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敏感

第11章 敏感

秦思菱集思廣益之後選的游戲叫暴風雨,裏面有兩種角色,小鳥和大樹,三個人一組進行角色扮演,大樹站在中間被兩只小鳥簇擁,大家随着口號變化尋找旁人随機組隊。

玩的就是混亂。

這麽多人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用歡聲笑語填滿整個操場。

九班有三十六人,加上老林就剛好多出一個人來,每一局找不到隊伍的都要站在圓圈中心表演才藝,并且成為下一局口令發送者。

說實話大家的生活都泛善可陳,所謂“才藝”無非就是唱幾句耳熟能詳的歌,可還是會存在有人不好意思開不了口的情況。為了避免尴尬,老林表示背個古詩文言文或者英語作文也行,能唱歌跳舞當然更好。

文科班的孩子背的東西多,這對于他們來講算得上信手拈來——只要放得開。

但姜姝面皮薄、心氣高,不願意輸,更不願意站到中間去表演才藝,只好吊起一顆心集中注意力,随着口令要求四處亂竄,大眼睛嵌在白淨的小臉蛋上,水靈靈黑潤潤的,恍若林間沾染上朦胧晨間霧氣的小鹿。

“這裏這裏!這裏少一個!”

“滿了滿了!”

……

類似的聲音不絕于耳,幾十個少年少女将氣氛炒得熱火朝天,快活的笑聲洋溢在綠茵草地。

大多數人已經結伴,而姜姝還沒找到隊伍,圈內只剩下寥寥幾個人如同無頭蒼蠅一般亂竄,她緊張地攥緊了手。

原本看中的“大樹”被人捷足先登了,姜姝跑到一半停下腳步愣在原地,忽如其來的變故讓她幾乎不知何去何從,恰好正對着的地方是籃球場,那邊氣氛熱烈,人聲鼎沸,不知道為什麽,她順勢多瞄了一眼。

但距離隔得太遠了,只能隐約看見有人在投籃,再加上她對籃球根本沒興趣,周圍緊張喧雜的氛圍促使她快速收回視線,餘光瞥見熟悉的身影,姜姝盲目地往周珊婷的方向跑去。

在一些危難時刻,她總是下意識地依賴親近的人。

揮動的胳膊忽然被握住,不知道從哪裏伸出來的、小麥色的大手輕而易舉地将她的手臂圈住,靈巧地往回一拉,姜姝被帶進了一個“大樹”的隊伍裏。

“周珊婷那邊滿人了。”許潤往姜姝的方向側了側身,低聲解釋道。

燦金色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灑下的影子正好将姜姝包裹,覆蓋在陰影裏的女孩忪怔迷茫,像是完全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姜姝确實不在狀态。

她還沒從被拽走的意外中反應過來,心裏費解地想道:居然這麽輕松嗎?

她再一次意識到了男生與女生之間的力量差,那種蘊含着身體裏的、流竄在血液中的差距,而手臂,則是最好的體現之一。

勁瘦的手臂浮現凸起的青筋,肌肉的線條流暢而富有力量感。

季冷的手臂就是這樣的,肌膚冷白,筋絡青藍,輕輕用指尖觸碰時,恍若能夠感受到血液汩汩流動的痕跡,總能讓人無端聯想起叢林之中匍匐着養精蓄銳的獸。

姜姝的思緒一下飄到了好遠。

前年的梅雨季,濕漉漉的世界,空氣中都沾滿了水汽,驟雨初歇,地面堆起一汪又一汪的小水池,她從超市出來時為難地站在門口踟蹰,不知道該朝哪邁步。

出來的時候明明還沒有下雨,她特意穿了條花嫁風的純白輕lo裙,蓬度适當的裙撐使她的裙擺看上去很蓬松可愛,與之相配的是文蕤給她新買的白色瑪麗珍鞋,帶了點俏皮的小高跟。

姜姝對這雙鞋子的新鮮感尚未過去,正是最寶貝的時候,一點都不想弄髒。

季冷知道她在猶豫什麽,他将裝東西的布袋換一只手拎,用空出的手握住了姜姝的手腕。帶着她将出口的路讓出來後半蹲下去,回頭看她,“上來。”

這個角度使他的下颚線看上去棱角分明,眼神卻很柔和。

握着的手還沒松開。

那個時候是四五月份,氣溫回暖,季冷體熱,又是臨時出來買東西,只穿了件居家的白棉短袖,手臂處的微微突起青藍色筋絡清晰可見。

姜姝的目光從他結實的手臂滑落到冷白的指骨,她小幅度地活動了一下被抓着的手腕,覺得季冷力氣好大。分明只是虛虛攏着,卻将她完全攏住,男女力量上的差異不言而喻。

她垂着腦袋,任由烏黑的柔軟發絲簌簌垂落,将微微泛紅的耳尖遮擋住大半,自己卻無知無覺地沉浸在為什麽季冷的手會這樣好看的疑惑裏。

而她的沉默,落在季冷的眼中,卻變成了另一番滋味。

他們已經不像小時候那樣可以毫無顧忌地、親密無間地接觸了,發育期過後,身體發生的變化是顯而易見的,性別意識和對距離适當的把握如同一道看不見的帷幕,将他們分隔開來。

但他們依舊挨得很近,只是中間有某種看不見的東西擋住了而已。

起碼姜姝是這樣覺得的。

她半天沒動,季冷瞥她一眼,松開了手,濃密眼睫将眼底的晦澀與失落掩藏,他直起身子,提議道:“我們打車回去。”

那個時候季冷還不清楚自己的失落情緒為什麽來,只是覺得幼時親密無間的人與他之間忽然有了距離,不太舒服。

姜姝不理解,小區外面的超市,離家根本不遠,打車反而費勁。

“你不是都打算背我了嗎?”她理直氣壯地問道,忽然想到了什麽,在某些方面異常敏感的少女心思使她鼓起臉,氣呼呼地強調,“我一點也不重!”

瘦瘦小小的小姑娘,身材纖細又勻稱,臉上的嬰兒肥尚未完全褪去,帶着純潔的爛漫與天真。

季冷失笑,心間郁氣散盡,他重新彎腰,半蹲下來,縱容地哄她,清爽中夾帶點低音調的嗓音裏混雜着明顯的笑意:“嗯,你一點也不重——上不上來?”他偏過頭去看她,就連微微上挑的眼角都呈現出邀請的姿勢。

姜姝心思單純,毫不猶豫地摟住季冷的脖子,直到回家快要分別時還在強調自己體态輕盈,現在才遲鈍地回過味來,因為許潤拉住她胳膊的契機。

潮濕的痕跡跨越時空蔓延到了此刻,眼前天朗氣清,姜姝的心裏卻像是才下過一場雨,角落裏的苔藓聞到味道探出了頭,吸收了不為人知的少女心事。

她好像身處迷霧之中,看不清內心的想法,只能發出聲無所适從的嘆息:太親密了。

但現在細想的話,心裏好像蘊藏着某種扭捏的青澀,只不過當初被氣憤與不滿強行壓制下去了。

這是為什麽?

還在仔細思考當初細節的姜姝肩膀忽然被人輕輕拍了拍,随後一股力量從後方推了她一下,少年幹淨爽朗的聲音飄蕩在耳側,“快跑!小鳥飛了!”

借着許潤的力道,她往圓圈的中心撲去,快速環顧一周後目标明确地投向了周珊婷的懷抱。

周珊婷自然是将剛才她這邊的動靜盡數收入眼底,摟上姜姝胳膊的時候促狹地對着她擠了擠眼睛。

姜姝的心劇烈地跳動着,她陷入後知後覺地慶幸與感激裏,幸好體委剛剛推了她一把,不然站在中間背書的就是她了。她的娛樂活動也相對匮乏,對唱歌跳舞什麽的沒有興趣,若是真要站到了那個位置,可能也會随大流地背首古詩,或者一篇比較短的文言文片段。

站在圓圈中間的同學背的是《将進酒》,直到他背到“請君為我傾耳聽”時姜姝才回過神來,慢慢地擡眼,将目光投向對面那個小麥膚色的男生。

許潤當他們班的體委小三年了,姜姝平常跟他沒什麽交集,只是知道他人不錯,但只有切身感受過了,才會有一種真誠的認同。

笑眯眯的男生恰巧也在看她,彎彎的眼睛更彎了,笑得看不見,眼底的卧蠶鼓起,高挺的鼻梁和厚厚的嘴唇被陽光暈染得充滿了少年氣。

他難得羞澀地摸了摸後腦勺,随着“大樹倒”口號的響起,直接朝着姜姝的方向奔來。

“小鳥們,大樹來咯!”他快活地說道,惹得邊上的另一只小鳥發笑,兩人笑作一團。

姜姝也笑,柔柔的梨渦在唇角綻開,他好像和誰都可以玩在一起,沒有人不是他的朋友。

後面又玩了幾局,她再也沒和許潤分到一個組合裏,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真的沒有輸過。

晚上回家的路上,姜姝把這件事說給季冷聽,得意洋洋的,滿臉都寫着“我厲害吧?”,嬌憨俏皮,就連腳步都輕快不少,小動作也多了起來。

樹葉上的雨滴飽和下墜,發出細微的滴答聲,一貫寡言的人變得愈發沉默,路邊流離的光映射在他的臉上,冷峻的側臉線條和冷白的膚色襯得他愈發不近人情,宛若冰涼冷峻的大理石塑。

青梅竹馬的默契在這時候呈現出來,明明沒有看他,姜姝依舊察覺到了不對勁,停下腳步,揚起腦袋輕聲問:“你怎麽了?”

難言的滋味于心間漫開,季冷難得錯開了姜姝想要表達的重點,緩慢地垂下眼皮,動了動唇,但酸澀的話語堵在唇齒間,停滞不前。

之前是林文堂,現在是許潤。

他珍藏的寶貝好像要被別人發現了。

姜姝疑惑地望着他,清冷的月光慈悲地照耀着大地上的一切,素白的臉蛋也被蒙上層月紗,如同從天而降的雲朵,潔白純真。

等待季冷回答的過程中,姜姝的大腦飛快地為她提供了幾個可能,卻又被她一一否定。

季冷的情緒一向很穩定,很少出現過這樣冷漠的神情,學校裏的事情不能夠影響他半分,家裏更不可能了,他一個人在家,活得比姜姝都要自由,能有什麽煩心事?

難道是……

“叔叔阿姨說你什麽了?”

“你看見我打籃球了嗎?”

兩道不同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低沉男聲與清脆女聲的融合,意外的協調,恍若完美的和聲,但兩人卻都沒有聽清對方究竟說了些什麽。

按照以往,季冷會解決姜姝的疑惑後再重複說出自己的問題,但渴求答案的心情讓他顧不上其它,快速地問道:“所以你看見我打籃球了嗎?”

诶?

姜姝不解地眨眨眼。

她認真地想了一下,開始玩游戲前她有看着季冷拍着球朝着籃球場的方向走去,這也算看見了的吧?

于是姜姝篤定地點點頭:“當然,”清脆的嗓音如同湖面的波紋一般蕩漾開來,她毫不猶豫地給他順毛,“很酷——小令最棒啦!”為了印證一般,她比了個大拇指,小小的拇指豎起了來,驕傲地直立着,看上去很可愛。

季冷驟然放松下來,如同緊繃的線忽然松弛。

他就知道她看見了的。

怪異的情緒被姜姝輕而易舉地撫平,他擡手将校服的拉鏈往下拉了拉,随性與不羁悄然爬上他的眉眼,性感的喉結上下移動,低沉中又夾雜着少年青澀的聲音響起:“你剛剛說什麽?”

姜姝愣了愣,這麽一打斷,她有點記不清了。

回到小區,上了樓,在家門前快要分別時姜姝才回想起來,她松開扭動鑰匙的手,小跑到隔壁正在開門的季冷身邊。

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被走廊的照明燈所發出的光亮覆蓋,朦胧的一層,卻見證了少女靈活的身影。

季冷都已經把門打開,準備進屋換鞋了,姜姝靈巧地鑽入屋內,拉着他的衣擺不讓他進去,她忽然有點難以啓齒:“那個……”

“嗯?”季冷習慣了她的突發奇想,垂下頭耐心地等她。

“如果是叔叔阿姨說了你的話,不要生氣噢。”姜姝輕聲說道,“做錯事情及時改正才是乖寶寶。”

雖然不知道季冷為什麽被家長教育,姜姝還是分享了一些自己被姜年連和文蕤教育時的心得,掰着手指頭說完後,她推着換好鞋的季冷走出玄關處的鞋墊,自己卻輕巧地出去,并從外面幫他帶上了門,笑容甜津津的:“就這些啦,不要不開心噢,小令早點休息吧!”

砰——

季冷挑眉望着被合上的門板,有些啼笑皆非。

有的時候,真的挺想看看姜姝的腦子裏裝了些什麽,怎麽會有這麽多天馬行空、甚至不切實際的想法。

如果不是看着她一個手指頭、一個手指頭往外地倒豆子的模樣實在是太可愛,他才不會耐着性子聽下去;如果這樣苦口婆心傳授“前車之鑒”的別人,被他請吃一頓閉門羹都是輕的。

但那可是姜姝啊。

這能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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