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重新來過?
重新來過?
公主府規模宏大,占地廣闊,是周仁宗在世時給女兒在寸土寸金的京都城裏劃下的地塊。
那地塊原本是徽宗弟弟禮親王的府邸,不過禮親王的長子與嫡孫相繼去世,沒留下更多子嗣。次子早年過繼給徽宗,即後來的文帝,如此一來禮親王的爵位沒人繼承,王府也一直空着無人居住。
徽宗與禮親王兄弟情深,故建造時禮親王府的規格特別高。文帝感念生父恩情,一直留着禮親王府,沒再行賞賜,偶爾還會回府住上一段時日。
直至泰安十年,周仁宗賞賜給康寧公主後,才在原來基礎上又開始重新修建。
此次修建不但用料極好,而且面積又擴大了些,更加重門疊戶,院落深邃。
迎接雍久的不是別人,正是熟人春風。
春風一向不待見這位斟老板,引她去了間位置較為偏遠的客房,離府邸的主房甚遠。她還記得當初這位輕浮老板是怎麽輕薄她家殿下的呢。
這種色狼,離她家殿下越遠越好。雖然不知殿下為何要邀請這色狼來府上住,不過還是防備些的好。
春風無心插柳,倒是方便了楤木的進出。
“主子。”
雍久收拾了行李,剛淨了面,楤木便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房間。
她嗔怪道:“還好我是在淨面,要是洗澡該怎麽辦?”
楤木臉爆紅:“屬下知道了,下次注意。”
“一會我出去買塊屏風。”這屋子實在簡陋,門口進來,一眼便能看透整個房間,毫無隐私可言,雍久懷疑春風是不是給了她一間下人房,“說說吧,查得怎麽樣了?”
“是。七州商會乃大周七大州的巨賈豪紳組織起來的民間商會,說是為了促進民間商業貿易。不過據屬下彙集的信息來看,更像是大商家聯合起來欺壓小商家,擠占壟斷市場。”
楤木,一個本應是情報人員的家夥說起商業之事來,倒也不遜色。不是他天賦異禀,而是這幾年替雍久做事,耳濡目染的。
“唔……與朝廷是何關系?”
“算是皇商。”
“嗯?什麽叫算是皇商?”雍久在桌上緩緩敲着食指,聽楤木娓娓道來。
原來這七州商會歷史悠久,由朝廷牽頭建立,明面上是民間組織,實際上就是朝廷扶植用來取代大周初期的一家禦用皇商。目的是防止一家獨大壟斷市場,對朝廷形成掣肘。
初期,七州商會分分合合,時而聯合分利,時而互相競争,确實如大周朝廷所預想的那般互相牽制。
直到仁宗中期,七州商會變得空前統一團結起來。原因很簡單,這七州商會的總負責人和分負責人都是薛崇仁的門生,師出同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大周皇室先祖打破壟斷,希望底下互相掣肘平衡的計劃流産了,反而讓這七州商會形成更大、更堅不可摧的隐形勢力。
薛氏一派既有朝廷重臣,又手握這幾乎形成一脈的皇商,還有着遍及天下的門生,勢力之大足見一斑。
“如此。難怪薛家敢肖想與皇室聯姻。”大周四大家族薛李崔王果然厲害,清河薛氏更是不可小觑,“他們如何打算?”
“目前尚未有行動。”
楤木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一陣腳步聲,他與雍久交換眼神後,從後窗輕盈跳走。
“咚咚,斟老板可在?”門外聲音很耳熟,雍久起身開門,正是許久未見的朝露姑姑。
長公主的貼身侍女來了,想必長公主也在不遠處。果然朝露往左退開一步,身後便是端莊明媚的長公主殿下。
“殿下與朝露姑姑關系真是好,甫一回京便換了她來伺候。”雍久若有所思地瞟眼朝露。
朝露也看了眼雍久,不過瞬間又垂眉低頭。
“朝露,去沏壺茶來,再準備些桂花糕。”
“喏。”
朝露離開後,雍久請公主進屋就座。房間簡陋,就一張木桌,一張床,連個卧榻都沒有。
“斟老板倒是挺能屈能伸。”
長公主自皇宮回來後,接到奎老大密報。根據這份密報來看,斟氏錢莊的規模遠超獨孤伽羅想象,說眼前人富可敵國也不為過。
這麽簡陋的屋子對方也能毫無怨言地住下,獨孤伽羅很是敬佩。
殿下的話聽起來怪怪的,有種陰陽怪氣的感覺。雍久有所察覺,提醒自己接下來說話要萬分小心。
屋裏沒什麽好招待對方的,雍久想了想,複又從包袱裏拿出在撫寧時買的石黛:“還望殿下不計前嫌收下吧。”
長公主瞥了眼,不為所動。
“殿下可是在宮中受氣了?”雍久将石黛放在桌上,仔細觀察對方神情,有意調節氛圍,“讓我猜猜,誰能讓我們大周最尊貴的長公主殿下受氣?嗯……”
話未說完,受了氣的長公主殿下就一把拉過雍久,睜大眼睛,吻在她唇上,不過三秒,又松開她:“把胡子拿掉。”
雍久摸摸唇,又往上摸摸自己的胡須,不大願意。
長公主眼睛瞪得更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在說:拿不拿?拿不拿?
拿~雍久撇撇嘴,心不甘情不願地撕掉胡須:“還要我做什麽?”
“把衣服換了。”長公主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套女式服裝,遞給雍久,“本宮喜歡看你穿女裝。”
雍久也喜歡穿女裝好吧?飄逸輕柔的女裝穿起來就像仙子一樣,她可喜歡了,要不是為生計故,她也不想女扮男裝。
仔細想想,如今住在公主府,安全得很,做回自己挺好。剛想說請殿下門外稍等,朝露便回來了。
一壺茶,一盤桂花糕。
“這裏不需要人伺候了。你帶人去買扇屏風和卧榻回來,房內實在簡陋。另外,叫春風守在院外,沒有傳召,任何人不得入內。”
“喏。”朝露迅速瞟眼沒了胡須的雍久,領命退下。
“你故意支開她?”
“你們關系不簡單?”
朝露一走,屋內氛圍突然從之前的輕松變得凝重起來。
雍久将衣服放到桌上。回想了一下,發現此次南下長公主帶的是春風和夏至,卻沒帶向來貼身的朝露與夕霞:“殿下怎麽這麽說?”
“還記得本宮送你的魏碑字帖嗎?”長公主親自給雍久擺放好茶杯,試了試水溫,很燙,是新泡的茶。
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記得。”
獨孤伽羅提起水壺,一心一意往雍久的茶杯裏倒水,眼看茶杯裏的水就要滿了,長公主也沒有停手的意思。
雍久想阻止她,但已經來不及,水溢出杯面,順着杯沿流了一桌。
長公主這才放下茶壺:“那日,朝露給你倒茶時便是這般心不在焉地燙傷了你的手。她跟在我身邊時日最久,從未犯過這樣低級的錯誤。那時起,本宮便開始留心她。”
眼前這個女人的觀察能力真是一流,對人懷有的戒心也是杠杠的。一個自小服侍她的人,即便有那麽一絲絲不對勁都會叫她疑心。這樣一位對手,實在很難不讓人心生欽佩又不得不提高警惕。
“阿九在想什麽?”
長公主不等雍久回答,便笑盈盈地拉住她的衣襟,還頗為自如地松去對方腰帶,直到得寸進尺扒拉領口的時候被雍久制止。
長公主嗔怪着不滿道:“本宮喜歡阿九,阿九難道不願與本宮親近?”
看來殿下今日在宮中被氣得不輕,思維跳躍,瘋瘋癫癫,如同色魔化身。
“殿下若是受了什麽委屈,直接同我說便是了。”不要動手動腳。
“同你說了,你會為本宮做主嗎?”長公主扒拉雍久領口的雙手轉而搭在雍久勃間,柔弱無骨般挂在她身上。
“咳咳,”端莊大方的長公主妖起來也很那啥,“在下必然竭盡所能。”
長公主拉開些與雍久的距離,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仰頭瞧着她的下巴:“阿九,你變虛僞了。還是,你本就如此虛僞?”
說完,獨孤伽羅如妖精般勾住雍久的脖頸,先是親親她的下巴,再津津有味地親親她的勃子,直叫雍久渾身雞皮疙瘩起來。
還要往下親時,長公主被雍久一把推開。
雍久有理由相信殿下是在勾/引她,耳根通紅:“殿下自重。”
方才在馬車中怎麽不說?獨孤伽羅勾唇一笑:“本宮自重還是斟老板自重?”
雍久不可思議地面向長公主,這女人怎麽倒打一耙?長公主殿下竟然還是個無賴。
“本宮記得斟老板鎖骨處有一紅色印記,是與哪個女子一夜春風留下的?”
長公主似笑非笑,雍久背後卻開始冷汗連連:“殿下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曼陀羅紋身,撫寧驿舍時就被長公主戳破過,今日怎又提起了。
“本宮知道?或許吧。”長公主指指桌上的衣服,“換衣服。”
“好,還請殿下回避一二。”
“同為女子,有甚好回避的?本宮在此,或許還能協助你一二。”
雍久皺眉,見對方強勢,只得背過身去換。內裏的亵衣亵袴不脫,就換了外衣,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女有曼陀羅,男有龍膽草。”曼妙女聲散漫響起。
雍久随意系了腰帶,驟然轉身,一派緊張。
獨孤伽羅卻怡然自得地站起身,與雍久正面相對,扒開她的衣領,露出雍久鎖骨下的紋身。
“那日朝露燙傷你的手,還盯着你的脖子看了好一會兒,當時本宮還以為朝露姑姑是看中阿九美色。原來她是認出了尋機閣的同仁,所以才驚訝地失了分寸。”
獨孤伽羅拿手指輕輕撫摸那躲曼陀羅花,雍久覺得癢,退後兩步:“此事,我已在撫寧驿舍與殿下交代過了。”
“當時阿九只承認自己是尋機閣的人,其他的可沒透露半個字,阿九是欺負本宮記性不好?說說罷,尋機閣何人所建?意欲何為?女曼陀,男龍膽又是何意?”
雍久啞然,讓她說她就說?未免太瞧不起她了。
獨孤伽羅見她閉口不談的模樣,很是倔強,笑道:“方才,奎老大送來一封密報,阿九想看嗎?”
“草民不敢。”看來長公主手中掌握不少尋機閣的信息。
“大周境內沒有曼陀羅花,反而南楚境內遍地都是,各種山藥材更是層出不窮。你們尋機閣與南楚關系非同尋常吧?”
雍久抿唇,沉吟道:“想來奎老大的密函中已将尋機閣與南楚的關系調查得一清二楚,殿下又何必多問一回。”
“本宮想聽你親口說。”
“尋機閣是南楚情報司在大周境內的秘密諜報組織,曼陀羅和龍膽草紋身是情報員的特有标志。女人是紅色曼陀羅,男人則是黑色龍膽草。”
曼陀羅有麻醉之效,迷人五官;龍膽則代表着膽量與勇氣。
“你與朝露都是尋機閣的人?你們潛伏在我朝意欲何為?”
雍久眉尾輕輕一抖,垂下眼簾,看來長公主的情報還沒有那麽完整,對一些事似乎誤會了,那位可真厲害。
來而不往非禮也。
聰明人講話向來都不會總是一方占據上風,雍久不答反問:“殿下聰慧過人,竟在三年前就對朝露起了疑心,不過殿下如何篤定朝露的身份?”
長公主南下沒帶朝露,必然是已經确定了她的身份。不帶夕霞,不過是掩人耳目,不想打草驚蛇。
“因為本宮當年是真心想救你,也是真的後悔拿你當棋子。”
獨孤伽羅說得認真,不似玩笑。雍久心跳如雷,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期待下文。
“本宮從未在送你的短打中動過手腳,獵場上短打中發現的信函必是他人做局。事後審訊府上下人,果然找出幾個皇帝眼線,她們承認了是自己做的手腳。盡管如此,本宮依舊覺得蹊跷,此事由朝露全權負責,她真的會對此一無所覺?”
獨孤伽羅說的話,雍久信了八成。她一直以為當年天牢掉包一事只與尋機閣有關,沒想到原來此間還有這等誤會。
若是這事與朝露也有關系,那麽真正的執棋人恐怕并非長公主殿下,她們都只是那位手中的棋子。
雍久接着問:“朝露姑姑又不是神仙,哪能什麽都知道?”
“衣服是朝露親自拿來,照她謹慎的性格,定然會再檢查一遍。短打出了問題,即便不是朝露做的手腳,她瞞而不報也是嫌疑巨大。而當阿九你出現在本宮面前時,我便知道自己的判斷是正确的。”
朝露自小跟着長公主,她的為人獨孤伽羅最清楚。至此,對于朝露當年也參與構陷自己一事,雍久信了九成,頓覺細思極恐。
那位局布得如此巧妙,要不是今日長公主向雍久求證尋機閣一事,雍久恐怕此生都無法得知真相。
長公主目光如炬,更是膽大心細,對朝露起了五分疑心便不再冒險信任對方,南下之行刻意只帶春風與夏至。即便睿智如長公主,但與那位的無雙智謀比起來,雍久覺得眼前這位殿下恐怕還是嫩了點兒。
雍久垂眸,佯作不解:“既然我與朝露同為尋機閣的人,她又為何要害我?”
缺少關鍵信息,真實的原因長公主殿下恐怕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但為了不叫對方起疑,也因雍久好奇殿下如何對這個BUG實現邏輯自洽,才這麽順着問了。
“因為她不想你與本宮過分親近。”
“挑撥你我?動機呢?”
“因為阿九是她主子,尋機閣的主人。朝露蟄伏多年,要是主子都被本宮勾了去,她這枚棋子蟄伏多年還有什麽意義呢?”
真是實現了完美的邏輯閉環,自洽得天衣無縫。
雍久忍住想對眼前這位神采飛揚的殿下翻白眼的沖動,意味深長道:“殿下,您還真是自信滿滿哪。”
“怎麽,難道阿九敢說不曾為本宮所傾倒?”
在這一點上,獨孤伽羅還真沒說錯,雍久當時确實被她迷得七葷八素。即便是當下,殿下那狡黠生動又帶點小得意的模樣也照樣吸引了雍久全部的注意力。
不過,雍久是不會承認從而助長對方氣焰的:“對對對對,天下男兒哪個見了殿下不會為您所傾倒呀?”
陰陽怪氣誰呢?權當阿九是害羞,不好意思承認吧。
獨孤伽羅剜雍久一眼繼續道:“本宮猜想朝露也沒料到這步暗棋會在春獵那天被引爆,更沒想到皇帝會如此勃然大怒,不留一絲生還機會。本宮當時心急如焚,并未留意到其實朝露也忙得焦頭爛額,直至有天夕霞抱怨說那幾天總是頂朝露的班才引起本宮注意。”
心急如焚?長公主歪打正着地分析着當年事态,絲毫沒發現言語中對雍久的關切。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雍久心軟了,更何況殿下根本不是害她進天牢的罪魁禍首,甚至還一直想要救出她,是自己錯怪了她。
“劫囚一事除了白虎衛,只有本宮與朝露二人知道,卻有人能将你從白虎衛手中劫走。這一切難道不可疑嗎?而就在剛剛,面對死而複生的故人,朝露毫不訝異,你又對她如此熟稔。本宮便十足十地确定了你們之間的關……”
女人那張櫻唇還在叭叭叭地說着,雍久卻什麽也聽不進去了,上前擁住長公主,以吻封唇。
既然雍久與獨孤伽羅之間的血海深仇是一場被人精心設計的誤會,那麽,或許,她們是不是可以重新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