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四
四
那屋子雖然已焦黑變形,內裏燒得不成樣子,但因為牆壁和門框窗框裏都嵌了精鐵,至今仍然屹立不倒,外表看起來還是完整的。
方多病拉着李蓮花圍着屋子轉了一圈,停在東側窗下,段文延死的時候便是倒在這裏。他用爾雅劍的劍鞘對着窗下烏漆嘛黑的牆壁一點,使了些內勁,牆磚和焦木紛紛落下,露出裏面發亮的鐵框架。
“段文延死在這裏,但他死前還是拼了最後一口氣打出一掌。”方多病看着鐵框上一處凹陷說道,“他本想用這一掌把牆震塌,奈何身中迷藥,勁力不足,加上這屋子用鐵框加固了,所以這一掌只打歪了裏面的鐵框,卻沒能震塌這面牆,力道反彈使他的腕骨裂了。”
李蓮花看着凹陷的鐵框想了一會兒,忽然說道:“又或許,他并不是為了逃生……”
“不是為了逃生,那是為了什麽?”方多病一問出口就忽地頓悟,“我明白了,也可能是他發現了窗外有人!他既早就是威遠镖局的老總,又怎會不知這屋子加固過,既然知道牆裏有精鐵,也必然知道這一掌是震不開這牆的。他的火蓮掌可以隔山打牛,這一掌也許只是想打傷窗外的人。”
因為窗外之人,多半就是用啄雁鎖把門窗封死的人,也是給他們下迷藥和放火的人。五人進屋後就屏退了侍從丫鬟,人人都在院子裏忙壽宴的事情,自然無人注意這間廂房,那人就趁此機會偷偷在門窗縫下裝了啄雁鎖,用細絲控制門窗開合,然後放了一把火。
方多病沒有說出後面半截話,他和李蓮花先前已經将啄雁鎖藏了起來,現下自然是不能透露。只是這人做下這些惡事,目的又是什麽?
方多病問那衙門的捕快:“莫白雪帶來的仆人在哪兒?”
捕快忙道:“他帶了兩個仆人一同前來,都在後院,我馬上幫大人喚來。”方多病和李蓮花短短片刻就說出許多門道,捕快和衙役都聽得一愣一愣,心中想着幸好有這位百川院的方大人坐鎮,單憑他們自己又怎麽能看出這許多事,如今方多病開口自然是馬上應聲。
很快衙役就帶來兩個年輕小夥子,穿得極是利落,只是腳步沉重,一看就是不會武的。
莫家莊雖然富甲一方,靠的是金石玉器生意,其中多有古物,倒并非是武林中人。方多病問二人道:“你們家大少這次保的紅貨到底是什麽東西?”
兩人臉上俱是淚痕,其中一人看起來較為伶俐,向方多病作了個揖答道:“回這位大人,我家少爺這次來保的都是金銀銅器,一共兩箱,原本也就是從江南送到江北,沒有多少路,但少爺不放心,說還是請常總镖頭出面保一保求個心安。”
衙役們也頗有眼力,早已把兩個箱子擡了過來。
其實這兩個已經不算是箱子了,只是一些燒焦的木條木板,裏面的東西也早就燒得熔在一起,只看得出些金銀色。
方多病看了幾眼,又問那個伶俐些的仆人:“只有這些?這兩箱紅貨裏,就沒有什麽特別之物麽?”
“真……真沒有……”那仆人哆嗦了一下,方多病瞪起眼睛,右手輕撫爾雅劍:“如今這可是五條人命,若是因為隐瞞不報耽誤了案子,那就是從犯幫兇,百川院一百八十八牢的滋味想必不太好受,你想清楚了再說。”
兩個仆人吓得噗通一聲跪下,百川院的名頭他們當然聽說過,另一個看起來憨厚些的仆人一邊磕頭一邊說道:“我說,我說,那裏面有一面銅鏡,是個寶物!”
“銅鏡?”方多病看了看李蓮花,後者兩根手指輕撚,不知又想到什麽了。
“是銅鏡,千真萬确!”仆人說道,“但我們只知道那是個稀世的寶貝,那鏡子比一般銅鏡小很多,背面雕着很多仙人仙鶴,看起來不怎麽起眼,但大少爺說那鏡子很貴重。”
伶俐仆人也點頭道:“那鏡子是大少爺親自放進箱子的,一路上我們只負責趕車,箱子都是少爺自己看着,不讓我們碰。到了這也是少爺自己帶着箱子去見的常老爺,我們一直留在門房,看到失了火才進來幫忙滅火。”
方多病又問了些路上的細節,兩人一一答了,聽起來也沒什麽異常。又盤問了一會兒,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方多病看了看一聲不吭的李蓮花,對捕快和衙役們道:“今日天色晚了,你們派人看好這裏,镖局所有的人沒有允許不準随便外出。我和李蓮花就住在旁邊的雲來客棧,有事馬上來找我。”
捕快衙役應了,方多病帶着李蓮花去客棧休息用飯。
方多病叫了一盤醬鴨,一碗排骨湯,另叫了兩個新鮮時蔬,看着李蓮花一口一口地吃飯。今天這一折騰李蓮花其實應是累了,現在他氣血虧虛,一勞累就容易眼暈耳鳴,雖然從來不說,但方多病心裏清清楚楚。
他給李蓮花碗裏夾了塊排骨,又去撕鴨腿,李蓮花用筷子止住他的手道:“我吃不下這麽多。”
“那怎麽行?”方多病繞開他的筷子,把鴨腿肉撕成小塊,都堆進李蓮花碗裏。“你今日肯定累了,多吃點才是,吃完就趕緊睡覺,有什麽事情明日再說。”
李蓮花望着認真撕鴨腿肉的方多病,微笑着“哦”了一聲,也不再争辯。
晚飯過後,方多病又陪李蓮花說了會話,沒多久就半哄着把人哄上了床。
他把李蓮花脫下的外衣挂好,回頭就看見李蓮花縮在被子裏,眯着眼睛朝他笑,也不知在笑什麽。
方多病只覺得臉上有些熱,挂好衣服轉身往自己的塌上走去。他們兩人在天機山莊時為了方便照顧,也是同住一間房,只是方多病住外間,李蓮花睡裏屋。這趟出門,也都是在客棧訂一間大房,兩人分榻而眠。
方多病早已習慣這樣,心中也覺得這樣已經很好。
他能天天看着李蓮花,天天和他在一起,就已經是天大的好。其他事情,他不敢求,更不敢奢望。
“小寶。”已經躲在被子裏的李蓮花忽然開口,“我有點冷。”
方多病立刻回身過來,關切地用手探他的額頭。
“你冷嗎?是不是不舒服了,要不要我去找個大夫給你看看?”
李蓮花搖頭,只是用一雙明亮的眼睛看着方多病。
“小寶,不如你和我一起睡吧,就不會冷了。”
“我、我、和……”方多病一時啞了聲,心裏像有一只兔子在瘋狂地跳。李蓮花拉了拉被角點頭:“現在夜裏還挺涼,這屋子這麽大,一個人睡好冷。”
他惬意地調整了一下姿勢,方多病腦子裏一片空白,嗫嚅半天,終于說出一句:“那、那我先脫衣服。”說着手忙腳亂地開始解扣子。
好不容易把外衣脫了,他才想起來還得抱床被子,抱起被子又有些不知道怎麽走路,差點走出同手同腳來。只是幾步路搞得他滿臉通紅,心中亂跳,手腳也不知要往哪裏放。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副模樣早被李蓮花看在眼裏,每次方多病轉過來,李蓮花就輕輕閉上眼,他轉身過去,李蓮花就睜開眼看他,方多病滿屋子亂轉的窘态被李蓮花全都看到了。
直到直挺挺地躺進被子裏,方多病的心還是砰砰地跳個不停。
燭火已經熄了,只有一片月光輕柔地灑進屋裏。那月光偏巧就照在李蓮花的臉上,他閉着眼,蒼白的臉色在月光下看起來卻像是白玉,可方多病家裏有那麽多美玉,卻沒有一件比他好看。
李蓮花呼吸均勻,似已睡着了。方多病睡不着,他滿腦子都是奇奇怪怪的東西,心也跳得快極了,他的臉和身子好像都在發燙,心也在發燙,身體裏像是有無數只手在撓,偏偏一動也不敢動,生怕把李蓮花不小心弄醒。
外面寂靜無聲,偶爾有風過山林,發出的聲響只怕也沒有他的心跳聲大。就這樣過了許久,月光緩慢地挪動着,越過了李蓮花閉着的雙眼,挺直的鼻梁,眼看就要挪走了。方多病雙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的雙唇,雖然少了些血色,但月光柔和,映得這唇多情而美好。
“小花……”他忍不住喃喃地念着,這名字他曾經在不經意間叫過,後來再也沒有喊過,現在又仿佛天經地義那樣脫口而出。方多病胸口一陣熱血上湧,終于還是沒有忍住,用自己的唇在這雙唇上印了一下。
一瞬間,他好似又清醒過來,立即筆直地躺好,剛才柔軟的觸感似真似幻,像做夢一樣。
耳畔仿佛有一聲輕笑,下一刻方多病只覺得自己唇上也被印了一下,溫軟的感覺蜻蜓點水一般,随後有個聲音在耳邊輕輕地嘆道:“沒大沒小。”
“我……”方多病睜大眼睛轉頭看去,李蓮花一雙眸子亮得像天上的星星,裏面全是方多病的倒影。
“快睡吧。”李蓮花伸手幫他拉了拉被子,又給自己掖好被角,再次閉上眼。
這次是真的睡着了。
方多病瞪着房梁,腦子裏真的成了一張白紙,這一夜他不曉得自己是怎麽過的,也不曉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再睜眼的時候天已經大亮,李蓮花穿戴整齊,端着個食盤走進來,見到方多病醒了,他笑了笑說:“小寶,起來吃早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