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這第三件小事是小神醫的喪事。

三年後的一個冬天,回春醫館門口又迎來了兩個小姑娘,這次是小神醫抱着一個女嬰,還是租的車馬,照樣凍得鼻尖通紅,醫館三個月都沒有再開門看診,只有小神醫自己進進出出忙前忙後,開春了之後醫館門口換上了新的匾額,上書不問醫館四個大字。

小神醫不再出門看診了,也沒有再施過針,只是開方賣藥,與其它醫館無甚不同,往來看病的漸漸少了,外人看來醫館開與不開無甚差別。小神醫越來越寡言,十天半月竟沒有一句話,像是木頭石頭做的。再後來沒人知道小神醫,只知道不問醫館有個木石人大夫,誰有難言之隐和疑難雜症就會來問診,不用擔心會洩露出去。

不問醫館,術精岐黃大道無常,在她眼裏菩薩閻羅一般模樣。規矩只一條,凡入門者皆救,其它一概不問。世人喚其木石人,謂之,半生不死木石人。

十年彈指一揮間,女嬰也已經長成女孩,她整日圍着小神醫打轉,是個十分的話痨,晚間睡前她又問:“小姨母,我為什麽不能學行針你為什麽不教我阿娘還會來接我們嗎?你為什麽不同別人說話你和阿娘……”“你問這許多我怎麽記得住,你別說話了,聽我給你講講你阿娘。”“好,我不說了。”“明日開始教你針法穴位,你阿娘在都城北面吳家圃,過幾年你就可以去看她,你以後也要少說話,言多語失,你阿娘長得和你很相像,眼睛總是帶笑,還跟你一樣善談,她很遷就我,做菜從來是我愛吃的那幾樣,每晚都會在我出診時接我回家,會在方方面面開導我,從小到大,她那樣善談的人,總是在聽我說話,她對誰都冷冷淡淡,只把一腔熱情放在我身上,她還總說我是個孩子脾氣小孩心性,覺得我一直沒長大,她不喜釵環珠飾,所以從來就是木簪素裙,不喜豔麗,不喜奢靡,不喜吵嚷,她像是塵世外來的隐士,為了我才趟了人間這趟渾水,她還……”女孩聽着絮絮的話漸漸睡着了。

日月如梭,又是三年。連着下了兩三日雪,屋檐滴水成冰,小神醫和女孩躺在廳中矮榻上圍着毛裘守着火爐熬着湯藥,女孩的臉被火光映出朝陽的金色,小神醫突然開口:“當年我和你阿娘回來時就是你這般年紀。”女孩不解的轉頭看她,心想今日怎麽有閑情談從前往日都要纏好久才說。小神醫笑着看她,眼裏溢出的是無邊的溫柔,又接着說道:“你長大了,和她更像了,你阿娘的事情我說過很多次了,以前從不讓你問你爹娘的事,今日我要和你說說,還有些陳年舊事,你一并聽聽。當年你爹十足纨绔,我算是他救命恩人,醫館原是我祖輩傳下來的回春醫館,你爹在此養病四個半月左右,四個月不長不短,足以改變很多事。從前混賬不堪卻為了你娘脫胎換骨,我原來不信他的真心,後來……你娘嫁給他搬到都城,我關了醫館去做游醫,其間與你娘時常通信,你娘在你爹身邊過得很好,直到我們之間的信件被皇家知曉,她的日子就漸漸不好過了。我祖輩在官中供職,一路青雲,卻牽扯進咒蠱之禍,皇帝寵妃難産,在宮室搜出木偶人,皇帝震怒,查到我外祖父家,下令株連,我岐家覆滅,皇後仁慈愛才,知曉我繼承岐家醫術,遂令孫禦醫從中斡旋保我和幼弟一命,人心不古,孫禦醫忌才,求娶我不成便生殺心,知曉我和你娘通信,将此事傳給咒蠱之禍的始作俑者,那人得知當年還遺留活口自然要斬草除根,可笑那人是一手提拔你祖父爹爹一家的背後大樹。因我行蹤不定,身在都城的你娘就……時至今日,我依然查不出那人的身份,我能茍延殘喘這十幾年,多虧你祖父,你祖父現而今是吳什長,換了樹靠,用你爹娘換了你我二人安穩度日,我和你娘的感情你祖父都看在眼裏,他雖然不是完全的好人,但對你還算盡責,日後你可去都城北吳家圃投靠他。”說到這她從發間拔下日日都帶的那支舊釵插在女孩發間,繼續說:“這是你娘的釵,你外祖母留給她的嫁妝,當年為了生計當了,我偷偷贖回藏在心底,如今你長大了,物歸原主。我記得十三年前在都城見你娘的時候,天藍日暖,我站在門口喚你娘柳宜,那是此生唯一一次我如此喚她,你娘字麥冬,是我給她的字,只因我總記不住麥冬的藥效,她坐在躺椅上看着我笑着說我長大了,恍惚間好像看到了每晚出診時來接我的她,你看……”說着她指向廳外門口處“她來接我了,今夜還是平常……”

今夜月明星稀,與往常一樣,街頭巷尾伶仃無人,蟬鳴不止偶有狗吠。她倆還是一左一右并肩走着,沒有什麽話,就這麽靜靜走着。明月皎潔,地上的兩只影子清晰可見,這路從前不覺着長,今夜卻不知走了多久,漸漸的兩只影子就湊成了一只。

藥湯已沸,漫溢出來,女孩把藥倒進碗中,放在塌邊,小神醫沒等到這碗藥。

女孩依着小神醫之前的囑咐把她葬在廳中梧桐樹下,給遠在都城的祖父去了平安信,招了位散醫支撐醫館,自己收拾了細軟悄悄去了都城北吳家圃。在那裏見到了爹娘,二人合葬在一棵梧桐樹下,邊上還有小神醫的衣冠冢,這棵梧桐樹比醫館廳中那棵梧桐樹稍細些,枝葉倒比那棵繁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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