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水源
第6章 水源
那件事發生在他們大學畢業後的第一年。
殷朔年想要留在當地創業,談逸冉和家裏人斷了聯系,便理所應當跟着他一起。
剛入社會的小情侶租了個九十平的小房子,在這一方小小的避風港裏暢想未來。
他們計劃開一家婚慶公司,名字是殷朔年取的,從兩人名字裏各取一個字,就叫“逸年”。
殷朔年說,等以後公司賺錢了,就和談逸冉辦一場盛大的婚禮。談逸冉聽了只是笑,嘴上說着肯定沒人來參加,卻在心裏默默幻想着那一刻的到來。
有了目标,兩人開始拉朋友入夥、投資,向學校申請創業資金。談逸冉将自己攢了四年的積蓄全部拿了出來,殷朔年則四處奔走,想為公司的籌備争取更多的資本和人員。
但理想總是比想象中更加難以實現,談逸冉對管理公司一竅不通,閑暇之餘還要忙着模特的工作。
同居之後,他們總是為了工作和生活吵架,性格不合也越來越明顯。
某次大吵過後,談逸冉連夜坐飛機離家出走,放話說要回家工作,再也不住這個破房子了。
然而,他等到氣焰消了也不見殷朔年來找自己,只好自己又坐飛機回來,買了束花,回到他們一起租住的房子裏。
回家,卻見卧室裏的衣服散落了一地,一個赤裸的青年睡在殷朔年懷裏,與他額頭相抵,嘴裏還說着暧昧的話。
那是和他們一起創業的學弟。
談逸冉當即扔下手中那捧玫瑰花,撲上去将那男生拽下床,摁在地上就是一頓暴揍,打得對方滿臉是血。
而殷朔年只是一聲不吭地倚在床上,根本沒有醒過來。直到談逸冉怒氣沖沖地摔門而去,他也沒有追上去挽留。
洞穴外,雨越下越大,順着洞口的岩石淌進來,形成小小的水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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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朔年滿身濕氣,手臂緊繃着,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喘息聲回蕩在狹小的洞穴中,談逸冉逐漸從噩夢中脫離出來。
他抱着膝蓋,縮在角落裏,冷着臉,不看殷朔年。
“你走開。”他說。
話音落,洞外轟然響起一聲雷,閃電劃破天際,慘白的光芒落在殷朔年的背上。
被照亮的那一瞬間,談逸冉看到他臉上狼狽而落寞的神情。
他似乎想說些什麽,卻如鲠在喉。
黑暗中,他默默站了一會兒,轉身離去。
一月二日,天氣轉晴。
碧藍色的海面歸于沉寂,依舊不見救援隊的影子。
談逸冉頭昏腦脹地從洞穴裏爬下來,揉了揉被硌到的脊背。
他伸開手臂,雙手交叉着拉伸了一下,然後坐在礁石上,開始仔細綁長靴的鞋帶。
島上的白天太熱,他脫掉了貼身衣服,只穿了件毛衣外套,露着平坦的胸膛和鎖骨。
殷朔年走過來的時候,低頭便看到他空蕩蕩的胸口。
談逸冉不太想搭理他,躬身捧着海水洗了把臉,裝作沒看見。
“救援隊沒來,”殷朔年盯着他沾着水珠的睫毛,“可能不會來了。”
“那就繼續等,”談逸冉轉過身,用一根草葉将頭發束在腦後,露出後頸處一顆小痣,“這裏什麽都沒有,我們怎麽可能活下來?”
“可以,如果你願意相信我。”殷朔年篤定地說。
談逸冉抱着胳膊,昨晚的噩夢提醒着在他們之間曾發生過的一切。
“我不相信你。”
他擦幹手上的水,揉了揉眼睛。
“你別這樣,就算是為了孩子,和……”殷朔年欲言又止,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和老婆。”
“孩子?”
談逸冉擡眼看着他,眼中充滿了驚疑,“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的人嗎?因為男朋友出軌了,就騙婚傷害別人?”
殷朔年微微一愣。
“我渴了,”談逸冉臉色冷下來,穿好靴子,往叢林裏去,“去找水喝了。”
日光将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談逸冉爬上岩石,翻進低矮的樹林裏。殷朔年始終跟在他後面,沒有說話。
他經過殷朔年昨晚過夜的空地,被雨水浸濕的沙土還未完全幹透,四處都冒着水汽。
“抱歉,”殷朔年忽然開口道,“上救生艇的時候,我看到你和一個女人在一起,還抱着小孩……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但……”
兩人一前一後地站着,樹影搖晃,談逸冉冷冷地看了他許久,沒說話。
“你想多了,”他表情十分不悅,“我對婚姻沒興趣,對談戀愛也沒興趣。九年的時間,教訓我還沒吃夠嗎?”
殷朔年微微蹙起眉,想要解釋什麽,談逸冉快步從他身邊走過,閃身鑽進樹林裏。
昨晚的雨水還挂在枝葉上,談逸冉艱難地撥開纏着發絲的枯枝,一路往叢林深處走,時刻提防着身邊的動靜。
他又餓又渴,精疲力竭,殷朔年的話更是讓他心煩意亂。自從上島之後,他便沒吃過什麽東西,喉嚨和胃裏像是着了火,燒得厲害。
身旁的樹葉上沾着昨夜的雨水,談逸冉進行了好一番心理鬥争,将那些盛着雨水的葉片摘下來,小心翼翼地張嘴接了。
甘甜的味道只夠沾濕唇舌,喉嚨裏幹得冒煙。
他讓自己盡量不去想剛才那些糟糕的對話,暫時緩解了口渴之後,餓着肚子繼續往叢林裏走。
這個島嶼比想象中要大。從海灘往裏走,全是生長淩亂的叢林。從低矮的草本植物到高大的熱帶樹林,別說湖泊,就連水流的影子都見不到。
叢林中地形崎岖,在一處高地上有個破爛的營地,起初他以為此處有人居住,朝四周呼喚,卻沒有任何回應。
他在人高的叢林裏走了将近半個小時,頂着太陽,體內的水分流失得飛快。
眼看離那座山越來越近,他想起殷朔年的忠告,望着漆黑的樹林,便不再往前,沿路返回。
他走回那片廢棄的營地裏歇腳,打量四周,只見一根長長的竹竿在兩個樹杈間搭着,上面鋪的草已經枯了,簡陋的鐵鈎還挂在上面,鈎子上殘留着一些肉渣,地上堆着許多生活垃圾。
他正猶豫着要不要把鈎子帶回去,起身時,腳下卻絆到什麽東西,結結實實滑了一跤。
談逸冉臉朝下,摔了滿臉的泥。
他捂着臉站起來,回頭一看,發現那是個皺巴巴的礦泉水瓶,裏面剩下小半瓶清澈的液體。
淡水清澈透明,在熾熱的陽光下閃爍着光芒。
談逸冉咽了咽口水,将瓶子撿起來,如獲至寶地抱在懷裏。
饑餓感驅使着他,在那堆垃圾中翻看查找,不知為何,有種想要哭出來的沖動。
在本能的欲望面前,所有的體面都是虛妄。
談逸冉咬牙忍着眼淚,用手扒開那些包裝袋,刨開泥土,終于在一個被半埋進土的塑料袋裏找到了一包硬邦邦的壓縮餅幹。
還好殷朔年沒看見。要是讓他見到自己撿垃圾吃,估計要在心底嘲笑一番了。
他如此想着,把包裝撕開一個小口,吃了一塊果腹,又喝了一小口水,總算是舒服了點兒。
回到沙灘,談逸冉糾結着要不要把餅幹和水分給殷朔年。
救援隊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來。雖說他們結怨頗深,談逸冉嘴上也說着任他死活的話,可畢竟殷朔年救了他一次,真要看着他餓死,也實在不忍心。
沙灘上,殷朔年赤腳踩在水裏,正捧着盛了雨水的海螺殼大快朵頤,腳邊還擺着五六個貝殼和海螺,全都盛滿了雨水,顯然是昨晚下雨時收集的。
談逸冉臉色一沉。
殷朔年見他回來,将海螺裏剩一半的水遞給他。
“已經沉澱過了,”他說着,又掏出一大塊白嫩的椰肉,“昨天剩的,先将就吧。”
談逸冉在叢林裏走一圈,腿都打顫了。他氣得咬牙,擡手就要掀了他的水,緩了幾口氣才忍住。
“為什麽剛才不告訴我,讓我一個人去裏面找?”
殷朔年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我本想攔着你,解釋急了就忘了。是你生氣先走的。”
“跑兩步追上來會怎樣啊?”
談逸冉心情煩躁到了極點。他想起從前的事,每次吵架他都喜歡離家出走,實際上只是在小區門口蹲着,哪裏也沒去,殷朔年卻從不追出來找他。
殷朔年垂着眼,似乎也回憶起來同樣的事情,陷入了沈默。
“算了。”
談逸冉懶得和他吵,沒好氣地将餅幹和礦泉水藏在背後,接過海螺一飲而盡,一點兒沒給他留。
“剛才你在做什麽?有看到救援隊的船嗎?”
殷朔年搖搖頭,“沒有船,這些是唯一的水了。你呢?”
談逸冉正在氣頭上,抱着胳膊,說:“沒有,什麽都沒有,連個果子都沒看見。”
“哦,”殷朔年又點點頭,“待會換條路線找。”
他蹲下身,将盛着水的貝殼一個個撿起來,端到樹蔭下,又用樹葉遮蓋好,減少蒸發。
殷朔年來回忙活,躬身時,錢包忽然掉了出來。
談逸冉瞥了一眼,殷朔年立刻将其撿起來,拍幹淨灰塵,塞回口袋裏。
“這裏是荒島,”談逸冉蹙着眉,“你還帶着錢包幹什麽?”
殷朔年什麽也沒說,悶聲不吭地轉身走了。
這就生氣了?
談逸冉疑惑地挑了挑眉,填飽了肚子,好奇感便越發旺盛。
他依稀記得殷朔年身上帶着兩樣東西,除了一個錢包,還有個手掌長度的皮套。
那皮套長得很眼熟,他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如此想着,他便起身悄悄跟過去。
他翻進叢林裏,穿過過夜的空地,就見殷朔年繞到洞穴後的角落,在一片裸露的石壁前停下。
石壁上,一絲涓涓細流淌下來。
殷朔年躬身,一手撐在石壁上,仰頭喝了一口。
他轉過身,看到了躲在樹後的談逸冉。
談逸冉一時有些愣神,兩人四目相對了一秒。
“找到水源了?”
談逸冉好奇地走過來,伸手向岩壁上的水,卻被殷朔年橫臂擋住。
“這水還不能喝。”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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