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壹、

秦橫波到底沒有忍耐多久。

他深恨葉塵生,不報枕桑之仇,他絕不會放棄。

他其實已經忍耐了多時。

若非名劍花意失竊,想來秦橫波已經與葉塵生不知動過多少回幹戈。

他終究忍耐了。

身為兄弟,我本不該對他另有微詞。

我理應體諒他。

秦橫波這一生,颠沛流離過,得意暢快過,也這般失意過。

我與他無仇無怨,本不該步步相逼。

可這種道理說與我聽卻無用。

我給過他太多次機會。

一次又一次的機會。

倘若枕桑與他之間沒有血海深仇,沒有糾纏不休,沒有誰虧欠誰,誰必然要奉獻所有——我興許是接受的。

正如我在秦橫波面前數次誇贊西雲樓齡的忠貞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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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欣賞這樣的人。

我能接受秦橫波與西雲樓齡在一起——如果他這一生非要有人談風花雪月,那這個人可以是西雲樓齡,卻絕不能是枕桑。

如若一個人放不下血海深仇,卧榻之側,又豈敢酣睡?

如若一個人放得下血海深仇,焉知今日之日,不是昨日?

這般道理,秦橫波不是不懂。

他只是被情愛蒙蔽心神,一心一意選擇了一條并不完滿的道路。

他如此做,抛下天意樓的一切,也抛下了我。

——這一日,秦橫波代天意樓發出追殺令,追殺葉塵生。

同日,他傳喚西雲樓齡,令西雲樓齡不惜一切代價,取回葉塵生的人頭,以告慰枕桑在天之靈。

他絲毫不看西雲樓齡的神情。

相對的,整個江湖流言盛嚣塵上,如何譏笑我天意樓,他也毫不關心。

貳、

他竟能如此不顧一切。

着實讓我詫異。

難道愛情就這般驚天動地,必然令人沉迷于此,諸事盡忘?

叁、

我在樓外見到了西雲樓齡。

他一身黑衣,手中執劍,與以往沒有任何區別。

我叫住他:“你真的要去取葉塵生的性命?”

他回身,還是那般恭敬,垂着頭,令人看不出神情,也挑不出差錯:“大樓主有令,屬下自當遵從。”

我疑道:“縱然這并非你心中所願?”

西雲樓齡頓了頓,答:“屬下畢生忠于天意樓,死生無悔。”

我仔仔細細打量他許久。

我道:“西雲樓齡,沒想到你也是個狡猾之人。”

西雲樓齡八風不動:“屬下不明白二樓主的意思。”

我笑了笑:“不懂就不懂罷。以前以為你不懂,如今想來,只是你什麽都懂,又懶怠去懂。”

西雲樓齡道:“二樓主謬贊。”

我一擺手:“去罷,找葉塵生要他的人頭。”

肆、

西雲樓齡也着實令我意外。

他只答自己死生無悔,卻沒說那究竟是否是他心中所願。

我笑着看他遠去的背影,不由感嘆。

秦橫波啊秦橫波。

想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養了這麽多年的狗,到底還是心生兩意。

可要我說這是狗的錯,到底顯得我不夠公平。

這世上有多少的狗能知道自己有錯?

不過看主人的臉色。

走到如今境地,怨不得旁人。唯有怨秦橫波自己,總去授取假意,反倒辜負真心。

這也很好。

我亦動身離開。

至少今後我與秦橫波刀劍相向,又多了一個指責他的理由。

待我占盡上風,立于不敗之地,到那時,不知我與秦橫波這十三年的兄弟情義,會落到個怎樣的醜陋下場?

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

我與秦橫波之間,終究破鏡難圓。

伍、

“這真是一把好劍!”

名劍花意出鞘,單是劍光,就已讓洛無度驚嘆連連。

“你怎麽舍得讓這樣一把寶劍呆在這種劍鞘裏?”他甚至有些埋怨,“如此絕世之姿,你竟然讓一支木鞘做它的劍鞘,着實是暴殄天物!”

我微笑:“你在西域時不也暴殄天物過?”

洛無度一噎。

“我那件事和這件事不一樣!”他辯解道,“我當時是為了惡心他們,故意把那堆夜明珠丢進水裏,我看着是不在意,其實心裏痛得要死。”

話鋒一轉,洛無度又道:“可你這件事不一樣啊,你把這麽個寶劍裝在木鞘裏,旁人看着,也只會覺得你堂堂天意樓的樓主,竟然只用一把木劍,這多丢人!”

說得真心實意,好像真是為我着想。

我道:“你要知道,中原有句話,叫財不露白。”

洛無度道:“我不懂這個東西,我只知道你謝蘭飲讓寶劍蒙塵!你太過分了!”

我嘆道:“你如此義憤填膺,倒顯得我不近人情。”

“……”洛無度警惕萬分,“你怎麽突然這麽好說話?”

我仍是在笑:“好歹朋友一場,我是什麽樣的人,你最了解不過。無度——”

“停!”

“慢!”

洛無度抱着酒壺,往旁邊又挪了幾步:“先說好,太過分的事情,我是絕對不會幫你的!”

我道:“這件事絕不過分。”

洛無度道:“上次你說不過分的事情,非常過分。”

我道:“這一次,絕對不過分。”

“真的?”

“真的。”

洛無度便十分勉強地追問:“你想我幫你做什麽?”

我将名劍花意封回木鞘中,轉而推到他身前。

“……??”洛無度愣住。

“什麽意思?”他又問。

我答他:“這把寶劍,你不是不忍見它蒙塵?”

洛無度道:“你現在這麽說,我覺得我忍心了。”

他起身欲逃,我笑着,淡淡吐出一個字:“月——”

他一屁股坐了回來。

“我當年就不該因為喝醉了和你談心。”他失悔不已。

陸、

“你直說吧,要我做什麽。”

我道:“名劍花意落在我的手中,是明珠蒙塵,可若是落在千秋門的手中呢?”

洛無度雙眼睜大。

“你想讓我把名劍花意丢進千秋門?”

“他們怎麽惹到你了?”

我搖首道:“他們沒有惹我。只是天意樓要做四大盟之一,卻未必是真的十拿九穩。任何可能都容易生出變數,更何況如今秦橫波心不在此,滿腦子都是如何為心上人複仇。”

“我也是十分無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這番話可謂誠懇至極。

可惜洛無度沒信。

他嗤笑到:“恐怕沒這回事你也早就想好要栽贓千秋門了吧?”

我嘆道:“你既然這麽了解我,又何必明知故問。”

洛無度道:“……你怎能如此變态?”

我更無辜:“我如何變态?我分明為了天意樓嘔心瀝血,怎麽從你口中說出來,我反倒成了個小人?”

“……你确實是嘔心瀝血,”洛無度撓了撓頭,“可你這麽做能有什麽用?秦橫波又不會因為這件事對千秋門出手。”

的确。

我那位兄弟,此時一心對付葉塵生,千秋門的事,大抵會交給我。

“你又不能對千秋門出手!”洛無度道,“沒有秦橫波允肯,你若得罪了千秋門,天意樓也不會為你作保,你這樣,不是将自己架在火上烤?”

我有幾分感慨:“洛無度,沒想到你竟能如此輕松地切中要害,還對我這般關懷。”

洛無度立即搖頭:“我可沒關心你!”

我微微一笑。

“我不會對千秋門出手,因為名劍花意,足以引得許多人出手。”

“以前名劍花意在天意樓,他們不知下落,縱然懷疑,也不敢試探。本來這将是我天意樓争奪四大盟的籌碼之一,可惜現在以不能如從前那般步步籌謀。”

“唯有讓江湖大亂,我天意樓才有絕勝之機。”

柒、

洛無度不會拒絕我的要求。

得他點頭,我心情大好,特意留下來看他喝酒。

他問我有酒不喝,只看他喝,難道不覺得掃興?

我自然不覺得。

洛無度又道:“淩波宮最近和點星宮鬧的不可開交,你肯定很高興吧?”

我道:“他們之間的事,與我何幹。”

“不是你讓我找淩波宮的麻煩?”

“我只讓你找淩波宮的麻煩,卻沒說我看到淩波宮有難,就會心情愉悅。”

洛無度問:“你該不會是為了你那條好狗吧?”

我一時驚訝:“你居然會這麽想?洛無度,是你瘋了還是怎麽瘋了?我先後将淩波宮、千秋門拖入局中,不都是為了讓天意樓穩坐四大盟之一嗎?如此簡單的道理,你竟沒懂?”

洛無度滿臉不服:“是你自己說對淩波宮遭難不覺得高興的!”

我道:“淩波宮過得是好是壞本就不影響我的心情,我當然不會因為這些事高興。”

“哼!”洛無度道,“你敢說對付淩波宮的時候沒有一點點私心?”

私心?

我倒真的應他的意思思索了片刻。

我是沒有私心的。

這再明顯不過。

“你想太多了。”我很不贊同,“關容翎只是我的一條狗。我做事只看我想要什麽,又怎會在乎一條狗?”

洛無度對此嘆為觀止:“你這态度和秦橫波也沒什麽區別。”

我卻說這不同。

我道:“怎麽沒有區別?西雲樓齡心悅秦橫波,能可為他而死,從前也是忠貞不二。關容翎一不愛我,二不忠我,我亦不用情情愛愛左右于他,我難道不比秦橫波高尚?”

洛無度這一次沉默了很久。

他道:“……對,你真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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