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過夜
第7章 過夜
人處于獨立無援的困境之中時,理智會被一點點消磨殆盡。
談逸冉瞪着殷朔年,又看了一眼岩壁上那股極其珍貴的水流,覺得他簡直是不可理喻。
“誰要喝你的水啊,”談逸冉氣笑了,抱着胳膊冷聲道,“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就算餓死也不需要。”
殷朔年的胸膛劇烈起伏着,似乎想解釋什麽,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
談逸冉氣急,一腳踹開腳邊的石頭,轉身走了。
整個白天,他們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談逸冉沿着海岸弄椰子吃,走出去很遠。
低矮的椰樹是非常少的,況且青椰子的椰肉不多,只有汁水可以喝,根本吃不飽肚子。他沿着海岸找了許久,終于在岩石角落裏找到一個棕色的毛椰子。
大概是漲潮時沙粒被沖走的緣故,這椰子小半邊都陷在地裏,談逸冉徒手挖開沙子,指尖痛得發麻,終于将椰子刨了出來。
胃裏一陣翻湧,他餓得難受,将口袋裏的壓縮餅幹拿出來,看了一眼又塞回去。
能找到像樣的食物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他必須把餅幹留到最重要的時候。在這之前,能撐多久是多久。
三十多度的沙灘像個蒸籠,談逸冉脫了長靴,赤腳踩在水裏,感覺身體裏的水分一點點在流失。
他從懷裏掏出礦泉水瓶,抿了一口,口渴的感覺卻絲毫沒有減緩。
他想起剛才在石壁上接水喝的殷朔年,一肚子火又上來了。
不過是找到了水源而已,有什麽好遮遮掩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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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想越生氣,目光所及都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面對着這遼闊和不可撼動的大自然,竟是覺得難受起來。
海面波浪起伏,延伸至天地相接的盡頭。
談逸冉收回心神,舉起椰子,用力往礁石上砸去。
光是弄一個椰子吃,就耗費了幾乎所有的力氣。
太陽從頭頂往西邊去了。談逸冉沒法拿下這麽多的東西,于是把餅幹和礦泉水藏在一片低矮的棕榈林裏,又插上兩個樹枝做記號。
既然殷朔年不讓他喝水,那麽他也不會分享食物。
确認藏得嚴絲合縫以後,他抱着吃剩的椰子返回洞穴。
落日。
他坐在洞穴口,找了個能看到海面的地方坐下,捧着椰子弄椰肉吃。
生椰肉很甜,用石頭刮下來含在嘴裏,有一股新鮮的奶香味。
他忍受着這種并不衛生的進食方法,勉強吃了半個,實在是涼的反胃,只好放在一邊,學殷朔年那樣,用樹葉蓋住。
救援隊依舊沒有出現。
談逸冉有氣無力地靠在洞口,迷茫地望着空蕩的海面。
黃昏。
斜陽在洞穴裏分割出橙色的光影。談逸冉靠着岩壁睡着了,紅潤的嘴唇微微張着,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低垂,眉毛微挑,削減了平日裏的咄咄逼人,顯得很英氣。
他的長褲褲腳打濕了,晾在了一旁還沒幹,下身只穿一條平角內褲,被外套的衣擺遮蓋着,露出比例勻稱的長腿。
殷朔年踩在洞口的礁石上,靜靜看了他許久。直到太陽落山,談逸冉身上的陽光被身前的人完全遮擋,才緩緩醒了過來。
一睜眼就看到面前人湊得極近,談逸冉的眉心立刻蹙起來。
他下意識擡腿要踢,低頭意識到自己沒穿褲子,又滿臉窘迫的坐起來,退到洞穴裏。
“你幹什麽。”
殷朔年倒是對他的身體見怪不怪,一手撐着爬上來,跪坐在洞口,手裏還拿着他們唯一留下的救生衣。
“我可以在這裏過夜嗎?”他問。
“不行,”談逸冉将一旁的貼身衣服拿過來,系在腰上,遮擋住大腿,“這裏睡不下兩個人。”
“我睡洞口,”殷朔年難得地語氣柔和下來,“幫你守夜。”
談逸冉抱着胳膊,側身打量他。
殷朔年的風衣刮破了幾道口子,頭發淩亂,嘴唇發白,看上去有些狼狽。他的袖口挽到肘彎,露着右臂上的疤。
“……好吧,”談逸冉心軟了,“就一次。”
他背過身穿好衣褲,抽走了放在洞口的棕榈葉,墊在自己身下。
“謝謝。”
殷朔年十分規矩地在洞口坐下,靠着岩壁,将風衣脫下來搭在膝蓋上,閉目養神。
這個洞穴實在太小,兩人之間只隔着兩米不到的距離。
談逸冉縮在角落裏,擡眼打量殷朔年。
殷朔年穿着襯衫西褲,肩上披着黑色風衣,腳上的鞋早就不知所蹤。
從上岸到現在,他一直光着腳,青筋凸起的腳背上有許多劃痕,沾着沙粒。
談逸冉瞥了一眼,悻悻地收回目光,轉身面對着石壁。
斜陽漸漸淹沒進水面,火紅的日光也從洞穴中離開,只剩下一片寂靜的黑暗。
黑暗中,傳來不穩的呼吸聲。
洞穴外照進來月光,洞口的人影動了動,衣服布料摩擦的聲音響起來。
“還沒睡,”殷朔年的聲音有些沙啞,“怎麽了?”
談逸冉焦躁地撚了撚指尖,猶豫再三,問:“有煙嗎?”
黑暗中,殷朔年稍微坐起來些許,沉默地看着他。
“……你怎麽開始抽煙了?”
談逸冉皺起眉,“你別管。”
殷朔年又不說話了,過了許久,說:“沒有,火機也沒有。”
“沒有就算了。”
談逸冉不想睡,他盯着洞外那一方海面,盼着救援隊到來。
他就這樣幹坐着,靠着岩壁,呆呆望着空無一物的海面,迷迷糊糊地睡了。
過了很久,殷朔年又開口說話。
“小冉,椰肉還有剩下的嗎?”
談逸冉剛有些睡意,忽然被吵醒,有些不耐煩。
“那是我的。”
“你今天喝了我的水,”殷朔年說,“交換。”
談逸冉啧了一聲,百般不情願地站起身,躬着腰走到另一邊的角落裏,掀開棕榈葉,把剩下一半的椰子拿給殷朔年。
洞穴又矮又黑,他低着頭,一手摩挲着岩壁往外走,擡腿時被岩石絆了一下,重心不穩,往前栽了個跟頭。
黑暗中,殷朔年發出一聲忍痛的悶哼。
“喂!”
談逸冉正巧摔在了他身上,驚慌中胡亂抓了一把,又扯到了他的衣領,一手摁在了他的胸前。
他從殷朔年身上爬起來,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你……”
談逸冉愣了片刻,緩緩蹲下身,在黑暗中伸手向那輪廓,手掌拍了拍,按上殷朔年的額頭。
手心的溫度滾燙異常,殷朔年發燒了。
“沒事,”殷朔年聲音低沉沙啞,“大概是在水裏泡太久着涼了,讓我在這睡一晚就好。”
黑暗中,談逸冉語氣兇狠地掩飾着慌張:“你當我是傻子?我都沒發燒,你怎麽會着涼?你下午到底幹什麽去了?”
殷朔年沒回答,只是握住他貼在額頭上的手,慢慢放下來。“說了沒事,讓我睡一會兒,吃些東西就好。”
他說話的時候,呼出的熱氣撲在談逸冉手腕上,燙得吓人。
“有病,”談逸冉把手抽回來,摸索着從他身上跨過去,“你下午找到的水源就在附近,我給你弄點過來,別在這兒吐了。”
他望了眼洞外漆黑的海灘,躊躇片刻,終于朝洞外邁出一只腳。
然而他只邁出去一步,忽然就被殷朔年拽住了胳膊。
他吓了一跳,失去重心,又坐回殷朔年身上。
“幹什麽!”
“那水不能喝,”殷朔年橫臂摟住他的腰,不讓他走,“晚上外面太危險,別去。”
談逸冉微微一愣,一時忘了從他身上站起來。
“……不能喝?”
他回想起那個淌着淡水的岩壁,上面全是苔藓,還有蟲子爬過。雖然海島上的雨水還算幹淨,可從那樣的地方流下來,安全性無法保證。
他忽然想明白了什麽,憤怒地掰開殷朔年的手,轉過身,給他胸口來了一拳。
“你知道那水可能不幹淨,還拿自己的身體做試驗,你瘋了?”
黑暗中,他跨坐在殷朔年身上,緊緊攥着他的襯衫衣領。
“殷朔年,”談逸冉湊近了,耳邊的長發垂下來,落在殷朔年臉側,言語中充滿了威脅,“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
“我不是為你。在野外,總要冒這個險的,”殷朔年緩緩道,“我試,比你試好。”
“如果有毒呢?”談逸冉幾乎是要湊到他的臉上。
殷朔年偏過頭,默不作聲。
談逸冉忍着怒火,從他身上站起來,一腳掀翻那些棕榈葉,開始蹲在地上摸索。
視野漆黑,他剛才不小心把椰子扔到地上,一時竟找不到在哪裏。
身後,殷朔年艱難地動了動,緩緩開口:
“看我這樣,你有開心一點嗎。”
“開心,”談逸冉冷笑一聲,“看你遭罪,我爽得不行呢。”
他摸到了毛茸茸的椰殼,拿起來扔到殷朔年身上。
“就這些了,”他再次走到洞口,系緊長靴的繩子,“我出去一趟,你別病死在這兒,我可不想欠你的。”
他跳下洞穴,隐入月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