昏黃的油燈,床上被衾厚實,宋也身上又很暖和。

所有的疲憊與喧嚣盡數散在了柔軟的棉被裏。

溫遲遲正要昏昏沉沉睡去之際,只覺得身上一涼,她睜開眼睛,只見宋也在脫她的衣裳。

溫遲遲連忙将他的手撥開,低聲喚他,“郎君!”

宋也笑着拍拍她的後背以安撫,“你睡。”

“你這樣......我睡不着。”臉轉瞬之間便羞得通紅。

“嗯,”宋也低低地應了她一聲,“那就不睡。”

“你想不想?”宋也沉聲問。

“不了......”溫遲遲圓潤的腳趾碰在他的小腿上,蜷了蜷,推拒他道,“現在是白日,大爺和大娘不知什麽時候回來,外邊還有兩個孩子。”

“何況......”溫遲遲感受到異樣,她着急地道,“何況,郎中說現在也不适宜,您得養傷!”

宋也看着她說話時嘟囔着小嘴的樣子,目光漸漸柔和了下來。

嘴上扯上一抹極淡的笑,他道:“放心。”

信他就怪了,溫遲遲幾乎快哭了出來。

忽然想起什麽,溫遲遲驟然往回縮,“當真不行,這兒沒有避子湯......”

“你不是小日子剛走?”

“若是當真那麽巧呢......”

“沒事,郎中說,”宋也附在溫遲遲耳邊聲音沉沉的,柔柔的,一股熱氣噴灑在她耳邊,惹得耳側一陣酥麻。

溫遲遲又癢又暈之際,疼痛便像潮水一般倒灌上來了。

宋也嘴角彎了彎,便也沒再說話。

溫遲遲晶瑩剔透的汗水自額間滑進了枕頭裏,她這才意識到她被宋也這心思詭詐的騙了,他根本沒有想說的,只不過是分散她的注意力罷了。

溫遲遲适應了一會兒,指了指一旁自己的衣物,“那也得拿東西墊一下吧。”

宋也嗯了一聲,抱着她去,而後又貼了回來。

好一會兒,都沒人再說話。

溫遲遲卻抽泣不已。

“你很喜歡小孩子麽?”宋也手輕輕撥着她汗濕的頭發,漫不經心道,“你對那兩個小孩說話語氣都柔和的不行。”

溫遲遲說哼唧了一聲,說不出話。

“你若是喜歡,那便生,生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宋也親了親她,頓了頓,補充道,“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能護住他們一生順遂。”

溫遲遲雙眼朦胧,支支吾吾道:“......現在不能。”

“怎麽不能?”

“夫人不是還沒進門嗎?”

“若是她連個小孩兒都容忍不了,這樣一個善妒的婦人我娶回來做什麽?”宋也冷冷地道。

溫遲遲分明記得之前他之前不是這麽說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再等等吧,現在當真不行。”

在遇到宋也之前,溫遲遲見着父親母親,兄長嫂嫂,心中覺得男女間的情感是純粹的,是出于愛才會有三媒六聘,相濡以沫。

而遇到宋也,他近乎将自己的信念皆摧毀重塑了。她才認識到原來有些關系用身體,皮囊維系也就足夠了。

這些向來都是不長久的東西,日後他若有了新歡,還不是會将自己抛的遠遠的麽?且不說她身份卑微,正頭夫人那時不會放過她,便是他旁的妾室也會過來踩她一腳。

她自身難保,又怎麽護得住她的孩子?

宋也将溫遲遲面上的決絕看在眼裏,不由地笑了笑,“衆多寺廟中觀音殿裏香火向來最是旺盛。”

溫遲遲抱着宋也胳膊的手緊了緊,半晌後才應他,“嗯?”

宋也冷冷地看着她,眼裏的諷刺擋也擋不住,“旁人都是求神拜佛,吃各種補藥,就為着給夫君生孩子,為什麽偏偏到你這,就不肯了?”

“你難道不想跟我好好過?”宋也泛着涼意的聲線飄進了溫遲遲的耳朵裏。

宋也當然将溫遲遲的愣神的模樣看在了眼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心中哂笑。再不想見着她這個薄涼之人的臉,當即便匆匆了事,翻身下了床。

他換了件衣裳,掀眼掃了溫遲遲一眼,“還躺着?去将衣服洗了。”

溫遲遲腿上酸麻非常,躺了好一會兒才将緩過來,聽見宋也的話這才坐了起來,将散亂的衣裳攏好,赤着腳下了床,踉跄了一下,這才穩住自己。

穿好襖子後,這才回到榻邊,掃了兩眼那件衣裳上的污跡,臉不禁都有些紅,連忙團了起來,帶了出去。

宋也一直看着溫遲遲出了門,擰着眉頭這才略微舒展了些,他坐到了榻上,揉了揉眉心,才發現身上的傷口有些疼。

就這麽半靠在床頭,眼睛阖上沒多久,卻驟然睜開了,手上卻摸到了一處,宋也抓來一看,只見是一只荷包,上面有半株沒繡完的蘭草,宋也眸子在上面轉過,瞬間冷如寒潭,深不可測。

溫遲遲拿着髒衣物去了河邊,将洗了一般,驟然想起了什麽,往懷中摸了摸,臉色瞬間慘淡起來,她連忙将手中的衣物擰幹,便匆匆趕了回去。

溫遲遲到屋子內的時候,便見着宋也穿着背着手站在窗前,腰背挺直,玄衣獵獵。

朝前頭看過去,只見那擋在窗前的遮蔽物被挪開了,好不容易聚攏起來的暖意被這寒風盡數吹散了。

溫遲遲擰了擰眉,眼睛從宋也身上挪了下來,轉移到了床上,心中就像被攥緊了,心跳到了嗓子眼。

溫遲遲蹑手蹑腳來到了榻邊,猶豫了半晌,還是沒有沖動地直接上床去尋。

宋也臨風而立,默了一會兒才回眸看向她,“洗好了?”

“嗯。”溫遲遲應了一聲,走到他身邊,伸出雙臂輕輕環抱住他,将頭貼在他後背,“郎君,你冷不冷?”

一塊溫軟玉驟然貼在他身上,溫遲遲對他鮮有這麽主動嬌軟的時候,裏頭幾分真幾分假,若過往他不清楚,不斷地給她找借口,不斷地蒙蔽自我,那現在他有什麽不明白的?

呵。

宋也心中淡淡的,他低頭打量溫遲遲的手,極輕地将溫遲遲的手撥了下來,轉過身,“不冷。”

溫遲遲端詳他的神色,往常一貫平靜的模樣,可她卻下意識地覺得宋也在生氣,她扯了扯宋也的袖子,低聲喚他,“郎君,你在同我置氣嗎?”

宋也打量她,替她攏了攏身上的衣服,柔和笑道:“我怎麽會同你置氣。”

說罷,眼睛略過溫遲遲,轉了個身邊錯開她,邁着長步伐便往門口去。

“去用晚飯吧。”

“好。”

溫遲遲見着宋也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頓了一會兒,才走到榻邊。

将翻開被子,目光在床榻上游走,卻被床頭的簪子與雕刻刀吸引了目光。

她用手輕輕翻開,只見一根周身打磨光滑的簪子安靜地躺在枕邊,她拿在手中打量,這根簪子雕刻極其細致,上頭的蘭草亦栩栩如生非常。

她手往下滑過去,指腹緩緩摁在簪身刻着的四個字上。

【遲日春淺】

徑寸之木,雕刻起來十分困難,遑論又在簪身上刻着筆畫複雜,筆力遒勁的四個字。

因為她将銀簪抵出去了,後來也再沒有找到,所以宋也又親手給她雕了一只木簪嗎?

溫遲遲瞧見了只覺得心驚,她不知如何去形容內心的感受,倘若要說,那也是一片混沌,有種古怪的情感即刻湧上了她心中,而她如臨大敵,立即便将心扉關閉了。

她将簪子放回了遠處,不去看,不去想,就當沒見過這根簪子,更沒在簪子上看見自己的字。

溫遲遲平息了一陣,才集中心思去尋荷包,萬幸的是,荷包沒丢,就在床榻上,只隐蔽的極好,不易被發現罷了。

拿起荷包仔細端詳了一陣,确定裏頭的東西如初,緩緩呼出了一口氣。

她不敢再耽擱下去,将荷包重又塞到了懷中,這才往門外走過去。

出了門,正要轉身朝西頭的庖廚走過去,便見着宋也正地靠在牆邊,直直地打量她。

“來了?”

“嗯。”

宋也颔首,“這麽長時間做什麽去了?”

溫遲遲眉心驟然間跳的厲害,她緩了緩,極力平靜道:“沒做什麽,郎君出來後我便出來了。”

“可我似乎在這等着不止前後腳的時間。”

宋也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而後他便從善如流地幫着溫遲遲找好了理由。

“腿還疼着?”

“......嗯。”

宋也就這麽看着她,看着她表演。

撥開她肮髒的心,瞧瞧她有多虛僞。

目光平靜的看不出一絲情緒。

半晌後,他輕笑了一聲,轉身便往後邊走去。

農戶前幾日收了宋也的玉佩,趕集之時在街上找了個當鋪當了,這手頭才有銀子幫着他置辦東西。玉佩價值不菲,換的銀子是他們家好幾代都不能攢下來的。

而餘下來的前宋也卻不肯收。

農戶拿着這錢,實在是惴惴不安,于是天天往鎮上跑,采購了不少牛羊等家禽肉類,又給溫遲遲添置了好些冬日的衣物。

此時這桌上便有不少菜,還溫着兩壺從剛打的酒。

溫遲遲一頓飯吃的心不在焉,待到她磨磨蹭蹭将碗中的飯扒完的時候,宋也已經喝了好幾碗酒了。

李大娘在一旁憂心忡忡地看着李大叔與宋也,有心再勸一勸,但是兩個男人喝酒喝在興頭上,她哪兒能勸得住,将才可不就碰了一鼻子灰,被呵斥了好幾回,她可不想再尋晦氣。

李大娘将阿香喂好,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便見着阿香笑着點了點頭,立即從凳子上跳進了李大爺懷中。

“阿爹!”阿香抱着她阿爹的手臂,甜甜地喚他。

李大爺心都快化了,摸了摸阿香的頭應答道:“嗳!”

阿香很機靈,親了親李大爺,而後皺着鼻子,嫌棄道:“阿爹,你喝完酒後阿香都不想你抱我了。”

李大爺笑道:“為何?”

阿香臉一紅,低下聲音嘀咕:“因為阿香覺得阿爹臭臭的。”

此話一出,席間沒有人不為小孩兒爛漫童真之語捧腹,便是宋也也彎了彎嘴角。

李大爺笑道:“好,好,既然阿香這麽說了,阿爹喝完這一碗便不喝了。”說着,便将手邊粗碗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李大娘見着李大爺如今心情好,便将他手中的碗奪了下來,“行了,凡事都講個度,這酒喝多了最是傷胃。且不說你胃不好,就是宋公子身上的傷也還沒養好,你一個年過半百之人了怎麽在這裏胡鬧!”

說着,拿帕子嫌棄地給他擦了擦唇角,又親手給李大爺盛了一碗湯。

李大娘将碗遞到李大爺面前,掃了溫遲遲一眼,見着溫遲遲正低着頭想事情,沒有半分關心自家受了傷的夫君的意思。

何況她瞧着宋公子睨了她好幾眼,臉色不虞,眼裏也盡是寂寥之色。

于是便暗中戳了戳她。

宋也見着溫遲遲發愣的神情,嘲弄地掃了她一眼,立即起身走了出去。

溫遲遲剛反應過來,正給宋也舀湯的手一頓,見着他走了,連忙要上去追,走得急了,湯汁便灑在了衣裙之上,李大娘當即便起身給帶着她下去換衣裳。

李大娘嘆了一口氣:“和宋公子吵架了?”

溫遲遲點了點頭,眸子黯了黯,“他好像生我的氣了。”

“哎,你們這些小夫妻,年紀都小,心高氣傲的,從不肯朝對方低頭,”李大娘笑了笑,“但小吵怡情,鬧別扭的次數多了,時間久了,夫妻之間的情感難免生罅隙,以後再補就難咯。”

“我看宋公子就挺疼夫人的,常常你睡着,他靠在床上盯着你一看就是好久,就是吃飯時眼睛也是落在你身上的,果真應了那句,眼睛裏頭都是你,就連那簪子也是沒日沒夜地刻,還不是看姑娘失了銀簪不舍傷心麽?哎,他還拿出了那極為昂貴的玉佩拿出去當了,就為了夫人能吃些好的,長些肉。有人待你這般,有什麽話不能說開呢?”李大娘替溫遲遲将衣帶系好。

溫遲遲擰了擰眉,“什麽玉佩?”

李大娘愣了愣,“就那只通體碧綠的啊,他沒跟你說嗎?”

溫遲遲搖了搖頭,心中悶悶的。

踏着月色往屋子裏邊去,腦子中也盡是李大娘将才說的話。

剛到屋子裏,便見着屋子裏漆黑一片,沒有點燈,不知道宋也在不在屋子裏頭,便試探地叫他:“郎君?”

見着沒有人應答,溫遲遲腳步頓了頓,便往一旁去,預備将油燈點上。

溫遲遲擦了火折子,往熄滅了的油燈上靠,內室霎時明亮了起來,晃了晃眼睛,便見着宋也正抵在櫃子上,抱着雙臂,底下便是一雙長腿。

燈火稀疏闌珊,将宋也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他就這麽站,滿身的酒氣,一雙眼睛死死地鎖在她身上。

溫遲遲忙倒了一杯水遞到宋也手上,“郎君,用些水吧。”

宋也接過卻不喝,看了她半晌,最終斂上眸子,啞聲喚她:“溫遲遲。”

溫遲遲見着他的樣子,心內一緊,“郎君,你喝醉了,上床歇息吧。”

宋也用盡力氣攥住她的胳膊,見着她痛的抽氣,這才将她的胳膊甩開,“既知道我會醉,你當時也在席上,為什麽不攔着?事後這好人裝給誰看?”

“溫氏,你有時候當真叫我覺得惡心。”宋也看着她,眼中的譏諷與厭惡藏也不願意藏。

溫遲遲看懂他眼裏的神色,驟然間失神,張了張嘴,話卻說不出來。

宋也索性閉上了眼睛,“明日便動身回上京。”

溫遲遲忙應好,便聽見宋也又問:“知道我為什麽這麽着急回去嗎?”

宋也沒真想溫遲遲回答,于是喝了一口茶水,将碗捏在手中,“因為我得回去解決一個人,那人據說是外戚付家流落在外面的幺子,叫什麽,付荷濯?算着日子,現在應當已經從戰場上回來了吧。”

溫遲遲從他口中聽見何濯這個名字時,怔了一瞬,又仔細想了一番他的話,這才反應了過來,宋也口中的付荷濯應當就是阿濯。

心中一緊,溫遲遲顫聲問:“為什麽啊?”

“為什麽,你問我?”宋也睜開眼,将碗徑直摔到了地上,一只手驟然攥住她的下巴,“我要他死,還要給你一個理由麽。”

溫遲遲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宋也今日應當看見了那個荷包了,她怎會如此不小心......

她拉着宋也的胳膊,臉色發白,喚他:“郎君。”

宋也一把便将溫遲遲的手拍掉,冷笑着看向她,“怎麽,你認識他?那你幫我斟酌斟酌,究竟讓他五馬分屍好呢,還是處于淩遲極刑好呢?”

溫遲遲吃痛,讪讪地收回了手,卻聽見他後半句話,渾身顫抖,她喉頭的口水上下吞咽着,“可是他不是在保家衛國嗎?刀尖舔血,一心為民的英雄......就算是做錯了什麽,也不至于被這般對待......”

宋也點頭笑道:“好,你不說是吧,先宮刑,令他再不能人道,再淩遲,吊着最後一口氣,最後再五馬分屍,怎麽樣?”

“郎君!”溫遲遲幾乎渾身癱軟,剎那間便盈滿了淚水,“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嗎?為什麽就一定得用這樣的手段?”

“好好說,”宋也扶住了她,而後便撒開了她的手,嗤笑了一聲,“他妄圖指染我宋也的女人,我如何好好說?你為了他險些丢了性命,多次愚弄反抗我,你說,他到底該不該死?”

溫遲遲抱住他的身子,将頭貼到他的胸膛上,顫聲說:“郎君,我是想好好和你過的,我們的事,就我們解決,不要再牽扯旁人了,好不好?”

“你想跟我好好過。”宋也将這句話碾在嘴中,像是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笑話,“那将才我問你的時候,你啞巴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麽說,究竟是為了什麽。”

“不就為了何濯那一條狗命麽,呵。”

溫遲遲搖搖頭,“不是的......”

“溫遲遲,你若是個知好歹的女人,便知道,依我的心性,對一個女人能縱容至此,本就是不可多得的,”宋也氣極反笑,一把将她推開,“別碰我,你當真是髒的很,尤其是你那顆心。”

溫遲遲一失重便摔倒了地上,淚水簌簌地往下掉,如決堤了一般,一時間任何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只不斷地流着淚。

宋也冷眼瞧着她縮在地上的模樣,當即便要推門出去,溫遲遲立即拉着他的袖子,“你此時離開又要去哪兒呢,你身上還有傷,若要出去也應當是我才對......”

宋也腹腔內溢出一絲極其譏諷的笑意,好像要震的他腹腔皆碎,揉的他肝腸寸斷。

“原來你也知道我滿身的傷啊。”

他再次甩開了溫遲遲,面對着月色,臉上一片涼意,“我說了,別碰我。你這般惡心,哪只手再碰我,我便将你哪只手剁了。”

溫遲遲縮回自己的手,便見着宋也頓了頓,涼聲道:“我宋也這輩子最恥辱最後悔的事,便是碰了你。和你睡了那麽多次。”

說罷,便摔門而出。

溫遲遲不知道她昨夜坐在圓凳上是怎麽怎麽睡着的,醒來卻發現自己在床上。

此時天還沒亮,她睜着眼瞧了瞧。

如今她當真得償所願了,宋也當真是厭惡上她了。

而她如今卻沒有了一走了之的勇氣與決絕......當真是造化弄人啊。

溫遲遲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她略等了一會兒,才起身準備收拾東西,便見着有人敲了敲門,只見長柏帶着晴雨晴雪推門而入,見着溫遲遲紅腫的雙眼,愣了愣,而後道:“姨娘,此時可以上路了嗎?”

溫遲遲點點頭,正想收拾東西,但掃了兩眼,确實沒有什麽好帶走的。

腦中卻莫名想起那根木簪,溫遲遲頓了頓,這才去枕邊尋,卻發現早沒了影子。

正當她失神的時候,宋也邁着長腿推門而入,将衆人屏退了下去。

“此時在思量着離開的事情呢?”宋也在圓桌上坐了下來,兀自給自己倒了杯冷茶。

他喝了一口,淡道:“我發現,你似乎也沒有那麽沒用,我要你替我辦一件事。”

溫遲遲握緊了手,“什麽事?”

“入宮,伺候太後娘娘。”宋也看着她,嘴邊提着笑,說出的話卻相當薄涼,活脫脫一個玉面閻王的模樣,“至于太後對你怎樣,付荷濯對你怎樣,就算是要睡你,那都是你的事,我不插手,指一條,聽我指令行事。”

溫遲遲聽他話說的刺耳,指甲深深陷入了肉中,“可我不是你的妾麽?我又怎會......”

“想讓我休了你,然後你光明正大地給付荷濯睡?”宋也将她手撥開,“你做夢吧,你和他這輩子都只能是見不得光的關系。”

“太後娘娘鳳體欠安,你作為相爺的小妾,給太後娘娘侍疾又有何妨?不過我奉勸你安生些,你的情郎,你在杭州的家人命都在我手上,他們怎麽樣,我一句話的事,你若是再敢跟我耍小心思,你知道後果的。”

說罷,宋也徑直從凳子上起來,往外頭去。

盤雪正在外頭等他,一見着他出來,便即刻迎了上去,嬌媚地喚他,“爺~”

宋也面色稍稍緩和,攬着她的腰往馬上去。

溫遲遲出去時,恰好見着宋也與盤雪的背影,她頓了頓,便往後頭下人坐的馬車去。

跋山涉水、日月兼程地趕路,先走了路路,又走了水路,再走路路,這才到了上京。

到上京那日已經是年三十了,城裏城外盡張滿了紅燈籠,喜氣洋洋的一派。

馬車一路從城郊趕往城內,到時夜已經黑了,宮宴也快開始了,一行人便沒有先回國公府去,而是徑直往皇宮中趕。

溫遲遲自馬車上下來,擡頭瞧了瞧紫禁城的天,興許是夜太深,只見着明黃的琉璃盞,與檐上威嚴的麒麟。

溫遲遲挪開眼睛,看向人群,卻見着一個極其熟悉的身影,她看了好一會兒,才連忙錯開眼睛。

轉頭時,見着宋也懷中摟着盤雪,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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