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刀
第9章 刀
一月三日,淩晨。
可怖的犬吠聲逐漸散去,兩人各自坐在角落裏,都沒有睡着。
殷朔年身上燙得厲害,胃部痙攣。他吃了些談逸冉帶上來的餅幹,又抿了一小口幹淨的水,稍微舒服了些。
收集的雨水灑了一半,被殷朔年倒進椰殼裏。
共同經歷了剛才的危機,談逸冉稍微松懈了防備,主動與他搭話。
“這裏怎麽會有狗?”
“應該是被抛棄了,有些島民會把狗扔到荒島上。”
殷朔年用手指摩挲瓶蓋,對于受到談逸冉的幫助有些難為情。“剛才的事……謝謝。”
“不謝,現在我們兩清了。”談逸冉累極了,撐着腦袋,掀起一只眼看他。
“……你不問我這是從哪來的?”
談逸冉換了個話題,指了指他手中的水瓶。
殷朔年擰緊瓶蓋,疲憊地将風衣蓋在身上,拳頭抵在唇邊,有些反胃。
“哪來的?”他從善如流地問。
談逸冉滿臉無語,但還是把發現廢棄營地的事情和他說了。
“誰讓你不告訴我收集了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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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逸冉搶過還剩一半的壓縮餅幹,咬了一小口。
“應該是附近島民打獵留下的,或者是軍隊特訓,”殷朔年力氣稍微恢複了些,“明天去看看。”
“島民?”
談逸冉心中燃起一絲希望,“他們還會再來嗎?”
殷朔年沉默了許久,搖了搖頭。
“不知道。”
談逸冉沉吟半晌,翻身躺下,不說話了。
起風了。
洞口的藤蔓枝葉被吹得來回搖晃,風聲呼嘯而過,發出怪異的聲響。
殷朔年被吵醒,艱難地翻了個身,頭痛欲裂,沒法再次入睡。
燒退了一些,胃裏卻依舊難受得很,不斷的痙攣伴随着抽痛感,讓人難以忍受。
與談逸冉分手後,他整個心思都撲在公司上,三餐也不定時吃,再加上應酬,沒多久胃就出了毛病。有時犯起胃炎,相當難受。
他睡不着,靜靜躺着,耳邊隐約聽到均勻的呼吸聲。談逸冉睡覺很安靜,他面朝裏側躺着,肩膀微微起伏,呼吸綿長,像只慵懶優雅的貓。
半夢半醒間,殷朔年好似回到了上高中的時候。
夏日的夜晚,空調房很涼爽,兩個少年蓋着同一條薄毯,坐在床頭,架起臨時買的床上桌,照例湊在一塊兒看電影。談逸冉的房間寬敞明亮,床也很軟。
殷朔年側身讓出一條手臂給他枕着,自己則盯着電腦屏幕裏的畫面打瞌睡。
電影放到一半,整個房間毫無征兆地陷入黑暗,談逸冉吓得大叫一聲,死死摟住殷朔年的腰,一個勁兒的往他懷裏鑽。
停電了。
他們剛剛看的是懸疑片,談逸冉害怕得不行,拽着殷朔年的衣服,不讓他出去檢查。兩人無奈只好打開窗戶,湊合着先睡一晚。
空調停止運轉,夏夜的房間變得悶熱難耐。
談逸冉側躺在旁,抱着他的胳膊不放手。
少年人身上只穿着背心,呼吸滾燙,柔軟的臉蛋貼在他緊實的手臂上。
他們的身體覆着薄薄的一層汗,肌膚相貼之間,殷朔年驚覺自己起了反應。
他喜歡被談逸冉纏着的感覺,從他們分手之後,沒有人再擁抱過他。
他望着側躺在角落裏的談逸冉,複又閉上眼。
拂曉。
談逸冉渾身酸痛地坐起來,發現自己身上蓋着殷朔年的風衣。
陽光照進洞穴裏,海浪拍打着礁石,伴着海鷗的鳴叫,昨晚那個危險叢生的世界再次變得溫暖炎熱。
殷朔年赤腳站在沙灘上,撿來許多深色的小石子,在海灘擺出一個巨大的“SOS”标志。
談逸冉經過他面前,把風衣往他肩膀上一扔,徑直走到海邊,用海水洗臉。
殷朔年把風衣疊好,搭在傾斜的樹幹上。
“我好多了,”他說,“昨晚謝謝。”
談逸冉擦了把臉,鬓邊的碎發打濕了,貼在臉側。
“不謝。”
他轉回身,低頭看到沙灘上一串動物的腳印,忽然想起什麽,轉頭問殷朔年:
“昨天晚上,你手裏拿的是刀嗎?”
殷朔年點點頭,從一旁的風衣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遞給談逸冉。
那是一把收在皮質刀具裏的折疊刀,刀身是深灰色的金屬材質,流線型的黑色磨砂纏繞其上,做工非常精致。
談逸冉震驚地摸了摸刀柄。“你怎麽把這種東西帶上游輪的?”
“刃長8厘米,刀尖60度,不算管制刀具。”
殷朔年将小巧的折疊刀取出來,一翻手腕,拇指扣動鎖定,随着清脆的一聲響,閃着金屬光澤的刀刃彈了出來。
“是我父親送我的,一直貼身帶着。”殷朔年看了一會兒,将刀刃收起來,遞給談逸冉。
談逸冉沒接,“給我幹什麽?”
“拿着防身。”
“不用。”
談逸冉抱着胳膊,瞥了他一眼。
雖說已經退燒了,但殷朔年看上去還是有些虛弱,唇色發白,應當是早上剛吐過一次。
“行吧,”他挑挑眉,一副不情願的樣子,将折疊刀收進口袋裏,“勉為其難地替你保管。”
兩人結束了這個話題,按照昨晚的計劃,朝廢棄的營地出發。
談逸冉走在前面帶路,殷朔年沉默地跟在後面,沿途觀察周圍的植物,從地上挖了幾個根莖筆直的植物,連根帶泥地用風衣裹着。
“還有多遠?”
殷朔年邊走邊将那植物的莖葉擇掉,留下根的部分。
“別催,”談逸冉努力辨認着方向,“快了。”
雜亂的叢林裏,有許多樹枝被踩踏的痕跡,談逸冉無法辨認出哪些是自己留下的,哪些是昨晚的野狗弄的。
他走得有些着急,穿過一片低矮樹叢時,耳邊的頭發被樹枝勾住,怎麽也解不開。
談逸冉被拽得頭皮生疼,胡亂扯了兩下,往後退了兩步,撞在殷朔年身上。
“別動。”
殷朔年扶住他的肩膀,伸手拽住還在不斷搖晃的樹枝。
高溫的天氣讓兩人身上都汗涔涔的,談逸冉後背緊貼着他的胸膛,看上去像是被抱在懷裏。
殷朔年的手繞到前面,食指與中指小心地伸進長褲口袋,将那把折疊刀拿出來。
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包圍在周遭,談逸冉臉上浮現出慌亂的表情。
“不許割我的頭發!”
“那你要在這裏站多久?這片到處都是蚊子。”
“就不能解開嗎?”
“解不開。”
“……那你快點。”
“馬上。”
殷朔年輕柔地撚住被纏緊的發梢,談逸冉看不到,只能一動不動地等着。
半晌,殷朔年割斷了他的發梢。
“好了,”他把折疊刀收好,插回談逸冉的口袋,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走吧。”
談逸冉沒吭聲,擡手摸了摸滾燙的耳根,繼續趕路。
天氣實在太熱,兩人艱難行進了十多分鐘,終于來到了那處廢棄的營地前。
叢林中地形起伏,這片空地兩側都是低窪,大概有半個籃球場大小,四周是高大的闊葉樹。前人在此處搭建了一個簡陋的遮雨棚,留下了一堆生活用品,以及兩個挂肉的鐵鈎。
殷朔年四下張望,随口說:
“下次來畫個地圖,剛才繞了遠路。”
談逸冉扶着樹幹喘氣,他的衣服太厚,就算只穿外套也熱得很難受。
“嫌我不認路也沒辦法,”他把外套敞開,不耐煩地抓着衣擺扇風,“誰讓這地方是我找到的。”
他随意往一塊齊腰的岩石上坐了,兩手撐在身後,衣領從肩部滑落下來,露出白皙的身體。
作為一個平面模特,他的身材一直管理得很好,雖然沒什麽明顯的肌肉,但胸腹的線條都很漂亮,一頭淺亞麻色的頭發披散着,像極了古希臘的美少年。
殷朔年看了他一眼,沒什麽表情,轉身走到遠處,背對着他蹲下。
談逸冉偏着頭,無聊地坐了一會兒,從岩石上跳下來。
“應該是附近的島民,”殷朔年研究頭頂已經損壞的擋雨棚,“用棕榈葉編的,但是不專業。”
“你會?”談逸冉站在旁邊。
殷朔年擡手,摸了一下編織精妙的草編,“在書上見過。”
“你讓一下。”
殷朔年示意談逸冉站開些,俯身扒開覆在垃圾堆上的泥土。
他翻找片刻,從裏面拽出一顆氧化的蘋果。
蘋果上有個醜陋的牙印,被咬過的果肉已經氧化成黃棕色,但埋在土裏的那一半還算新鮮,皺皺巴巴的,勉強能吃。
談逸冉雖然很餓,但看到這樣一個滿是泥土的蘋果,還是忍不住皺起眉。
殷朔年拿着端詳片刻,将蘋果也扔到風衣上,滾進那些沾着泥巴的植物裏。
“這是什麽?”
談逸冉好奇地捏起一塊,在根部的位置,有一塊被泥土包裹的東西。
“一種姜。”
殷朔年繼續在各種垃圾之間翻找,從泥裏拽出來一雙藍色的人字拖。
“就這些,”他拍幹淨拖鞋上的灰,踏在腳上,“沒有其他能用的了。”
殷朔年穿着襯衫西褲,腳上踏着人字拖,蹲在地上,徒手将蘋果掰開,分給談逸冉一半。
大老板西裝配人字拖,蹲在地上挖泥巴,實在是有些好笑。
談逸冉正在背後偷笑他的穿搭,見殷朔年回身遞給他吃的,立刻收起笑容。
“……昨晚外出的報酬。”
殷朔年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不要,”談逸冉往後躲了躲,“髒死了。”
殷朔年臉色一暗。
“那你餓着吧。”
他捏着蘋果,在自己的襯衣上蹭蹭灰,直接咬了一口。
果香味瞬間彌漫在濕熱的空氣中,帶着久違的清新。
甘甜的氣味引誘着已經餓了好幾天的味蕾。
談逸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緊緊盯着殷朔年手裏香甜的蘋果,殷朔年卻對他的眼神視若無睹,幾口咬下去,飽滿的半個蘋果只剩下一個核。
果肉又脆又嫩,看上去十分誘人。
“那個……”
談逸冉剛要開口反悔,殷朔年便将蘋果核連同另外一半,一起扔進了垃圾堆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