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遭殃

第20章 遭殃

洛慕清的臉色不明顯地沉了下去。

這魔種一見到正道修士,便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怎麽到了彌謙這兒,就如此反常,像是碰見了什麽同根同源的氣息一樣。

什麽改劍法捉弄同門的話,不過是洛慕清随口道來逗徒弟的而已,聽起來像是毫無問題,但其實就連洛慕清也不怎麽信這個說辭,雖然徒弟确實總愛幹這種離譜的事情。

巧合太巧,便顯得不正常了。

這邊彌謙堅持改劍法搗亂,那一邊劍堂弟子們因此經脈逆流,氣息紊亂,讓釘子們來不及反應更多,措手不及地被攝魂鈴影響,從而被及時趕來的洛慕清發現。

洛慕清不信這種巧合。但若是不信巧合,他就只能信徒弟有問題了——要麽也被種入魔種操控,要麽他的身份不像表面上如此簡單。

往最壞的方向想,彌謙也被種入魔種,被控制在宗內悄無聲息地埋下更多的釘子,而這一次不過是因為小貓搖響攝魂鈴恰好阻止了,才功虧一篑,甚至暴露了更多的釘子。

彌謙眼見不對,連忙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難怪,這種新型魔種能夠藏住這麽多年還不被發現。”

洛慕清卻沒有再說什麽,垂眸看着魔種不語。片刻後,他攏了掌心,把魔種收起來,道:“不早了,上來睡。”

彌謙便依言上來了,還未等他躺下,洛慕清忽然伸手把他拽了過來。他眉心閃過銀色劍紋,就要用額頭抵住彌謙的額頭,彌謙卻下意識躲開了。

洛慕清心下一沉,面上不顯,不動聲色道:“你躲什麽?”

不知為何,這動作莫名熟悉,讓他想起曾經想和踏雪契約時,踏雪也是這麽偏過頭,不肯靈臺相抵。

沉默了一會,彌謙率先開口打破沉寂。

“沒有。”彌謙沉默了一會,道,“師尊,您是不是想進我的識海,看我的神魂上有沒有魔種?”

洛慕清臉色不可抑制地微微變了。

額心是一個修士的識海靈臺所在,神魂栖息于此,魔種也是種在識海內的神魂身上。

彌謙識海內關着無數咒怨亡魂,自然是不能讓洛慕清的神識探進來。

他說道:“如果我說我沒有被魔種控制,你相信嗎?”

洛慕清緊盯着他,像是在極力分辨他話裏的真假。不知對視了多久,洛慕清道:“一眼。就看一眼。”

“好吧。”彌謙嘆了一口氣,說道:“師尊,可得先說好,你看完之後先不要激動。”

這次,彌謙主動湊上去,神魂通過相抵的靈臺進入了洛慕清的識海。

洛慕清的識海裏空曠悠遠,靈臺是這方天地裏唯一的光亮來源,洛慕清白衣疊雪,盤坐其上,四周隐沒于黑暗。

比自己被怨靈吵得沸反盈天的安靜多了。彌謙無不苦中作樂地想。

彌謙走近靈臺上的人,半膝跪在他身旁,又重複了一遍:“師尊,你看完之後先不要激動,好嗎?”

還沒等洛慕清細想這句話裏隐藏的令人不安的東西,就見彌謙拽開衣袍領口,露出了一片健碩的胸膛。

那片胸膛上,心口處有一塊猙獰的舊疤,像是什麽東西鑽破而出後留下的永久痕跡。

洛慕清不會認不出,那是被種入魔種後,拔除魔種後在神魂上留下的永恒的痕跡。

他臉色大變,驀然站起身來,攥住彌謙肩膀的手青筋暴起,平生第一次如此失态:“你……”

彌謙差點被這幅度過大的動作帶得向後倒,不由得後退兩步才穩住沒倒。

“師尊,冷靜。”他把人按了回去,語氣認真而沉穩,仿佛能給人莫名的力量,“你先冷靜。”

洛慕清像是被人用錘子當頭狠狠砸下,耳邊所有聲音都退去,只剩近乎茫然的嗡鳴聲,眼裏只剩那道熟悉又猙獰的疤痕。他緊繃的肩線無聲顫動起來,渾然不覺手上用了幾分力,聽見彌謙故意嘶了一聲,才驟然回神,被燙到了似的松開了彌謙的肩膀。

洛慕清抑制不住地在顫抖,彌謙瞧見他發紅的眼尾,心裏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塊。

他正要上前,卻猝不及防地被推出了洛慕清的識海。

彌謙眼前的畫面扭曲暗淡,再一睜眼時,他的神魂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身體。

他不顧身魂分離又複位的眩暈感,連忙上去把已經召出明楓劍的人死死按住,急促道:“師尊!”

洛慕清臉上的表情近乎空白,眉心銀色劍紋随着主人情緒的波動而快速閃爍,握住明楓劍的手用力到指節青白,他渾然不覺,只是用極低極啞的聲音道:“放開。”

彌謙嘆了一口氣,從背後擁住人,一只手強勢地禁锢住洛慕清的腰身,另一只手一只一只地掰開洛慕清執劍的手。

當啷一聲,是什麽質地堅硬的東西掉在地上。

這一聲輕響像是打開了洛慕清什麽機關,彌謙在他身後,看不見洛慕清的表情神色,只看見洛慕清像是驟然脫力般,肩膀無聲塌了下去,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在彌謙的手臂上。

他在這沒心沒肺的五年裏,被某個人冷淡又溫柔地偏愛着,以至于彌謙覺得那些暗無天日的記憶似乎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彌謙已經不記得當時到底有多疼了。

可那一滴琉璃般的液體,卻讓彌謙重溫了一次萬箭穿心。

彌謙将洛慕清冰涼的仍在發抖的手攏在手心,就着這個姿勢緊緊抱住人,沉沉道:“好了,沒事了師尊,沒事了。”

“別擔心。”

“我現在很好。”

不知過了多久,彌謙見洛慕清終于稍微平靜了一些,這才把人打橫抱起,輕柔放在榻上,順手把地上的明楓劍收了起來,道:“睡吧。先睡,有什麽東西明天問。”

洛慕清卻不肯放過他,道:“你不說清楚,我睡什麽?什麽時候的事,是誰幹……”

話音未落,彌謙就忽然湊了過來,堵回了洛慕清後面的話。

洛慕清沒有防備,猝不及防咽下了彌謙舌尖推過來的甜味丹藥。

冰冰涼涼的丹藥不一會兒就化了開來,洶湧的困意席卷洛慕清,他還想掙紮着抵抗藥效,不問到底不罷休,眼睛卻不自覺慢慢地合上。

意識沉入黑暗前,他感到彌謙抱緊了自己,在他唇邊落下安撫的一吻,“快睡,哪兒這麽多要問的。”

洛慕清用盡全身力氣,低低道:“你……逆徒……”

逆徒似乎模糊地笑了笑,又似乎沒有,洛慕清意識被黑暗完全吞噬,已來不及弄清楚了。

彌謙看着懷裏因為藥效陷入沉眠的人,心底緩緩生出一股安定感和滿足感來——那是他從前從不敢奢望擁有的。

看他不自覺輕皺起眉頭時,彌謙便伸手輕輕揉摁撫平,往他識海裏注入溫和的靈力,就像洛慕清從前做的那樣。

然後第二天一大早,彌謙就遭了殃。

器門的弟子們看見隔壁慣常溫雅的劍門門主此時此刻罕見地冷了臉,将他那疼得龇牙咧嘴的徒弟壓進器門時,不由得渾身一震,起早貪黑卷同門的困意全飛了——瓜,新鮮的瓜!

天衍宗上下,沒有一個人沒聽過這位劍門門主親徒的作死事跡,有時候他們甚至十分感嘆,這位大兄弟能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全憑他有個底線估摸為負的師尊。

而現在,劍門門主終于對那個被他慣得無法無天的徒弟下手了!

器門裏的弟子們連爐下的火都忘記看了,各個伸長了脖子興奮地等着吃瓜看戲。

結果等着等着,等來了一顆精準敲在腦袋上的黑火石。

被敲中腦袋的弟子們嗷一聲慘叫了出來,更悲催的還在後頭,那黑火石擊中了腦袋,又順着下墜的勁兒投進了他們身前的爐火裏。

轟地一聲,火勢猛然暴漲起來,紛紛等着看戲的器門弟子們沒等來好戲,倒是先被兇猛的火勢燎着了半邊衣袍,個個忙不疊地滅火。

湛靈拍拍手上沾的黑火石碎屑,看着她那群弟子們被爐火燒得鬼哭狼嚎上蹿下跳,眉眼彎彎道:“看戲嘛,得自己演一出才好玩。怎麽樣,看開心了嗎?”

“門主,知錯了知錯了,我們知道錯了!”

她哼道:“基礎守則第八條,是什麽?”

弟子們凄凄慘慘道:“爐火未息,不可分神。”

湛靈這才随意地揮了揮手,爐火噗的一聲紛紛熄滅,拯救了她仍在水深火熱裏的衆弟子們。

接着她對洛慕清道:“小師兄,你這是?”

洛慕清用劍鞘把幸災樂禍的逆徒抽回神,這才言簡意赅道:“借你天星鑒一用。”

湛靈自然不會不同意。她取出一塊巴掌大小的紫黑盒子,紫黑盒子四四方方的,從外表完全看不出是用來做什麽的。

彌謙好奇地看了兩眼,對湛靈道:“湛靈師伯,這是什麽?”

“是我無聊時候随手做的,”湛靈答非所問,“你對你師父撒謊了?”

彌謙沒聽明白,但他嘴硬慣了,當然不會承認:“啊?沒有啊?”

話音剛落,那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頂上忽然裂開一條口子,從中竄出一條手指粗細的綠色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彌謙抽了過去。

彌謙一驚,連忙躲開,藤蔓似乎沒想到會一擊不中,愣了一下,調轉方向繼續追擊,可一抽再抽,就是被彌謙靈活地躲了過去,全落了空。

彌謙得意洋洋地看着藤蔓氣得咻一下收了回去,躲在盒子裏生了會悶氣,過了一會,一道鬼氣森森的聲音傳來:“你還敢笑?”

彌謙哈了一聲:“我不僅敢笑,我還敢……”

還沒等他厥詞放完,盒子裏的藤蔓又蹿了出來,不同的是這次的藤蔓竟然有手臂粗細,但更大的體型卻絲毫沒有使速度慢上一點,反而氣勢洶洶地把目瞪口呆的彌謙當頭砸了個眼冒金星。

藤蔓這才像是滿意了,盤回盒子後冷冷道:“我管你還敢什麽,再說謊把頭都給你擰下來。”

彌謙:“……”

旁觀了全程的湛靈由衷感嘆道:“不愧是你徒弟。”

洛慕清略微意外道:“這藤蔓是天星鑒伴生的鑒靈?上次見它時它還只會判斷言者是否說謊,方才如此靈活,看來靈智已開。”

“是啊,小師兄,”湛靈敲了敲盒壁,勾出了手指粗細的藤蔓,看着藤蔓親昵地蹭着自己的手,她故意板起臉假裝嚴肅,“我的天星鑒本來很可愛的,多虧你徒弟,它不僅學會了罵人,還學會了變大砸人。”

洛慕清:“……”

他無聲嘆了口氣,接過天星鑒,把捂着腦袋蹲在地上的徒弟提溜起來,轉而對湛靈說道:“多謝,晚點還你。”

湛靈笑眯眯道:“客氣了師兄。”

彌謙做事頗帶想一出是一出的風格,就連近來幾次差點露餡,他都是臨時想了說辭,靠臨場發揮坑蒙拐騙混過去了。

以至于他根本沒想好,到底要怎麽向師尊解釋自己被種過魔種,又憑借着生生拔高的修為自己把魔種拔了出來。

于是當洛慕清醒後逼問自己時,彌謙只好硬着頭皮現場開編。

可誰知開頭都沒編順溜,就被洛慕清面如寒霜地打斷了:“要不要再給多你一點時間,讓你好好想想怎麽騙我?”

彌謙:“……”很想說要,但他不敢。

從昨晚彌謙遮遮掩掩顧左右而言他的态度就能看出來了,這家夥根本就沒打算告訴自己他的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麽事情。

于是洛慕清才想到向煉器的小師妹借個能測謊的法器來。

可沒等洛慕清再次使用天星鑒,他和湛靈就同時接到了銜竹的傳音:“山下的蘭陵城出事了。”

前幾日,蘭陵城向天衍宗發了一則委托,言稱有邪魔潛入作亂傷人,随後便有兩個弟子在風石臺上接下了委托,前往解決。但沒過幾天,天衍宗的兩位弟子便與宗門斷了聯系,蘭陵城也開啓了護城大陣,與外界隔絕。

他們斷聯前傳回的信息稱他們看見了一個有着血色紅瞳的魔族。

湛靈愕然道:“那個出竅期的吞噬魔族?吞噬和魔種脫不開幹系,靠着魔種在天衍宗內安插了這麽多釘子,現在進了蘭陵城,還想要幹什麽?”

洛慕清搖了搖頭,将天星鑒還給湛靈,匆匆往外走,對她說道:“我去一趟,你們注意一下其他地方有無異常。”

湛靈在煉器一道上頗有造詣,近戰卻是短板,聞言也沒有提出異議,倒是彌謙快步跟上,說道:“師尊,我也去。”

洛慕清道:“你一個金丹期,去了送死嗎?”

何況他一想起彌謙還曾經受過魔種的苦,就必然不可能同意。

彌謙還要反駁,就見洛慕清反手拍在他肩上,彌謙頓時被原地定住,動彈不得。

彌謙:“?!”

不理會徒弟瘋狂抗議的眼神,洛慕清在出門前對着湛靈叮囑道:“師妹,麻煩你幫我看着他,別讓他跟過來,也別讓他做出什麽沖動的事。”

彌謙就只能眼睜睜看着洛慕清的身影轉瞬間消失在眼前,心急如焚,卻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

該死的魔尊!

真正的吞噬還在天衍宗裏被人定住呢,那個冒牌貨卻頂着易容的臉壞事做盡,此番蘭陵城之亂,不是針對自己就是針對師尊,背後沒有魔尊的推波助瀾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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