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溪流

第11章 溪流

一看到水源,談逸冉立刻将剛才吵架的事情忘在腦後。

自打被困在這個鬼地方到現在,他從來沒有如此開心過,就連看殷朔年都順眼了不少。

“我剛剛看到一條河,”他拽着殷朔年的胳膊,“走啊,我帶你去看。”

殷朔年面露驚訝,對談逸冉的動作有些不知所措,“河?”

談逸冉腳步虛浮,拉着他往剛才那片竹林去。

他完全處在興奮的情緒中,絲毫沒有察覺身體上的異樣。

他領着殷朔年到了水源前,扶着旁邊的樹幹直喘氣。

眼前,一條幾公分深,約有小臂寬的溪流蜿蜒而下,似乎是山上的雨水彙聚而成的。

活水不似岩壁上的死水,死水可能會有各種細菌,活水則要幹淨得多。

這條溪雖然不似談逸冉說的“河”那麽誇張,但對兩個困在孤島的求生者來說,已經是足夠維系生命的重要資源了。

談逸冉半點沒有和他剛吵過架的模樣,歡呼着沖上前,跪在溪邊,捧着溪水,喝了一大口。

他的肩胛骨扇動着,俯身時,後頸處的小痣被脊椎頂起來一塊。

殷朔年看着他光裸的脊背,緊繃了幾日的弦終于松懈下來。

“喂,”談逸冉擡手将水一撩,灑在殷朔年的臉上,笑道,“過來呀,高興傻了?”

他難得地笑起來,笑容在陽光下甚是好看,渾身讓人難以觸碰的冰冷感都被消融了。他坐在岩石上,兩條腿交疊。淺色的碎發落在臉側,敞露着赤裸的肌膚,襯得他英氣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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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朔年躲閃着他的目光,擡手摸了摸鼻子。

“……我去拿塑料瓶。”

他匆匆丢下一句,逃似的轉身離開。

談逸冉的整個心思都在這條清澈誘人的“河”上,哪還顧得了殷朔年。

他俯身喝了好幾口水,甘甜的味道沁潤肺腑,這是他上島幾天來,遇見過最讓人開心的事情。

這條河流向哪裏?它的下游是什麽?會不會有淡水魚?

談逸冉餓着肚子,又怕被蟲子咬,便不敢輕易往下游探索。

這溪水穿過一片低矮叢林,蜿蜿蜒蜒,看不清楚了。

他坐在樹下乘涼,稍微奢侈了一下,用溪水洗了把臉。

殷朔年回來的時候,就見談逸冉睫毛上沾着水珠,幹燥的嘴唇也再次變得紅潤,正在整理自己的衣服。

他的狀态好了很多,不像流落荒島的人,更像一個來島上拍攝作品的小模特。

太陽偏西,他已經恢複了些,将衣褲都穿上了,只是赤着腳。

殷朔年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把空水瓶和兩個大海螺遞給他。

談逸冉激動的心情漸漸平複,臉上又變成一副冰冷的模樣。

畢竟上一架還沒吵完。

“喂,”談逸冉蹲在溪邊,将瓶口放進水裏,企圖找話題緩解尴尬,“你說這河往哪兒流?”

“是溪,不是河。”

殷朔年語氣十分平常,像一潭沒有漣漪的湖水。

他的情緒總是很難猜透,開心也不笑,生氣了也不說為什麽,總是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

“哦。”談逸冉也冷下臉。

“不知道,運氣好的話,下游應當有個湖。”

塑料瓶裝滿了,殷朔年拿過海螺,繼續往裏面裝水。

他把裝滿的水瓶放在一邊,從兜裏掏出一塊東西。

“吃點。”

那是去營地路上采的姜塊,已經洗幹淨了,散發着淡淡地甜香。

“不吃。”

談逸冉下意識想嗆他,嘴裏卻不争氣地分泌出口水。

他快餓暈了,沒忍住,喉嚨動了動。

“我不白要,”殷朔年往他身後一指,“用那個木頭換。”

談逸冉順着他的目光往後看,是他剛才随手撿的幾塊木板。

“四塊,換你兩塊。”

殷朔年站起身,直接把姜塊塞進談逸冉懷裏,徑直走過去挑了兩塊軟木板。

“……行吧。”

談逸冉實在餓得不行了,想想覺得也算是個公平的交易。

他背過身,用衣袖擦擦姜塊,小心翼翼咬了口。

清香甜蜜,和平時吃到的姜不是一種。

胃裏終于舒服了些,談逸冉幾口将四塊全塞進嘴裏,迫不及待地吃了。

樹林裏涼快,兩人打完水都沒有離開,坐在小溪邊休息。

沒有足夠的食物果腹,他們只能靠減少消耗來維持能量。

談逸冉坐在水邊打盹,百無聊賴地扯着衣服線頭。

這是他在出差前新買的衣服,一千多一件,可惜在叢林裏走來走去,已經被樹枝刮壞了。

他嘆了口氣,瞥一眼旁邊的殷朔年。

殷朔年手拿蛤殼,正在砍溪邊砍一種植物,那東西長得像芭蕉,不知道是什麽。

他砍了許多綠色的莖稈,又開始忙活抛光木頭。

他抓了一把草握在手裏,在其中包裹着木棍的一頭,來回地摩擦,原本粗糙的木頭逐漸變得光滑。

談逸冉看得入迷,一不留神,就被殷朔年抓了包。

殷朔年停下手裏的動作,側頭看着他。

“……看我幹什麽,”談逸冉拉着臉,“想吵架啊。”

“有話和你說,”殷朔年開口道,“再坐會兒。”

陽光的顏色逐漸變得強烈,透過竹林,斜照進山谷裏。

殷朔年說完,沉默地看着談逸冉,眼神晦暗不明。

談逸冉被他看得發毛。

“好了,早上的事我不想再追究。你的公司我也不感興趣,我們現在只是困在島上的兩個陌生人,你也不需要照顧我。”

他說完這些,起身便要走。

“陌生人?”

殷朔年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克制的語氣中帶着一絲愠怒。

談逸冉渾身顫了一顫,竟是忘了掙開。

“陌生人不會這樣防着我。”殷朔年擡起頭,用那雙深邃的眼睛看着他。

談逸冉不說話了。

林中傳來陣陣鳥鳴,一群鳥兒掠過上空,開始歸巢。

過了許久,談逸冉深深吸了口氣,複又坐下,盤腿坐于殷朔年身邊。

“你想說什麽?”

“合作。把營地重新建起來。”

殷朔年認真地說,“我們可以搬過去。”

談逸冉微微一怔,眼中又有些失落。

他以為殷朔年想和自己聊往事。

或許是聊苦衷,或許是告訴自己,出軌的事情都是一場誤會。就像電視劇中常演的那樣,告訴他一切苦痛都是有回轉餘地的。

但殷朔年沒有,那些事情在他心裏,已經不重要了。

殷朔年并未察覺他的情緒變化,繼續說:

“海灘上能找到的資源有限,如果我們每天都需要在叢林和居住點之間往複,會花費大量的時間。”

“但住進營地裏,也有一個弊端。”

他說起這些時邏輯清晰,半點不像平時那個木讷的人。

談逸冉有些心不在焉。

“什麽弊端?”

殷朔年說:“我們可能錯過救援隊。”

談逸冉收回心神,開始分析他說的話。

四天了,他們在海灘上擺放了巨大的求救信號,但空中救援杳無音信,海上救援更是連影子都沒見到。

這段時間,他們因為吃不飽,體力受限,活動範圍也非常小,身體狀況也很差。

倘若能吃上熟食,他們将有更多的精力探索這座島嶼,搜集更多的食物,支撐兩人活下去。

如果寄希望于救援隊,他們必須日夜不斷地有人守在海灘上;如果要在營地裏創造一個更好的生活條件,就必須做好可能與救援隊失之交臂的可能。

救援隊真的還在找他們嗎?

他會不會在這個島上,和殷朔年待一輩子?

海鳥越過頭頂,投下一個飛速移動的黑色陰影。

殷朔年看着談逸冉,靜了許久,忽然開口道:

“當年的事情,是我對不起你。”

談逸冉呼吸一滞,抱着膝蓋的手開始發抖。

“放心,我不會做什麽,”殷朔年低下頭,“等我們離開這裏,你繼續過你的生活。”

太陽開始沉入海面,談逸冉低頭沉思,修長的手指交叉在一起。

“讓我考慮一下。”

談逸冉說着,抱緊裝滿水的塑料瓶,起身離開。

斜陽将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面朝緋紅的落日,廣闊的海面上空無一物,似乎整個地球只剩下了這一座孤島。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談逸冉感覺自己活得像只原始的動物。他想念公司給他提供的單身公寓,想念沾染煙草味的床。他的生活過得一團糟,但好過這個地方無數倍。

兩人走到海灘上,殷朔年回身看了他一眼。

“我會盡快弄到火。”

他赤裸着上身,橙色的光落在他的脊背上,如同神話中盜取火種的普羅米修斯。

談逸冉難得沒有冷聲嗆他,沉默地對視片刻,轉身進入洞穴。

塑料瓶滾落到一旁,他疲憊地倒在地上,掰下椰殼裏最後一點兒椰肉,塞進嘴裏。

椰肉已經開始發酸了,又涼又軟,咽下去的時候,像冰一樣刺骨。

太陽漸沉,百鳥歸林。

殷朔年躺靠在凹陷的岩石中,仰頭喝了口貝殼裏的水,吃了些姜塊,從身後拿過半濕衣服,套在身上。

腸胃的不适已經基本好了,他常年健身,身體的自愈能力一直都不錯。

他不敢睡太早,這個居所不算安全,雖然沒有蛇蟲侵襲,但那些野狗如果想來狩獵,簡直是易如反掌。

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趕緊生火,到那時,他就可以将廢棄的營地重新修起來,帶着談逸冉,一起住過去,不用擔心受動物的襲擊。

視線變得有些模糊,現在正是快天黑的時候,看什麽都不夠清楚。

他擡起手,按了按眉心,而後繼續手頭的工作。

天黑前,他把在溪邊帶回來的鶴望蘭葉處理了一下。這葉子寬大濕潤,沒法用作生火,但撕開莖葉曬幹,做一件草裙倒是很合适。

他将纖維擰成了一股,憑借記憶估算了一下談逸冉的腰圍,想了想,又改小些。

談逸冉瘦了。

他們擁抱的時候,殷朔年的手掌隔着布料,清晰地感受到胸膛下清晰的肋骨輪廓。

他上手一摸就能感覺得到,談逸冉比大學畢業那會兒還要瘦。

不是回父親的公司上班了嗎?應當過得很好才是。為什麽瘦成這樣,還養成了抽煙的習慣?

腳邊的光亮越來越少,殷朔年将手擡高了些,借着最後一絲陽光,将草裙勉強編了兩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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