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兩匹快馬奔馳在婺州城外。

馬雖不是名種,但俱是毛色光亮四肢健壯,一看就是良駒。白馬上騎着一個青衣人,黑馬上卻坐着一個白衣人。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婺州城的城門,馬蹄濺起一片泥土清香。

正是暮春時節,人人都急忙換上了輕薄的衣衫,春日的天氣如孩兒面,剛才還晴空萬裏,忽然烏雲蔽日,淅淅瀝瀝下起蒙蒙細雨。街上行人倒也不着急,有些人連傘也不撐,都是不疾不徐地緩緩行走。石橋上偶爾走過幾個窄袖羅衫踩着木屐的少女,春雨将她們的發絲打濕了,一縷縷貼在額頭,随着說笑聲音浮雲般拂過橋頭。

一黑一白兩騎卻好像對這場雨有些措手不及,黑馬領着白馬很快進了一座茶棚避雨。明明天氣已經十分溫暖,白馬上的青衣人居然還穿着一件毛領的披風,春風挾着細雨從他面上掠過,那人用手掩了唇,面容極是溫潤俊朗,臉色卻顯得有些蒼白,似是在病中。

兩人找了張空桌坐下,夥計已經勤快地端來了茶水,白衣人又要了兩盤點心,回頭關切地問道:“蓮花,你感覺如何?”

這青衣人就是李蓮花。

三年前他折劍留書,飄然而去,本想就此了卻殘生,誰又能料到他體內殘餘的揚州慢內力最終還是救了他一命,只是這樣一來,他內力盡失,而且心脈仍是受了損,身體就如一個被掏空的布袋,虛弱至極。還好方多病最終還是找到了他,把他帶回天機山莊好生調養,如今除了沒有內力,容易感染風寒,身子還有些虛以外,李蓮花和方多病初識他時,倒也沒有太大區別。

李蓮花旁邊的白衣人,自然就是方多病。

方多病卻覺得,如今與兩人初相識有太多區別。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當初尋這人時內心有多麽焦灼,有多麽難過,有多麽想念。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刻,心裏裝的全是李蓮花這個人,時時都在想他,不知道他還好好活着嗎,還能不能找到他。直到再一次看見那張熟悉的面孔,聽見帶着笑喊的一句“小寶”,他才如釋重負,才能夠真正痛快地呼出一口氣。

從那一刻起,李蓮花在他心中已經不再僅僅是師父是知己,而是他一生都想愛想牢牢抓住的人。可他從未向李蓮花表明自己的心意,也從來不敢問李蓮花心裏是怎麽想的。

總之回來了就好,現在這樣就好。方多病安慰自己道。

他給李蓮花倒了茶,把裝着點心的碟子往他那邊推了推,說道:“等雨停了再去,你可千萬不能受風寒,不然又是一個月好不了,可擔心死我了。”

李蓮花一笑,用手拈了一塊玫瑰花糕。

“我哪有那麽弱。”他把玫瑰花糕遞到方多病面前,又笑道,“聽說婺州的糕點有名,沒想到一個小茶攤的米糕也能做得這麽香,你也嘗嘗。”

方多病伸手去接,手指觸到李蓮花微涼的指尖,遲疑了一下,李蓮花順勢将米糕放到他手心裏。

方多病心中一跳,感覺臉上有些發燙,只好低頭大口啃米糕。

不管怎麽說,李蓮花傳他功法劍譜,名義上總也還是他的師父,肖想自己的師父,這該是多大的罪過。可他忍不住,一點都忍不住不去想。

他甚至在夢中與這人緊緊貼在一起,撫摸過他光滑白皙的肩膀和脊背,撫摸過他身上陳年的傷疤,就像摸一件世上最美最珍貴的玉器,又像是在撫摸自己的生命。

方多病此時不敢看李蓮花,不然他就能看見李蓮花目中的溫柔和笑意。好不容易吃完這塊糕,方多病用手抹了抹嘴說道:“等這陣雨停了,我們就去威遠镖局看看。”

他們這次來,原本就是因為威遠镖局。

威遠镖局的總镖頭常傾和方多病的母親何曉惠是舊識,常傾這個月就要過五十大壽,給天機山莊也發了請帖。何曉惠覺得如今天氣漸暖,李蓮花整日在莊中不出門也不好,就讓方多病帶着他趁此機會到江南游玩,正好送份壽禮來。

一路上春光正好,兩人在越州玩了一陣,馬車換作快馬,帶着賀禮輕裝簡行而來。春天的雨水說來就來,濕潤了土地就又飄走,點心吃完雨也停了,兩人也不着急,牽着馬往城南走去,威遠镖局就在婺州城正南面的鑼鼓巷裏。

誰知才走了幾步,發現身邊人群湧動,雜亂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想起,遠處有人高喊道:“走水啦!城南走水啦!”

方多病擡頭望去,果然見南面冒起一股濃煙,看起來火勢不小。

他心中忽然感到些異樣,與李蓮花對視一眼,發現對方似乎也和他想的一樣。

“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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