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初悔

第35章 初悔

這道水簾從陡峭的山壁上傾瀉而下,算不上是壯觀的瀑布,只是一道幾米寬的水流。但對于困于自然中的人類來說,簡直是無比珍貴的饋贈。

此處是低矮的山谷,溪流和瀑布同時彙聚在此處,形成一潭水,深度剛好沒過膝蓋,水質清冽,水下的植物與魚群清晰可見。

談逸冉激動不已,俯身想要捧一把水,被殷朔年眼疾手快地拉住胳膊。

“小心點。”他将談逸冉從地上拉起來。

談逸冉心驚,立刻掃視面前的湖水,就見一條手臂長的黑灰色水蛇從自己腳邊游過。

想到初上島時的經歷,他不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殷朔年神色認真,四下看了看,忽然轉身走到岸邊,拿出折疊刀,砍下一根近一米長的細竹竿。

“你要做什麽?”談逸冉問。

殷朔年将手中竹竿的一端削尖,動作幹淨利落,幾下就将末端削成十五度的鋒利銳角。

他将尖端的木屑吹掉,看了眼談逸冉。

“今晚加餐,”他彎起嘴角,說話時有些害羞,“站在旁邊等我。”

談逸冉感覺心跳像是漏了一拍,但還沒弄明白那是什麽感覺,殷朔年已經轉身去了岸邊。

陽光從樹林中落下,殷朔年赤裸上身,手持一根竹竿,在岸邊等待水中游蛇的靠近。

談逸冉離他幾米距離,遠遠看着他擡起右臂,蜘蛛網狀的疤痕覆蓋在前臂上,如戰士的護腕一般,遮蓋着盤踞在手臂上的青筋。

一呼吸間,殷朔年上身發力,迅猛地将手中竹竿紮進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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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死握着手中竹竿,雙臂青筋暴起,似是在與水中的東西角力。

“你小心點!”

談逸冉大氣不敢喘,幾步上前,就見水中暈開了一小片紅色的血,一條水蛇被紮住了身體,正痛苦的掙紮蜷縮着,濺起一片水花。

胃裏的不适感瞬間湧上來,談逸冉偏過頭不住地幹嘔,被殷朔年騰出手攬住,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堅持一下,小冉,”殷朔年呼吸粗重,“去把竹筐拿過來。”

談逸冉深呼吸了幾次,眩暈感終于減輕了許多。他撐着身子站起來,跌跌撞撞地撈起竹筐,放在殷朔年腳邊。

“閉眼。”

殷朔年說了一句,緊接着将竹竿從中間掰斷,擡手,猛地再次捅下去。

談逸冉立刻閉上眼,冰冷的水珠飛濺到了臉上。

他轉身挪到一旁,就聽身後傳來重物狠狠砸在石頭上的聲音,每一下都讓人心驚肉跳。

過了好一陣,聲音終于停了。

殷朔年走到他身後,喘着粗氣,“可以了。”

談逸冉長出了口氣,轉身看向竹筐,就見裏面躺着一條毫無生機的死蛇,身上的傷口還滲着血,應該是被蠻力打昏的。 殷朔年拿起竹筐,将它浸到水中沖洗血跡。

“你……還會這些。”

談逸冉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了。

“運氣好而已。”殷朔年俯身洗掉手上的血跡,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番,确定已經幹淨了,才起身碰了碰談逸冉的額頭,“沒吓到吧。”

冰冷的手背落在額上,卻讓談逸冉覺得滾燙到心悸。

“……沒事。”

他躲過殷朔年的觸碰,主動拎起濕漉漉的竹筐,轉身逃了。

殷朔年幾步趕上,将竹筐奪過來。

兩人沿着潭水走了半圈,來到瀑布下。

山谷處長着一片闊葉林,高挑的菠蘿樹穿插其中,格外的顯眼。這裏的生态比營地好很多,地上也沒有沙化嚴重的土地。喬木粗壯的枝幹上藏着滿身花紋的壁虎,頭頂鳥鳴陣陣,一片生機勃勃。

走到山坡上的時候,殷朔年還發現了一些吃剩下的海鳥骨頭,估計是野狗啃食後留下的,看上去極為可疑。經過兩人的生活開發,野狗們也意識到叢林裏住進了兩個人類,不再經常來往于他們居住的地方。它們的膽子似乎并沒有那麽大,慢慢地開始尋找遠離人類的地方生活居住。

兩人站在離瀑布最近的位置,隐約看到水簾遮掩着什麽東西。陡峭的山壁上爬滿了植物,濕漉漉地挂着水珠,遮掩之下,似乎有什麽東西。

殷朔年有些累了,并未察覺那裏的不對勁,談逸冉卻多看了兩眼。

日光被流水反射在他臉上,談逸冉看不清楚,揉揉眼睛,只好作罷。

潭水之中有很多小魚,他想用殷朔年抓蛇的武器試試看,朝水面下靈活的游魚比劃了兩下,最終還是放棄了。

兩人在溪邊儲滿水源,又用樹枝插在路上做了個标記,準備回程。

他們撥開樹叢,走回來時的溪邊的小道,忽然間,一個白色的影子在高處猛地掠過,激起一片樹葉的響動。

談逸冉緊張的望過去,影影綽綽的樹林遮蔽了視線,沒等他看清楚,那個東西已經離開了。

殷朔年也看到了,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往高處攀去。

山谷處的山體不算陡峭,靠身旁的樹木支撐,很快就能爬上去。

兩人到了剛才那影子出現的地方,就見松軟的泥土上印着一串小巧的腳印,似乎是某種四腳動物。

“是羊,”殷朔年一眼辨認出來了,“大概是在山陽面生活的,來這邊覓食。”

談逸冉眼睛一亮,“能抓嗎?”

“靠蠻力肯定不行,”殷朔年皺起眉,“先回去吧,我再想辦法。”

他說完又猶豫了,看了一眼談逸冉,“……你想吃嗎?”

“當然,你不想吃?”

談逸冉露出不理解的表情,“這都多少天了。除了素菜全是海鮮,吃得想吐。”

殷朔年沒答話,默默地盤算着什麽。

回到營地,殷朔年把已經死掉的水蛇拎出來,開始處理食物。

談逸冉好奇地看了一會兒,剛看到殷朔年把那東西去掉頭,胃裏就一陣翻湧,差點兒吐出來。

“你別看,去躺着,”殷朔年有些不悅,“知道自己暈血還看什麽。”

談逸冉喝了口水,“我想學。”

他沉思了片刻,忽然說,“殷朔年,你能不能幫我做一把武器?”

殷朔年一愣,手裏動作停下來。

“……當然可以,”他點點頭,“晚上給你做。”

談逸冉朝他露出一個微笑。“謝謝。”

殷朔年別過頭,繃着臉,耳根卻紅了。

太陽偏西,沒有時間觀念後,每一天的時間都忽長忽短。談逸冉也沒發覺,去叢林裏走一趟,居然花了這麽多的時間。

他躺在草棚裏睡了會兒,黃昏的時候,被殷朔年叫醒了。

“小冉,”殷朔年輕柔地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臉,“起床吃飯。”

談逸冉翻身躲開,殷朔年的手指伸進了他的發絲之間。

“知道了。”

談逸冉坐起身,伸了個懶腰,身上的防曬服随着動作滑落下來。他脫了上衣,裹上毛線外套,懶洋洋地坐在火堆前,等待開飯。

殷朔年在石面上用折疊刀切蛇肉,弄了一會兒,用兩個貝殼盛着端過來。

原生态的蛇肉非常香,被水煮過後的蛇皮軟嫩有嚼勁,透露着清淡的香氣。

“以後可以不用只吃海鮮了,”他擦幹淨手,用削好的樹枝做筷子,分給談逸冉一雙,“那個湖裏還有很多淡水魚,等我做好陷阱。”

談逸冉默默吃着,有些走神。

殷朔年在一旁觀察他的神色,猶豫許久,輕聲問:“想家了?”他似乎想到了什麽令他不快的人,片刻後,小心翼翼地問:“伯父伯母…還好嗎?”

碗裏的蛇肉冒着熱氣,熱氣升騰,消散。

談逸冉盯着那塊肉看了很久,想着怎麽編故事,才能顯得自己在物質生活上比殷朔年好一些。

“他們挺好的。我們現在搬回去住了,住在祖宅裏。父親給了我一套公寓,在市中心。”

殷朔年認真地聽着,忽然問:“他們還逼你結婚嗎。”

“當然不,”談逸冉故作輕松地聳聳肩,“他們不管這些,現在這樣,挺好的。”

殷朔年低下頭,撥弄碗裏的肉塊。

“哦,那就好。”

吃過飯,兩人各自幹了些活。殷朔年幫談逸冉做武器,談逸冉則靠在草棚裏庇蔭,把上午沿路收集的小樹枝整整齊齊地碼在草棚一側,填補地基上的縫隙。

殷朔年坐在火堆前,用兩塊錐形的石頭相互打磨,又用折疊刀砍下一截一米長的硬木,和粗糙的草葉枯枝一起攥在手中抛光,将那些紮手的小木刺全都磨平後,将做好的石刀綁了上去。

他的效率很高,天黑沒多久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

他并沒有過問談逸冉要武器做什麽,談逸冉說想要,他便做。

“給。”

他鑽進草棚裏,把做好的石刀遞給談逸冉,“看看。”

談逸冉翻了個身坐起來,握着光滑的硬木刀身,眼中略顯驚訝,手掌輕輕地來回摩挲了一下。

“謝謝,”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辛苦了。”

“我不知道你要拿來幹什麽,”殷朔年坐在他身側,左腳腳踝疊在右腿上,“長了的話,自己改短吧。”

談逸冉應了一聲,小心地将自己的新武器放在側邊,翻身睡下了。

他側卧着,紫羅蘭色的毛衣外套蓋在身上,金色發絲垂在頸側,慵懶地看着殷朔年。

“早點睡吧,”他沖殷朔年笑了笑,柔聲說,“今天辛苦了。”

殷朔年呼吸一滞,怔怔地望着他,不明白為什麽他的态度突然變得如此溫柔。

他在原地坐了一會兒,談逸冉并沒有如想象中那樣,忽然變臉,朝他露出狡黠地冷笑。他依舊撐着腦袋,溫柔地看着殷朔年,表情有些悲傷。

殷朔年覺得有些反常,卻沒在多想。他将挂在樹杈上的風衣取下來,又往火堆裏加了樹枝,擠進來睡下。

狹窄的空間立刻變得擁擠不堪,殷朔年局促地挨着談逸冉,側身背對着身邊人,正想要挪遠一些時,談逸冉卻主動環住了他的腰。

“這樣舒服。”

他頭靠着殷朔年的脊背,在耳邊柔聲說,“別動了,睡吧。”

殷朔年的身體緊繃起來,背上久違的溫暖觸感将他猛地拉回了兩年前。談逸冉的手貼着他的肋骨,他緊張得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生怕驚擾了談逸冉。

而越是這樣,他就越是在意,甚至能敏感地感受到談逸冉的鼻息撲在自己後頸,留下一串輕微的瘙癢。

狹小的空間裏,他幾乎是要起了反應。

殷朔年的內心經歷着激烈的鬥争,談逸冉卻很快就睡着了,手臂軟綿綿搭在他腰上,一副毫無防備的樣子。

殷朔年嘆了口氣,用睡意極力壓制着自己的反應,硬生生躺了将近半個小時後,終于沉沉睡去。

柔軟的擁抱在殷朔年心中激起一陣漣漪,舊時的回憶潮水般灌進了夢裏。

這晚,殷朔年夢到了少年時的他們,兩人在靜谧的夜裏抱在一起,小聲說着悄悄話。

在談逸冉面前,他似乎比平時要幽默得多。他繪聲繪色地說起最近的事,似乎要把所有的話都全說給他聽。談逸冉側耳聽着,時不時地會輕笑出聲。殷朔年會微微低下頭,下巴掃過他的睫毛,觸感輕柔,像落下了細細密密的吻。

這是殷朔年枯燥的青春時光中最為珍惜的時刻,談逸冉将他視作可以全然信任的親密好友,而他也可以毫不避諱地接受着談逸冉的親昵,将他溫柔地抱在懷裏。那些時候,連談逸冉自己也意識不到,他對殷朔年到底有多依賴。殷朔年可以心安理得地藏着心中過界的感情,給這個四肢不勤的小少爺做一切事情,而後在對方深深睡去的時候,偷偷在他光裸的後頸上落下一個吻。

“欸,”少年的談逸冉湊得極近,單純地望着他,“你到底有沒有暗戀誰啊?”

——面前人的臉忽然又變了,他們站在空曠的機場,談逸冉身後是還未起飛的飛機。

“你到底有沒有話要對我說?”談逸冉用悲傷而憤怒的眼神凝視着他。

某一刻,談逸冉在夢中望向他的時候,枯朽的靈魂在瞬間被悔意沖得粉碎。

欲望在夢中戰勝了理智,他自私地想要談逸冉再次回到他的身邊,優渥的家境、平和的生活,全部都扔到腦後去。他想要戳穿自卑的自己撒下的謊,告訴談逸冉這兩年發生的一切。被父母逼婚也好,失去現有的一切也好,就算是相互折磨致死,也要拉上他共沉淪。

陽光灼烈,易碎的夢境被白晝撕裂開,殷朔年驟然睜開眼,猛地坐起身,下意識翻身想要抓住身邊人。

他撲了個空,只抓到了一張壓在小石頭下的字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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