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月光
第14章 月光
季冷又開始主動減少和姜姝之間的接觸了, 因為那個夢。
最近一輪複習結束,即将開始一模檢測,就連周珊婷都收了收心, 更別說姜姝了。
她根本沒有察覺到季冷在刻意拉開與她之間的距離, 就跟上次一樣。
溝壑難填, 季冷的欲.望也是。
為了不讓單純的兔子受到驚吓,他依舊選擇了将自己醜陋晦澀的一面藏好, 被抑制的渴望只能通過另一種形式發.洩出來。
田輝發現自己的斜後桌最近很奇怪,每天不是在做題就是在做筆記。
雖然季冷平時也這樣,但最近的訓練量明顯大幅提升了許多,簡直就是年級主任那句“只要學不死, 就往死裏學”的最佳踐行者——這還讓不讓他們這些學習不算特別優異、又舍不得下苦心學習的人活命了!
不巧的是,年級主任秦老頭還是他們班的物理老師,秦老頭見季冷如此用功,欣慰的同時還不忘拿他當作難得一見的正面教材激勵一班衆人。
本身一班的學生就不乏心高氣傲的,多個初中的第一彙聚一堂, 心裏都較着一股勁, 誰也不甘于人後, 明面上沒什麽交流,暗地裏争第二争得頭破血流——第一當然是毫無懸念的季冷, 沒人能動搖他的寶座——被秦老頭這樣一折騰, 一班的學習濃度幾欲達到了飽和,再沒了以往相對輕松的氛圍, 就連體育課, 田輝居然都找不到人跟他一起打籃球了。
田輝心裏苦, 但他說不出,只好從季冷身上下手。
經他留心觀察後發現, 季冷做的是競賽題沒錯,寫的卻是文科數學的筆記。不過這也不難猜,當然是為了季冷九班的那個小青梅咯。
田輝就沒見過季冷對別人那麽上心過。
不對,除了九班那位,好像沒人能被這位大神放在心上。
熾熱的視線如有實質,季冷忍了忍,終于停下手中的筆,擡起頭平靜地望着自下課起便朝他這邊看的田輝,淡聲問道:“有事?”
田輝原本若有所思的神情一下變得微妙起來,頗有幾分不可說的意味,他瘋狂搖頭,直到附近的同學都注意到了他這邊的動靜這才如夢方醒似的紅着耳朵轉了回去。
田輝的難為情震耳欲聾,他沉重而又窘迫地随機挑選了本原本就擺在桌面上的習題冊攤開,果然專注別人不如專注自己,比起猜不透的季冷,還是沒有頭緒的物理題更好下手一些。
季冷見田輝搖頭時便已經錯開了視線,忽然想到了什麽,他手上的動作再次一頓,不太确定地瞥了眼田輝的方向,将陽光開朗大男孩耳後的那抹紅盡收眼底時輕輕蹙起了眉,眉心鼓起來的“川”使他看上去愈發冷峻。
九班的體委許潤如果臉紅的話,應該也和田輝差不多吧?
他與田輝身量相似、膚色相當,如果臉紅的話,一定也會像他一樣,小麥色肌膚的底下竄上層不那麽顯眼的、不仔細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紅。
季冷無端回到了那個難得晴朗的下午,姜姝因為班級活動不能到籃球場看他扣籃,哪怕她并沒有錯過他的killing part,季冷也不甘心——為什麽始終圍繞在她身側的不是他?
如果是他,他一定也會像許潤一樣,毫不猶豫地握住姜姝纖細的手腕,将她帶向自己的身側。
而且,他極有可能會做出一些更加親密的隐秘舉動。
比如在将她的手腕圈緊時,用食指的指腹輕輕蹭蹭她手腕內側的嫩肉,中指的指節恰好抵在她的手腕外側,那裏因為常年寫字被一層薄繭覆蓋,存在感對于姜姝細嫩的肌膚而言,不容忽視。
季冷漠然地垂下眼簾,冷淡的視線重新回歸到了筆記本上,握着筆的手卻遲遲沒有動彈,他罕見地走神。
良久,季冷靈巧地轉了轉筆,再度垂眸時,已恢複了原本的專注,鐵畫銀鈎的字跡再次行雲流水一般傾瀉于紙上。
少年人精力充沛,瘦削堅韌的高挑身體內仿佛安裝了一臺烏托邦裏的永動機,就算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時間都被學習填滿,一旦放松下來,壓抑的東西便會勢不可擋地沖破牢籠,蜂擁而至。
為了疏解過剩的精力,季冷開始于每個第二與第三節晚自習的課間,到操場跑圈。
夜跑的人不算少數,但一班的人出來跑步可謂是少之又少,更何況這人還是季冷。
操場的照明燈稀疏,且多數情況下都不會被打開,只靠清冷的月光與底下小路的路燈照亮,若是遇見被濃雲覆蓋着月亮的晚上,距離再近的兩人也難以看清同伴的臉龐。
接二連三的雨天使得月亮基本沒有出現過,一開始沒人相信在操場上勻速慢跑的人真是季冷,哪怕有人依稀辨認出了他的身形。
後來被确認之後,這個消息通過周珊婷傳到了姜姝的耳朵裏。
“怎麽忽然去跑步了?”月光清淺,姜姝輕巧地越過一個小水坑。
季冷回頭看了看兩人的影子,默默地往姜姝的身邊湊了湊,他偏過腦袋,餘光發現他們的影子再度親密無間地疊在一起後,這才看着姜姝的側臉說道:“你好像是最後一個知道我最近有在跑步的。”
言語之中,隐隐約約透露着不滿,如同沒有得到足夠重視的幼稚孩童。
他都已經連着跑了将近一個禮拜,而姜姝今天才知道。
姜姝愣了一下,道:“你也沒跟我說呀。”嗓音軟軟的,尾音被她習慣性揚起,羽毛似的在季冷的心尖輕掃。
季冷沉默地注視着她,姜姝便理直氣壯地停下腳步望向他,黑潤潤的大眼睛裏倒映着他的身形,仿佛滿心滿眼都是他的深情模樣。
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的小脾氣瞬間消失殆盡,他輕輕“嗯”了一聲,扯了扯姜姝的衣角,不再說話。
扯衣角對于他們來說算是一個求和的信號,姜姝小跑幾步追上他的步伐,雖然不明所以,但她還是抓住了季冷身側飄零的書包帶子。
感受到她的力道的男生适時放慢了腳步,月光将他們重疊的影子拉的很長,仿佛永遠都不會分開。
回家的路途那麽短暫,又那樣漫長。
與姜姝分別後,看着隔壁的房門在他眼前慢慢阖上,季冷這才關上了門,卻沒開燈。
月光清淩淩地透過落地窗撒落,月輝蔓延到他的腳底,朦胧的想法逐漸成型,耐心的園丁化作絞着藤蔓的蛇,隐藏在植物的遮擋之中,等待着時機。
甜美的果實令他垂涎欲滴,聖潔的光暈卻使他望而卻步。
天光大亮,鬧鐘還未複蘇,季冷偏過頭去,屈起一條腿,擡手遮住了眼,慢慢地呵出一口氣。
又做夢了。
分明離夏天還有一段時間,燥熱卻已經提前将他纏繞。
起床洗漱,季冷的動作很快,他從不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之上浪費時間。
本來以為今天他的提前起床會使他等一等姜姝,如同之前的每個上學的清晨一般,但沒想到的是,放在客廳茶幾上的手機忽然響了一聲:
-可以走了嗎QAQ
是姜姝發來的消息,居然罕見地出現在早上的六點十五分。
季冷挑眉,邊走邊單手打字,回了個“嗯”後将手機放在了玄關櫃上,換好鞋便走了出去。姜姝還沒出來,他站在一側安靜地等她,纖長的眼睫簌簌垂落,腦子裏預演着她待會兒出來時的場景。
細小的門鎖轉動聲傳來,季冷随即掀起眼皮,白皙的小巧臉蛋躍入他的眼簾,可愛的臉頰還帶着殘留着睡意的紅暈。
與他的預想如出一轍。
姜姝豎起食指抵在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文蕤的睡眠淺,她每次早上上學時都會把動作放得很輕。
輕手輕腳地把門阖上,姜姝用着軟綿的氣音小聲提議道:“我們以後每天都這個點去學校吧?”
季冷不置可否。
他什麽時候去學校都無所謂,如果不是為了配合着姜姝,他極有可能會成為全校第一個出早操的學生。
季冷按下電梯,視線落在了姜姝頭頂柔軟的發絲上,他輕聲寬慰道,“別緊張。”
姜姝撅了撅嘴,小巧水潤的嘴巴嘟成了将開未綻的玫瑰花蕾。她本想嘴硬的,可在季冷面前,根本就沒有這個必要,沒幾秒就洩了氣,面對越來越近的高考,她确實很緊張。
姜姝垂着腦袋看着自己的腳尖,漲漲的情緒翻湧上來,她莫名有些委屈:“可是我控制不住。”
冷銀色的電梯門照印出姜姝模糊的身影,季冷自然垂落在身側的手蜷縮一下,紅色的數字不斷變小,叮——
電梯應聲而開,與此同時,季冷的手掌輕柔地觸碰着姜姝的頭頂,眷戀不舍地摩梭兩下後快速收回,低沉的聲音消失在電梯提示音的餘韻裏:“沒關系的。”
不知為何,今天的太陽升起格外的早,金色的陽光透着初日的稚嫩,越過單元樓門撒落進來,恰好停在姜姝的腳下,她跟着季冷邁步而出,身後的電梯門緩緩合上,前方是光明大道,背後的陰影終将被遺棄。
微風拂過,透着二月的涼意,季冷看着姜姝耳邊被風吹起的碎發,嘴角不自覺地向上揚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那麽柔軟,又那麽堅強,姜姝永遠是姜姝。
“那你也不要緊張噢。”姜姝忽然說道。
季冷笑了笑,配合着應了一聲。
同學傾羨的年級第一,老師心目中的準理科狀元,所有人都把他的成功看作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只有姜姝在乎他的感受。三個多月之後的高考,亦是壓在他頭上的一朵烏雲,哪怕對他構不成什麽威脅,但也足夠明顯。
學習于他而言不是難事,考試只是在檢測學習成果。
但他是人,不是神,在這樣一個除了學習一無所長的年紀,他偶爾也會忐忑。
渴望太多,欲.望太滿,軟肋便由此産生。
季冷堅不可摧,亦柔軟鮮活,而這份柔軟,只有姜姝知道。
公交車站近在咫尺。
他們之前一般都會乘坐最早的一班公交車前往一中,在車上晃蕩幾分鐘,路過幾個站便抵達目的地,但現在由于提早了一刻鐘,最早的車次都停留在出發站,兩人商讨之後決定步行。
晨光熙然,昨夜下了雨,清新的草木上綴着露珠,季冷慢條斯理地将耳機線展開,靈巧地将右側的耳機塞入姜姝的耳朵之中,溫和的女聲在耳畔蕩漾開來:“你在我瑪奇朵上畫上一顆心,你是我今天醒來的——”
季冷此刻也帶上了耳機,聽過無數遍的歌聲浸潤着他,他臉色一變,立刻切換,溫柔舒緩的歌聲立刻被情感充沛且沖擊力極強的英語演講覆蓋。
姜姝奇怪地看他一眼。
她沒想到季冷還會聽歌,而且還是這種聽上去有些年頭的歌。
“怎麽不聽了?”她問,錯開的視線再度揚起,定格在季冷明顯泛紅的耳廓,“……诶?”她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季冷偏過頭去,錯開與姜姝相接的目光的同時,将自己通紅的耳朵暴露在她的眼底,如同一朵欲語還休的解語花。
他輕咳一聲,強裝鎮定地解釋道:“這篇演講很有感染力。”
分明就是不願細說的意思。
姜姝低低地“噢”了句,沒有揭穿他。
他們兩人自幼接觸英語,在這門功課上并不需要耗費太多的時間,比起季冷會聽歌,還是季冷居然會用英語演講來掩飾這首歌更值得深究一些。
而且他剛才……是在害羞嗎?
季冷居然也會害羞。
是因為那個讓他聽這首歌的人嗎?
姜姝擡頭最後看了眼季冷,冷白脖頸處的紅暈不但沒有消散,反而變本加厲地蔓延開來,她抿抿嘴唇,心裏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翻滾着,讓她異常難受,十幾分鐘的路途變得無比漫長起來。
其實季冷也沒想到居然放的是這個。
他昨晚無意之間發現一個演講音頻,感染力十足,稿子寫的也很好,是值得借鑒品味的類型,便下載到了随身聽裏,本來就打算找個機會跟姜姝再聽一遍的,沒想到自動播放的居然是他聽過最多的這首歌。
那……她會發現嗎?
季冷不太确定地用餘光觀察着姜姝的反應,他心跳如雷,晨間枝頭小鳥雀躍,每一聲婉轉的啼鳴都仿佛在揭露着他的緊張。
可惜的是,因為姜姝一直垂着腦袋,他只能看見她毛茸茸的頭頂。青梅竹馬之間的默契是無法泯滅的,他能夠感受到姜姝此刻的消沉——是因為他嗎?難道她發現了他卑劣的心思,卻不願意給予回應嗎?
季冷蹙眉抿唇,本就冷冽的面龐變得愈發凜然,他控制不住一般向下癟了下嘴角,高挑瘦削、氣質斐然的少年瞬間變成了被抛棄的大型犬,悲傷與委屈顯而易見、一目了然。
兩個各懷心事的人在老地方分別,操場上已經聚集了一撥人,細碎的讀書聲不時飄進姜姝的耳朵。
早在踏入校門的時候,她就已經抛棄了一切個人情緒,月底就是高考百天倒計時開始的第一天,而三月初是一模的第一天,危機意識在她的腦海之中形成,沒有時間讓她左思右想了。
姜姝每天都在努力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然後再擠出時間兼顧自己給自己定下的任務,幾乎忙成了一個小陀螺。
可就算是這樣恨不得把一分鐘掰成兩份用,她有的時候甚至都做不完老師留下的作業。
起初還會不安,後來見大家都把完不成全部作業看作理所應當的事情,姜姝也開始有選擇地進行訓練。
但時間并沒有變得寬裕起來,她依舊争分奪秒,就連到了百日誓師動員大會的現場,都在擰着眉思考導數大題的解題思路,勵志到讓季冷無語,仿佛那天早上的事情只在他一個人的心裏泛起了漣漪,而她這個當事人之一卻渾然未覺。
有很多次,季冷都想不顧後果地吐露心思,但他根本做不到,姜姝有她自己的事情,她就應該圍着自己轉,不應該被他這些可有可無的因素幹擾。
那天早上如同一個毫不起眼的小插曲,被他們默不作聲地揭過,誰都沒有再提。高考的日子越來越近,如同達摩克裏斯之劍一般,姜姝無限地縮減休息時間,最大程度地查缺補漏。
雖然目前尚不确定擇校的方向,但分高一點,總是出不了錯的。
姜姝與季冷自幼一起長大,就沒不在一個學校過,她潛意識裏不想跟他分開,所以只能在最後的這段日子裏拼盡全力,才能使日後分開的機率小一點、再小一點。
可是他們之間,确确實實是存在差距的。
哪怕她在很多人眼裏,都對得起“優秀”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