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十三
十三
李蓮花在半路上就沉沉睡去，一睡就是兩天兩夜也不曾醒。
方多病回到客棧，立即召來天機堂的傳信獵隼，讓母親何曉惠火速用追雲車把關河夢和無了和尚接來。恰好素有神醫之名的“南林居士”玉辰，外號“涅不淄”的名醫石卿生都在江南一帶游歷，兩人一貫懸壺濟世，頗有俠名，方多病馬上派人備了車馬和方氏拜帖前往相請。至于附近的郎中大夫，只要是有點名氣的，他都請來替李蓮花瞧過。
只是所有人為李蓮花診斷後都說，他的傷沒有大礙，只是不醒。
所有人也都告訴方多病，如果李蓮花一直不醒來，也許就會一直沉睡下去，只要他醒了，就可平安無事，連無了那老和尚也是這樣說。
可他就是不醒。
方多病黯然地坐在窗前，雙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李蓮花。他已經守了李蓮花兩天兩夜未合眼，現在已是第三天，李蓮花閉着眼躺在床上，呼吸均勻，表情平靜，大概真的只是睡着了吧。
他用手撐着額頭，眼睛有些睜不開，朦胧間似乎将要睡去，心裏卻大聲喊道，不要睡，不能睡！一驚之下，方多病猛地睜開眼睛，看到李蓮花還是那樣躺着，安靜地睡着。他沒有醒。
“你可以和他多說說話。”關河夢離開房間之前這樣說，“人雖沉睡，但親近之人的說話聲，能把他喚醒也說不定。”
房門關上了，所有的塵嚣也似乎在門閉合的一瞬間被關在外面。客棧已經被方多病包下，客棧的老板夥計都知道這裏有位病人，也有位貴人，沒有吩咐誰也不敢來打擾，連說話也不敢大聲。整個客棧靜悄悄的，隔着窗戶傳來遠處街上的叫賣聲和車馬行過的聲音，但那些都很遠，遠得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蓮花，你快點醒過來吧。”方多病極輕極慢地握住李蓮花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他，“我還有很多很多話沒告訴你，之前我不敢，現在我也……”他目中落下淚來，積攢了許久的千言萬語化成兩行眼淚，一顆一顆地滴在李蓮花的手上，滴在他的被子上，掉進他柔軟的頭發裏，一眨眼就不見了。
“我……其實從你失蹤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你。”他喃喃自語，“我想你，想得要發瘋，我不知道如果再也找不到你，我要怎麽辦。還好……還好上天垂憐，讓我把你找回來了，可我不敢和你說，說我喜歡你，說我這輩子都想和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他用手輕撫着李蓮花的頭發，動作輕柔得像雲，像細雨，像眼淚。
“我一直不敢……不敢亵渎你，但我真的喜歡你，吃飯的時候在想你，睡覺的時候在想你，做什麽事情都在想你。你快點醒過來好不好？”方多病擡起眼，目光黏在李蓮花沉靜柔和的臉上，一點都不想放開，“小花，你醒過來，我陪你白頭到老，好不好？”
他已哽咽，再也說不下去，卻見那沉靜柔和的人突然張開眼，眼裏俱是情意，雙唇微啓說道：“好。”
方多病瞪大眼睛，呆呆地發愣，那人笑了笑忽又道：“你方才喊我什麽，我沒聽清，不如再喊一聲。”
遠處傳來隐隐歌聲，唱的卻是：碧波青青鴛鴦戲，芙蓉點點白玉床。竹林明月望相去，問是誰家少年郎。豆蔻識得情人面，二八摘了幾重花。春來猶記縫新襖，但願離人早歸家。
這歌聲凄婉，雖不算動聽，卻令人動容。
青春易逝，韶華難留，女子本就生活不易，只能在閨中空耗年華，等待離家的情人歸來。
他們卻比那柔弱女子不知幸運多少倍，又為何不早點将心中的愛慕互相傾訴，白白浪費光陰。
“小花，小花！”方多病心中豁然開朗，此時已熱淚盈眶，緊緊握住李蓮花的手，在他的額上、臉上不斷地親吻，“小花，我想與你白首到老。”李蓮花側頭朝他微笑，輕輕地又一次答道：“好，我們白首到老。”
門外關河夢的聲音傳來：“我們這些人號稱名醫神醫俠醫，少不得也要治一下相思病，如今功成身退，方少俠不必相送。待兩位大喜之日，我等來府上讨一杯喜酒便是。”衆人皆笑，唯有老和尚不停地念着阿彌陀佛，他為了李蓮花也不知破了幾次戒，扯了多少謊，不過如今促成一樁良緣，也算是功德圓滿。
方多病面上頓時一片紅，原來這些名醫神醫俠醫，竟是聯起手來诓他。李蓮花眨了眨眼，反握住他的手，臉上笑意更濃。方多病咳了幾聲，心中暗道，這人愈發地壞了。
“你什麽時候醒的？”方多病和李蓮花并肩躺在床上，蓋着同一床被子，他也困了累了，需要休息。
“在你睡着的時候。”
“我睡着了？”方多病轉過頭，瞪大眼睛看着李蓮花，他怎麽不知道自己睡着過？
李蓮花拍了拍他的面頰：“你這兩日太累了，關河夢進來給你紮針，你都不知道。”
方多病憂心李蓮花，不僅不睡覺，也幾乎不吃喝，他一刻都不想離開李蓮花身邊，就算鐵打的人也經不住這樣的消磨。關河夢自身後給方多病紮了一針，以方多病的武功竟然毫無察覺，連自己睡過去也不知道，只當自己正要打盹便醒了。
“所以你……”方多病得知真相，為之氣結，所以那時李蓮花已醒，卻請各位名醫神醫俠醫替他隐瞞片刻，還叫關河夢說出那番話，讓方多病自己吐露心聲。
他知道，唯有方多病自己解開心結，願意把話說出來，他們兩人才能真正得到幸福和快樂，一起共白首。
情之一字，當真妙不可言。
尾聲
天機山莊裏有一處幽靜的小院，小院有個很奇怪的名字，叫做有花有竹居。
這個名字是方多病起的，原因無他，院裏有花，有竹，有方多病，有李蓮花。
小院單獨辟出作為他和李蓮花的日常居所，平日除了打掃，通常無人進來打擾。李蓮花喜歡清靜，也喜歡自己動手，養養花，種種菜，喝喝茶，曬曬太陽，方多病也就随着他，一起養花種菜，喝茶曬太陽。
小院中間停着一座二層的木制小樓，自然就是李蓮花的蓮花樓。
如今蓮花樓被整修一新，裏面的桌椅床榻雖然還是原來的，卻添了很多新的器皿用具，櫃子裏也多了幾套新衣服。最不一樣的，還是整座蓮花樓都挂上了紅綢緞帶，門窗燈籠上都貼着大紅喜字，連狐貍精的狗窩上也紮了一個小小的彩球。
天機山莊，今日大喜。
雖然并未廣邀賓客，只是請了一些親朋好友，但山莊上下人人喜氣洋洋，身穿新衣，莊內花團錦簇，每一處都洋溢着歡樂。
席間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相談甚歡。
俠侶良緣，當飲，飲好酒，賀新人。
大堂裏燈火通明，賓客還在飲酒談天，兩位正主卻早早作別，溜之大吉。方多病提着兩壺酒，和李蓮花一起七拐八彎地回了自己的小院，推門進了蓮花樓。
他們的新房早已布置妥當，兩人卻沒進去，而是好像做賊似的蹑手蹑腳逃進蓮花樓裏。雖然來的都是親友故交，但人還是多了些，有些話不方便說，有些事也不方便做。
蓮花樓裏紅燭高照，燈籠也都亮着，一輪明月在天邊望着他們，他們也在窗下望着明月。
方多病将酒遞給李蓮花，兩人今天都是高冠吉服，李蓮花束起長發，一件大紅的喜服上用金線繡着并蒂蓮花紋，腰間挂着翡翠平安扣。修長的手指提起酒壺晃了晃，對方多病說道：“只有一壺？”
“你少喝點，身子還沒好透呢。”方多病舉起自己手中的酒壺與他的碰了碰，兩人就這樣坐在桌前對飲。
方多病指着酒壺：“這酒名叫春色，原本就是爹娘為我大婚之時準備的喜酒，在我家那棵最大的桃花樹下埋了十幾年。”如今已是初夏，桃花自然沒有了，院中薔薇茉莉淩霄和萬壽菊開了滿地滿牆，池裏的荷葉蓮葉也都冒了出來。
正因這些花香，春色似乎仍沒有走，即使沒有花香，春色也仍在。
在樓中，在眼前。
情如春色纏綿，春色如眼波溫柔，眼波如星月明亮清澈。
蠟燭不知何時熄了，蓮花樓裏傳來一些輕響，或許是情話，或許是其他什麽聲音，伴着草叢裏不知什麽蟲子的鳴叫聲，越來越小，越來越聽不清。
登一座小樓，折一枝蓮花。醉一壺春色，挽一身風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