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墜崖
第64章 墜崖
身側的樹枝如魔鬼的利爪橫生出來,纏住談逸冉的發絲,在他的臉上留下刮蹭的紅痕。他護着火把,一刻不敢停歇地重回山頂。
翻過叢林,映入眼簾的,是一幅驚心動魄的場面。
一只體型巨大、堪比矮腳馬的野豬正緩慢地靠近草地,它渾身長滿深棕色的硬毛,圓筒形的鼻子如武器一般突起,短小的四肢支撐着壯碩的身體,像一頭鬥獸場裏的猛獸。
他朝着大黃和小灰緩慢地靠近,殷朔年手持石刀與它對峙,兩方都不敢貿然靠近,但野豬似乎懷揣着極大的攻擊性,要将他們趕出這片草地。
談逸冉站在野豬右後方,不敢出聲。
殷朔年餘光看到他折返回來,左手往下按了按,示意他不要過來。
談逸冉自然能明白他的手勢,但大灰不同。它看到小灰和大黃朝着野豬不斷地狂吠,立刻撒開腿沖了上去,狂叫着企圖吓退這只野豬。
大灰張開嘴,狂奔着咬上野豬的前一秒,野豬微微側過身,低下頭,再朝着大灰猛地一擡。
動作輕巧,威力卻瞬間将大灰拍飛出去,整個身體在空中旋轉半圈,摔在不遠處的地上。
談逸冉心中一驚,轉身去看。
大灰被摔蒙了,灰頭土臉地翻身起來,朝野豬龇牙咧嘴地發出威脅的低吼,卻不敢再上前。
另外兩只狗看到大灰被打倒,怒火中燒地沖上前對着野豬一頓狂吠。小灰的體型連野豬的鼻子都夠不到,依舊氣急敗壞地圍着它打轉,希望能把這個大家夥吓走。
談逸冉隔着二十步的距離,與殷朔年遙遙對視。他做了個“跑”的口型,殷朔年會意,将手中所有食物和水全部抛下,緩緩地朝談逸冉這邊挪過來。
一步、兩步、三步。
他剛走了三步,野豬的注意力便從兩只狗身上移開,锲而不舍地跟着他移動,将下山的路完全擋住。
對峙之間,天黑了。
草地上只剩下兩團火光,談逸冉因為火焰的溫度而滲出汗,汗珠從他臉側滾落下來,如一只蟲快速地爬過。
野豬明顯是有意針對人類,攔住了他們下山的路。
大灰再次沖上去,與另外兩只一起,不斷地與野豬周旋。它逐漸明白了野豬拱人的動作,靠着靈活性左閃右避,算是能躲過攻擊,但始終拿野豬沒辦法。
談逸冉有些腿軟。他們必須要下山,和這樣一個大家夥在山上纏鬥一整晚,是根本不可能的。
現在根本沒有退路,他咬緊牙關,一狠心,揮舞着火把沖上去。
“滾開些!”
他朝野豬逼近,怒吼着将手中火焰揮過去,野豬被突然出現的人類吓了一大跳,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談逸冉見這招奏效,硬着頭皮繼續朝野豬正面沖過去,野豬節節敗退,直至退到懸崖邊上。
身後已經無路可退,野豬的氣焰也消減了許多。殷朔年緩慢移動到談逸冉身側,兩人交換眼神,打算帶着包裹下山。
就在這時,野豬突然發起攻擊,朝着談逸冉直沖而來!
“小冉!”
殷朔年怒喝一聲,幾步上前抱住談逸冉的胳膊,側身躲過野豬使盡全力的沖撞,重重摔在地上。
面對野豬的突然發難,幾只狗狗立刻迎上來将它堵在兩人面前,然而野豬對這些身形瘦小的犬類沒有任何興趣,它不斷用鼻子攻擊狗狗們,三只狗建立起的屏障很快潰散。
殷朔年扶着談逸冉,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迅速地往後退了幾步。
“它為什麽糾纏我們不放?”談逸冉的聲音有些發顫,手中的火把剛才砸在了沙地上,幾乎要熄滅。
殷朔年緊盯着快要從纏鬥中脫身的野豬,眉頭緊蹙,“不知道,或許我們每天經過的山路是它的領地。”
“現在下山會被它追上嗎?”談逸冉問。
“一定會被追上的。”
殷朔年說罷,攥緊了手中的長刀,矮身緩緩向前。“既然沒法逃走,那就只有一個辦法……”
“殷朔年!”
談逸冉小聲呵斥道,“你要幹什麽!”
草地上的火堆還在燃燒着,紅色的光落在殷朔年身上,将他與野豬之間照出一片火紅的區域。他走進光亮之中,右手攥緊長長的石刀,如鬥牛士一般,一步一步靠近自己的敵人。
野豬相繼拱飛了兩只大狗,狗狗們躺在地上許久都爬不起來。
野豬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人的身上,它的鼻子裏發出低沉的聲音,用一種預備攻擊的姿态看向殷朔年。
談逸冉站在殷朔年身後不遠處,緊張得近乎無法呼吸。
這是一場賭徒般瘋狂的對決,如果殷朔年輸了,他的下場将會是怎樣,談逸冉根本不敢想。
談逸冉沉沉做了一次深呼吸,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的手裏的火把是最有力的武器,他必須要看準時機,和殷朔年一起打出配合。
野豬在原地踱了兩步,但殷朔年沒有給它任何反應的時間,快步繞到左方,抄起長刀就往野豬身上砍。
石刀砍上野豬厚實的肩背,發出一陣恐怖的悶響,野豬轉身一甩頭,張着嘴來撲殷朔年。殷朔年根本來不及躲,于是将手中的石刀一橫,野豬的牙齒深深嵌進木棍裏!
他靠着刀身與野豬角力,但成年男性的力量遠不如這頭壯實如牛的野豬。殷朔年很快找準機會,側身往左邊一閃,直接扔下手中武器,徒手抓住野豬的兩只耳朵,狠狠将它的頭往後一拽。
“小心點!”
談逸冉快被他吓傻了,抛下了有距離鉗制的武器,殷朔年要怎樣與這頭野獸徒手搏鬥?
野豬的耳朵被揪得發疼,仰着頭大叫了一聲,殷朔年繞到它身後,抓住他的耳朵不松手。一人一豬就這樣原地繞了大半個圈,殷朔年擡腳跨在野豬身上,俯身用胳膊鎖住它的下巴,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勒住!
野豬失控地亂甩着腦袋,發瘋一般向前沖去。殷朔年只顧得上勒住它的脖子,等到野豬沖出去十多米,他才驀然擡頭。
野豬沖撞的線路上,正是談逸冉站着的位置。
“小冉!躲開!”
殷朔年狂喊着,手上失了力氣,整個人被野豬颠得掀翻在地。
眼見野豬朝着談逸冉直沖而去,殷朔年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
談逸冉非但不躲,反而朝着野豬正面迎了上去。
“……我和你拼了!”
他死死咬着牙,一頭長發随風揚起,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對兇狠的眉眼。野豬沖上來的那一刻,他雙手攥緊火把,擡手引勢,猛地将火焰往野豬的頭上按去。
巨大的沖擊力将談逸冉撞飛,後背狠狠撞在樹幹上,樹上葉子簌簌落下,他的腦袋一陣眩暈。
火把落在了地上,野豬嚎叫着,頭上被火焰燙得發焦,頭頂的毛發也開始着火。
“小冉!”
殷朔年沖了過去,談逸冉朝他擺手示意沒事,大喊道:“先解決它!”
被打倒的大灰和大黃再次圍上來,朝野豬短小的四肢一頓啃咬。野豬頭上着火,忙着與兩只狗糾纏,對談逸冉的恨意達到了頂峰。
它甩開兩只大狗,不管不顧地朝談逸冉沖去。眼見談逸冉躲閃不及,殷朔年再次從身後揪住它的耳朵,馴馬一般将它往左側一拽,沖撞的路線偏移,談逸冉終于躲過一劫。
談逸冉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撿起地上的火把,身側的草地被點燃了一部分,灼得他發疼。
他護着疼痛的肋骨,将火焰照在野豬與殷朔年的身上,就見殷朔年再次騎上了野豬的背,野豬在草地上不斷地打着轉,企圖甩掉背上的人。
野豬頭上的火焰逐漸爬上殷朔年的襯衣,在他的身上也逐漸蔓延開,殷朔年卻根本沒辦法松手。
談逸冉看着觸目驚心的這一幕,抄起火把想再次沖上去,卻見殷朔年松開鎖喉的雙臂,高高舉起右手。
黑夜中寒光一閃。
折疊刀從刀柄中“嗖”地一聲彈出來,殷朔年大吼着一揮手,将刀刃狠狠紮進野豬的兩眼之間。
野豬痛苦地仰頭狂叫着,發瘋一般撒開蹄子往前奔去。
談逸冉心中一驚,瞳孔劇烈收縮,眼中倒映出寬闊的海面與一輪明月。
殷朔年騎在野豬的背上,還沒來得及翻身下來,整個人便跟着野豬身上的火焰一起,在明月之中往前一躍,而後陡然消失了。
嘩——
遙遠的海面傳來一陣巨大的落水聲,談逸冉呆呆站在原地,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死寂。
仿佛一瞬間,周遭被摁下了暫停鍵,所有聲音都消失不見了。
——殷朔年墜崖了。
火堆裏的火焰還在跳躍,狗狗們緩緩站起身,都朝懸崖邊走了過去。
談逸冉不可置信地愣在了原地,他望着空無一物的懸崖,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走了過去。
“……殷朔年?”
他跪在懸崖邊,低頭望向深淵般的黑色海面。海面上只有空蕩蕩的浪花,以及從海水中突兀長出的礁石。
從這裏掉下去會出人命的。
殷朔年溫柔的聲音再次在耳畔響起,談逸冉望着海面,表情迷茫,眼淚不住地往下掉。
“殷朔年!”
他崩潰地朝海面上大喊,“你去哪裏了!”
遠處傳來一陣輪船行駛時發出的震蕩,白色的輪船從遠處駛來,依舊是亮着滿船的燈光。
談逸冉哭得喘不過氣,小灰湊上來舔了舔他的胳膊,似乎是在安慰他。
他撐着發軟的身體,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猛然回頭,憤怒地看向身後這座沉默而無情的荒島。
荒島無聲,靜靜看着這一切。晚風吹拂之間,談逸冉想起某個午後,殷朔年用手指指向自己的胸膛,說着“這裏就是我的家”。
他望向黑暗中鬼魅般的高大樹林,緩緩地走回來,撿起地上熄滅的火把。
救援的船就在遠處,他背向苦苦找尋來的希望,忽然有了一種無法抑制的沖動。
談逸冉撿起火把,躬身在篝火中将其點燃,而後沒有做任何的猶豫,奮力一擲。
十幾秒後,面前的叢林全部被點燃了。
“汪汪!”
小灰害怕得躲在大灰身後,火焰緩慢地向四周蔓延,将草地也點燃。談逸冉摸了摸身後三只狗的腦袋,柔聲道:
“快走吧,越遠越好,不要再跟着我了。”
大黃用那雙葡萄般的眼睛看了他一會兒,轉身叼起小灰,順着一旁還未被火焰封鎖的小路,和大灰狗一起走了。
談逸冉長出了口氣,盤腿在原地坐下,仰望着面前的熊熊火焰,等到死亡的到來。
他閉上眼,周遭因為着火而滾燙,卻看不見傳說中的走馬燈。
火焰燃燒發出巨大的爆裂聲,談逸冉心如死灰地坐着等死。
他默默等了許久,卻隐約聽到身後遙遠的下方,傳來幾聲呼喊。
他驀然睜開眼,終于辨別出那個聲音。
是殷朔年在叫他的名字。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
談逸冉:都給我陪葬!
殷朔年:我還可以再搶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